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我走訪馬戲團多次,但肯定還有我不曾發掘的帳棚。雖然我已經見識過許多場景,走逛過好些步道,卻總是還有尚未探索的角落、仍未開啟的門。
——菲德列克.戴森 一八九六
技術性細節
賽莉雅轉身面向馬可的公寓,把手抵在門板上。
她趁他入睡時,往他唇上輕柔一吻,然後靜靜著裝。她從手指上摘下戒指、留在壁爐橫架上,就在印於撲克牌上的兩枚紅心之間。
「你竟然願意為了這種鬼事把我犧牲掉,」她靜靜說:「為了證明你的論點,你竟然寧可讓我毀掉自己。你明明曉得風險所在,卻把我牢牢綁進這場競賽,你還故意讓我以為這純粹只是技藝的挑戰。」
賽莉雅狠狠瞪著他,但同時也在心裡回味他的話,暗暗在心中集結多年來她追問規則時、他隱晦的答非所問。他向來閃避的各個元素,現在整個輪廓突然明瞭起來;那個關鍵的未知因素也招然若揭了。
「原來贏家就是別人再也承受不了的時候,依然屹立不搖的那個。」賽莉雅說,終於青天霹靂地弄懂了整體情勢。
「這是力量的試驗,」海克特說:「而妳是https://m.hetubook.com.com弱者,比我原本想的還軟弱。」
「你的意思是喪命。」賽莉雅說。
她頂多只能做到讓馬可心跳減速,讓他陷入沉睡而已。
「競賽結束之後,馬戲團會有什麼下場?」賽莉雅問。
「馬戲團只是個場地,」他說:「競賽場,非常具有節慶氣氛的競技場。妳贏了之後可以繼續跟著馬戲團,不過沒了競賽,馬戲團也失去目的。」
「別做出一副愛慕那小鬼的模樣,」海克特說:「妳遠遠超越這種俗事。」
「如果我當初沒變成現在這種狀態,結果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我想,捲進其中的其他人也跟著失去作用?」賽莉雅問:「難道他們的命運只是連帶的結果?」
「這就是競賽,不是嗎?」賽莉雅問:「就是要看我們如何應付魔法放在公共場地、放在不相信這類事物的世界時,所引和_圖_書發的迴響。這是耐力與控制力的試驗,而不是技藝的試驗。」
「我知道,介入是明顯違反競賽的少數規則之一。我不打算介入,我是想學習他的系統,這樣我就不用把那麼多馬戲團的事情時時攬在身上。」
「妳不能介入他的工作。」海克特說。
賽莉雅閉上眼睛,試圖凝聚心神,但一旦讓他逮住,就很難將他推開。而她這次無能為力。
「我能夠看穿你,」賽莉雅厲聲說:「對我的想像力來說並不會特別吃力。」
那是她所能想到送他的最棒的禮物,如果他們無力迫使各自的導師做出判決的話。
她沒注意到藏在附近陰影裡的身影,直到對方發話為止。
賽莉雅儘可能安靜地關上馬可的公寓門,然後溜進陰暗的走道,皮面冊子塞在腋下。門鎖在她背後以一串柔和模糊的喀答聲依序關上。
「你在走道上苦等,就為了用那種話辱罵我,hetubook.com.com還真讓我吃驚啊,爸爸。」她說。「這個地方的防護竟然森嚴到那個地步,簡直荒謬透頂,」海克特對著門揮手說:「除了那小鬼擺明願意接見的對象之外,什麼東西也進不去。」
「妳這陰險狡猾的小盪|婦。」她父親說。
她離開的時候,隨身帶走冊子。
「因為在以前,我從沒想過妳可能會吃敗仗。」
「後來誰留下來了?」賽莉雅說,對他的評論置之不理,「你說過亞歷山大的學生在上一場挑戰的時候勝出,他後來發生什麼事?」
「妳拿那個要做什麼?」他指著她腋下的冊子問。
「那就讓我輸吧,」她說:「我筋疲力竭了,爸爸,我已經無以為繼。這可不是一等宣佈贏家是誰,就能對著一瓶威士忌幸災樂禍那樣。」
「不用你操心。」賽莉雅說。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他說:「好像把我當成很沒人性的樣子。」
「那hetubook.com.com
屬於技術細節,」海克特說:「只有獨留一位參賽者的時候,競賽才算結束。沒有其他終結競賽的方式。等整件事結束以後,妳可以拋掉繼續對那個無名小子寬衣解帶的錯誤夢想了,他只不過是亞歷山大從倫敦某個鬼地方撈出來的小人物。」
「很好,」賽莉雅說:「你可以離他遠一點,你也可以離我遠一點。」
她原本可以把他喚醒,但屋外天際正漸漸亮起,想到要道別就教她恐懼。
「這種概括的說法挺粗糙的,但我想也夠好了。」
她拿起填滿姓名的那冊。既然她了解這個系統預定目標的基本原理,這似乎是個適合的起點。
「你為什麼現在要把以前從沒提過的事情全告訴我?」
如果她對他的運作系統有更深了解,她可以利用它們,讓馬戲團更加獨立,順便減輕自己的部分負擔,也讓兩人可以在不公然挑釁競賽規則的情況下共度更久的時光,而不和圖書是偷閒找空的區區幾小時而已。
「他的系統。妳不應該在亞歷山大的系統上耗費心神。妳不懂自己在幹嘛。我高估妳因應這次挑戰的能力了。」
「贏家不是用宣佈的,」她父親說:「競賽要徹底比到最後,而不是自己收手叫停。到現在這種事妳早該摸清楚了,妳以前還算聰明伶俐的。」
她穿上外套時暫停動作,望著散落桌面的書本。
「她就在妳寶貴的馬戲團裡把自己的身體彎扭成結。」
「所有的行動都會帶來影響,」海克特說:「那是挑戰的一部分。」
海克特回答之前,一陣嘲弄的笑聲顫抖著竄過綽綽陰影。
當賽莉雅傾聽馬可穩定的心跳聲與鐘聲滴答彼此呼應時,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夠凍結時間,永遠停留在此刻,蜷縮在他的臂彎裡,有他的雙手輕輕撫搓自己的背。她多麼希望自己不必離開。
一九〇一年十一月一日 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