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你抽出來的時候記得把那東西抓牢。」她低聲在我耳邊說(這麼說,她以為我是處男囉?)完事之後,我站起來,走向浴室,裝滿的保險套不時拍打我大腿內側。拔下套子時,我得到一個結論並做出一個決定:不要,敬謝不敏。
第二天,我把她送我的一個牛奶壺拿去捐給樂施會的店舖,希望她會從櫥窗看見它。但當我打量櫥窗時,卻發現一件眼熟的東西:我送她當聖誕禮物的一幅彩色奇斯赫斯特平版風景畫。
當時我心想(這當然不能說是個有紳士風度的反應):這就是妳開始讓我把手伸進妳褲子的動機嗎?
「妳問問題的樣子好像妳已經知道答案,或是妳知道自己希望得到什麼答案。所以,何不由妳來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我,再由我來告訴妳,我的想法是否相同?」
「真的非要往下一步發展不可嗎?」
「那妳想過嗎?」
「我想倒不如說我……喜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傑克就是劍橋的。」
「只不過妳老是問我對我們的下一步有什麼想法,而我當時有了一個想法。」
「哇塞,那想必是個艱難的決定。」
「你真的很懦弱,不是嗎,東尼?」
「我想聽到的是你的真心話——你是怎麼想的,你有什麼感覺?」
「是因為妳沒那個需要嗎?」
「那你對他有什麼觀感?」
「你其實不是真的需要我來恭喜你,對不對,安東尼?」
人生看來比平常更像猜謎遊戲了。
「老天,你連這時候都不能專心。我哥沒說錯你。」
我心想:我甚至沒看過她的乳|房。我是摸過,但從沒看過。另外,她也完全誤解了德弗札克與柴可夫斯基。更棒的是,我從此可以隨心所欲地把「男歡女愛」的唱片拿出來聽,不用偷偷摸摸了。
「你認為我們適合彼此嗎?」
「我想想……是不是就是那個年紀比妳爸小的男生?」
那天下午結束前我們拍了些照片,而她表示想「跟你的朋友們來張合照」。另外三人互相推讓一番後hetubook.com.com排成一列,她卻為他們重新安排位置:個子最高的艾卓安和柯林站在薇若妮卡兩旁,亞歷斯站柯林旁邊。沖洗出來的照片讓她看起來比實際上還矮一些。多年後,我再次細看這張照片時才意識到一件事:她從不|穿有鞋跟的鞋。我在某個地方讀過,如果你想要別人留心聽你說話,放低聲調會比提高聲調來得有用。薇若妮卡玩得說不定就是同一種把戲。不過,對於她是不是個愛玩把戲的人,我從來下不了定論。在我們交往那段日子,她的行為舉止看來都是發自本能。不過,當時我壓根不相信女人天生喜歡或有能力擺布別人。關於這點,能夠說明的大概是我的為人要多過她的為人。即便現在我已能斷定她是個精於算計的人,但仍不確定這有多大幫助——我是指對「我」的幫助。
「這是哲學上自明的!」我幾乎用喊的說出口。對,我是有點過度興奮。然後我轉頭問艾卓安:「你對『好得沒話說』有什麼可補充的?」
「傑克念的是什麼?」我問,設法挽回劣勢。
「那是妳想聽到的話嗎?」
「大概是因為我不想。」
我們分手後,她跟我睡了。
「你有想過我們的下一步嗎?」
我很想說:謝謝哦,我怎會不知道自己的好友念什麼鳥系!我生了會兒悶氣,然後開始跟柯林聊電影。
「好女孩。」柯林說。
喝完茶後,我把剩下兩片水果蛋糕包起來,放進一個錫罐裡。薇若妮卡吻了我兩下,先吻右唇角,然後左唇角,沒吻嘴唇中央。回想起來,這正是我們關係結束的開始。但這是當時的實況嗎,還是說,這只是我想像出來做為究責之用?今天,如果要我在法庭裡作證,那我唯一敢斷言的,就只是「下一步」、「一攤死水」和「喜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些字眼確實在曾出現在我們的對話中。直至當日為止,我從不認為自己喜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或喜歡相反的情況。我還敢發誓的另一件事情是,我用來裝水果蛋糕的那個錫罐是紅色和*圖*書的,紅得就像勃根地紅酒,蓋子上還印有面帶微笑的女王側臉像。
「說得好,」她挖苦地說:「說得妙。」
「我沒遇過他,也不預期會遇到他。他比我高兩屆,今年是最後一年。但我聽過他的名字,也在一本大學刊物上讀到一篇提到他的文章。所以我知道那群跟他一起混的人是什麼樣子。」
我以為這笑話不賴,但她卻連微笑也沒有。
「你連那句話都不願說嗎?」
「妳對那地方怎麼那麼熟?」我問。
「只不過什麼?」
「不過我當然要恭喜你。」
「對了,你在劍橋碰過傑克老大嗎?」
我對這句話思索了一下,更精確地說是設法思考。但我的腦子來來去去都只有一攤死水的畫面,水面有厚厚的浮渣和飛來飛去的蚊子。我意識到自己不太擅長討論這類話題。
他明顯想把話題就此打住,但我不願讓他得逞。
有一天她突如其來地問我。當時她帶了幾片水果蛋糕來我的宿舍找我喝茶。
沒有回答。
「如果你是個紳士,就會事前告訴我。」
「所以妳認為我們的關係像是一攤死水?」
「說我們還可以當朋友。」
「聽著,東尼,」她說:「我不喜歡一攤死水。」
對,我知道各位會怎麼想:大白癡,事情是如此明明白白,你怎會預料不到!但我就是料不到。我以為我們已經玩完,而我將會認識另一個讓我感興趣的女孩(一般身高以及會穿高跟鞋參加派對的)。我完全沒料到我們會在小酒館偶遇(她不喜歡上小酒館),沒料到她會請我送她回住處,沒料到她會走到半路中途停住,而我們開始擁吻。我沒料到我把她房間的燈打開後,她會再把燈關上。我沒料到她會脫掉內褲,遞給我一盒杜蕾斯超薄保險套,更沒料到當我摸出一個保險套後,她會直接拿去幫我戴上。我也沒料到和*圖*書其後的匆促過程。
「我不認為事情有那麼嚴重。」
「對,我他媽沒這需要。」
艾卓安沉默了半晌,喝了一小口啤酒,然後突然激動地說:「我痛恨那英國人在該認真時卻毫不認真的態度。我真的痛恨!」
但他的態度看來是在批評我需要別人恭喜的心理,而其他兩個人也開始陷入沉思。我感到微微慌亂,因為我不希望那美好的一天會就此解體。不過如今再次回顧,開始解體的不是那一天,而是我們四人的友誼。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說那句話。因為我不認為我們還能當朋友。」
我知道她想引我問她傑克老大說過些什麼,但我不願遂她的意。見我繼續沉默不語,她說:
希望我沒讓各位產生錯誤印象,以為我住在布里斯托那段日子不是念書就是跟薇若妮卡約會。但我剩下的其他回憶寥寥無幾:其中之一是到塞文河觀潮的回憶。當地報紙以前都會刊登一份時間表,告訴你觀潮的最佳時間和地點。但我第一次照做時,河水並未按照報載的時間與地點逆流。然後有一晚,在敏斯特華茲的塞文河段,我和一群朋友守在岸邊一直等到午夜過後,才終於如願以償。起初一、兩小時左右,我們看見河水就像任何循規蹈矩的河流那樣緩緩流向大海。月光斷斷續續照在河面上,不時有幾支強力手電筒幫忙照亮。然後,隨著一聲口哨,人人伸長脖子,溼冷的心情亦一掃而光。只見河水就像突然改變心意一樣,轉向我們的方向流過來,並形成一道兩三呎高的大浪,寬度有整道河面之寬。這道水牆愈來愈高,最後到達我們的高度,漫過我們之後再往更遠處湧去。我的幾個同伴隨著潮水逼近而向後奔跑呼叫,又在被潮水趕上時發出咒罵聲。我獨自一人留在岸上。我想我無法精確形容這一刻帶給我的感覺。它不像龍捲風或地震(其實兩者我都沒見識過)那樣,會挾帶著兇猛的自然力量,讓人失魂落魄。但它更讓人心神不安,讓你覺得某件和-圖-書事出了大差錯,就像宇宙的某根小槓桿受到按壓,使得大自然的程序為之逆轉,而時間也跟著被逆轉。天色轉黑後看到這現象讓它更添神祕,更不似人間景象。
「好得沒話說。」亞歷斯補充。
「認識,我知道他們是哪種人。」
對,各位可以再罵我一次:你真是個大白癡。當她把一個保險套套上你的雞|巴,你還以為她是個處女嗎?說來奇怪,當時我仍這麼認為。我認為她的行為或許只是出於一種我不可能具有的女性本能。八成是那樣。
「算了,我懶得擾亂你的自我形象。」
大約一星期後,薇若妮卡上倫敦來玩,我趁這機會把她介紹給三個中學死黨。那天的行程漫無目的,沒人願意領頭。我們在泰特現代美術館逛了逛,然後走到白金漢宮,再去了海德公園,朝「演講者之角」而去。但沒人在演講。於是我們便沿著牛津街的商店漫步,最後來到特拉法加廣場,置身於一群銅獅子之間。任誰都會以為我們是遊客。
「那簡直就是強|奸。」
「我沒義務回答你任何問題。」
「文學院,」她回答說,「跟艾卓安一樣。」
這話在我聽來相當沒禮貌,但薇若妮卡卻不以為意。她接下來興致勃勃地提到一些學院、教授和茶館的名字,讓我有被冷落的感覺。
「男女交往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哪個傑克?」
「什麼話?」
「好吧,我承認。」
我起初都在觀察三個死黨對薇若妮卡的反應,但未幾我便對薇若妮卡對他們的觀感更有興趣。柯林說的笑話比我的笑話更容易讓她發笑(這讓我老大不高興),她又問了亞歷斯的爸爸從事什麼生意(「海運保險。」他答道——我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這個)。她似乎樂於把艾卓安擺在最後。因為聽我說過艾卓安在劍橋念書,她便提了好幾個人名,問他認不認識。艾卓安對其中兩、三個名字點頭,又說:
「比方說?」
「你感覺真的那麼糟嗎?」
「那,從前我們約會的時候,妳為什麼不願跟我睡?」
「不是,感覺很棒。只不過……」
https://m.hetubook.com.com我哥哥,你忘啦?」
「抱歉,妳說什麼?」
我們四個陪她一路走到查令十字車站,以極誇張的揮手和她道別,好像她要去的不是奇斯赫斯特而是撒馬爾罕。然後我們走進火車站旅館的酒吧,點了啤酒,感覺自己已經是很大的大人。
「我先問你的。」
「你是個自私的王八蛋。」下一次見面時她說。
「我不知道,我這方面的經驗不夠多。」
「現在換我問妳一個問題。妳跟我睡是想要我回心轉意嗎?」
大二一整年,我和薇若妮卡繼續在一起。有天傍晚,大概是因為有點喝醉的關係,她讓我把手伸到她的四角內褲裡。我一面東摸西摸,一面感到無比驕傲。她不讓我把手指插|進她裡面,不過,接下來幾天,我們默默發展出一種取樂的方式。我們會坐在地板上接吻,然後我會脫下手錶,捋起左手袖子,把手伸進她的四角內褲,然後慢慢將她的內褲稍微褪至大腿。接著,我會把手平放在地板上,讓她坐在上面,用下體磨擦我的手腕,直至高潮。我有好幾個星期一直為此得意,不過,回到宿舍打手槍時,我有時會感到忿恨。我納悶自己是涉入哪門子的交易?是更划算的還是更不划算的?我還發現另一個自己無法理解的現象:照理說,我應該感覺自己和她變得更親密,但卻沒有。
「大概是因為妳不需要,所以不想。」
她在眼鏡框後挑了一下眉毛——這動作我已不再覺得有多可愛。我繼續說:「死水和下一步之間總有些中繼站吧?」
換作其他時候,我或許會認為這話是指桑罵槐,是批評在座的另外三個人。但在當時,我卻不以為意,反而有種像是聽到被告被宣判有罪的快|感。
「我事前並不知道。」
「你喜歡怎樣想是你家的事。」
「比方說享受美好時光,享受每一天,諸如此類。」不過,說這話時,我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享受到什麼。我又想:她到底想要我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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