PART 2 光
ILLUMINATION
鐘聲滴答

「我沒忘啊。」巴禮斯先生說。
巴禮斯先生回答之前先摘下眼鏡,用手帕抹抹鏡片,高舉向光,檢查難纏的污跡。
巴禮斯先生坐在桌旁,往後靠向椅背。
「萊妮跟著馬戲團到都柏林去了。」塔拉說,一面把注意力轉向房裡的物品,「我……我沒什麼心情,所以我想我可以自己出門走走。先到遠地拜訪朋友,似乎是個不錯的起點。我原本應該先發一封電報過來,可是我這趟旅程走得有點隨興,而且我不大確定我受不受歡迎。」
「我覺得關於馬戲團的很多事情都很奇怪。」塔拉說,一面煩躁地扯弄袖口的蕾絲。
「我想,我離開倫敦的理由,跟妳們姊妹倆那麼常旅行的原因差不多,」巴禮斯先生說:「有太多好奇的眼光、表面讚美實則貶損的恭維。馬戲團開幕的那一夜,也是我頭髮不再稀薄下去的那天,我懷疑當時沒人了解到這一點,但是過了一陣子之後,大家開始注意到了。大家可能覺得我們的帕德瓦姨母只是老當益壯,然後把關於錢德瑞許的一切當成是奇人異士的行徑,可是他們會用不同的眼光來審視我們幾位比較https://m.hetubook.com.com平凡無奇的人。」
「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巴禮斯先生說:「妳覺得奇怪?」
「妳可以別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巴禮斯先生靜靜說。
助手從門口走開,換成一名身穿蕾絲鑲邊時髦洋裝的年輕女郎。
「在那個晚上,我想我們沒人曉得自己正要捲進什麼事情,」他說:「如果妳堅持要追究這件事,我們之中能幫得上忙的應該只有他了,不過我沒辦法保證他會直言不諱。」
鑲有霧面玻璃的房門咚咚響起,刮擦的鉛筆一時停頓,不過滴答作響的時鐘依然不予理會。
「你沒隨著時間變老,一天也沒有。」塔拉意有所指地說。她的笑容有些動搖。他移開視線,挪身將她背後的門拉上。
「你這邊有馬戲團的平面圖嗎?」塔拉問,引頸望向釘在牆上的圖表。
「所以妳在找答案。」巴禮斯先生說。
「你……你不覺得奇怪嗎?」塔拉問。
「沒有,其實沒有。我都留給人在倫敦的馬可了。本來想在檔案裡留份副本,可是我一定是忘了。」
他越過桌面,把卡片往塔拉滑去hetubook.com.com。她仔細瞅它一眼才收進提袋,彷彿沒把握名片是不是真的。
他拉開書桌的抽屜,搜尋片刻之後拿出只印著單名的名片。即使上下顛倒,塔拉很容易就看出只有A跟H。巴禮斯先生拿起一枝筆,在印刷的名字底下寫上倫敦的地址。
「我不知道。」巴禮斯先生說。
「完全不會打攪到我,」巴禮斯先生說著便擱下鉛筆、從座位起身,「麻煩請她進來。」
「在各個城市不停遷徙,這種做法在多少年以後會行不通?那之後的解決方案是什麼?改名換姓嗎?我……我實在不喜歡被逼到不得不欺瞞的地步。」
「我越來越覺得很難把入睡與清醒區分開來。」塔拉說,再次輕扯自己的蕾絲袖口。「我不喜歡被蒙在鼓裡一無所知的感覺,我並不會特別喜歡去相信不可思議的事情。」
「別客氣,我親愛的,」巴禮斯先生說:「我……我希望妳能找到妳在尋覓的東西。」
一八九四年一月 維也納
「沒必要道歉,我親愛的塔拉。妳看起來真可人,一如既往。」巴禮斯先生說,一邊和-圖-書親吻她的雙頰。
「哈囉,艾登,」塔拉.柏傑斯小姐說:「抱歉沒事先通知就直接過來。」
「謝謝妳,」巴禮斯先生說:「離完成還久得呢。我得先把平面圖定稿寄給菲德列克,他才能開始打造時鐘。等按照實際比例打造出來的時候,我猜會更加搶眼。」
「哪陣風把妳吹來維也納?」他問:「妳姊妹呢?我很少看到妳們兩個分開行動。」
巴禮斯先生回到繪圖桌,鉛筆的刮擦聲與時鐘的滴答聲,再次和諧無間地響起。
「我們要不要談談妳原本過來想討論的事,不要繞著圈子講話?」他問:「我向來不大擅長拐彎抹角。」
「有個柏傑斯小姐想見你,先生。」助手從敞開的門喚道:「她說如果你在忙,就不要打攪你。」
塔拉搖搖頭。
這間辦公室原本相當寬敞,但室內物品的體積讓它看起來比實際小。雖說牆壁大多由霧面玻璃搭成,但大半被檔案櫃與架子遮掩。窗邊的繪圖桌幾乎完全藏在由審慎整理過的紙張圖表與藍圖所組成的那團混亂之下。端坐桌面後方的眼鏡男與四周環境融成一氣,簡直隱於無形。鉛筆刮擦紙張的沙沙聲響,hetubook•com.com就跟角落時鐘的滴答作響一樣精準,富有調理。
「不會,我沒那種感覺。」
「我很確定,有很多正在進行的事情是我們所不知道的,」塔拉嘆口氣說:「我試著要跟錢德瑞許談談,可是我們好像各說各的話。有些事情明明不大對勁,我不喜歡在這種時候還束手旁觀。我感覺自己……不是被困住,但是有類似的感受,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在我們的情況裡,想把老友與同事關係劃分清楚,是越來越困難了,我想,」塔拉說:「不曉得我們的交情是彼此說說客套話來掩蓋秘密的那種,還是遠遠不只如此。這個真了不起。」她補充,在一件模型之前頓住,精緻的空心圓柱中央懸掛著一只時鐘。
「謝了,艾登,」她沒正眼看他就說:「我真的很感激。」
「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麼。」塔拉回應,臉龐頓時垮皺下來,彷彿即將大哭出聲。不過她接著平靜下來。「艾登,你有時候會不會覺得自己一直在作夢?」
「難道你也忘了保留別種平面圖的副本?」塔拉問,用手指掃過一排裝有長形薄架的檔案櫃,每個櫃子都疊著細心排整過的文件。
「我hetubook.com.com見識了多不勝數的東西,都是我過去認為不可能會發生的。對於這類事情,我發現自己再也找不到清楚劃定的界限。我選擇竭盡所能來從事自己的專業,不去插手別人的事。」
塔拉只是漫不經心點點頭,然後他們就討論起次要的事情,時鐘滴滴答答走完整個下午,霧面玻璃窗戶之外的光線多已隱逝。雖然他邀請她共進晚餐,但她客氣地婉拒了,繼而形單影隻地離去。
「對那些可以乾脆躲進馬戲團的人來說容易得多,」塔拉瞪著窗外說:「萊妮偶爾就會提議我們自己乾脆跟著馬戲團行動,可是我認為那不是長久之計。我們兩個的想法變化多端,對自己沒什麼好處。」
「妳永遠都受歡迎,塔拉。」巴禮斯先生說。他請她入座,但她沒注意到。幾張書桌上覆滿了鉅細靡遺的建築模型,她在書桌之間遊蕩,時時停下腳步查看門口拱頂、盤旋樓梯的細節。
「我曉得事情不是你說的那樣,」塔拉邊說,邊坐進對面的椅子,但目光持續在房裡遊蕩,「不過,難得坦白一次也不錯吧。有時候我會想,我們之中到底還有沒有人記得怎麼直來直往。你當初為什麼要離開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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