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依莎貝兒的招待(波希米亞)

「妳的狗呢?」我問她那隻狗叫什麼名字。
「我叫依莎貝兒。」她說:「我有看到妳們的住戶名牌,很漂亮。妳的名字是雪莉還是波希米亞?」
依莎貝兒把雙手放在唇上,用舌頭發出嘖嘖的聲音。然後說:「那妳現在在上什麼課?」
我聳聳肩。「大家都叫我小波。」
「嗨,依莎貝兒。」我媽的聲音在這個小廚房裡變得很大聲。「我是雪莉,小波的媽媽。她沒打擾到妳吧?她在這兒沒關係嗎?」
她說:「如果妳媽真的知道在家教育是什麼意思,那妳現在人就會在附近那家小學裡。妳現在這樣是叫作逃學。」
沒人相信我這番話。依莎貝兒也不信。她在一張紙條上寫下她的電話號碼,把號碼念給我聽,要我把它記起來。然後她問我,吐司想塗什麼醬。
我跟著她走到門外。她把五英鎊從我手裡抽走,放回皮包裡。「對不起,小波,」她說:「我們只剩這點錢了。我不會出去太久,會買個三明治或什麼的回來。」
「我在陪依莎貝兒。」
依莎貝兒在桌上擺了一疊吐司,開始做她的三明治。裡頭東夾一塊,西夾一塊的,不過看起來並不難吃。
「踩腳墊。」她回答說。「牠在哪兒?」
「妳怎麼沒去上學,波希米亞.霍本?」她問。
「媽媽?」我從床上坐起來,想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媽說:「嘘,繼續睡。現在才四點。」所以我m.hetubook.com•com才知道那時的時間。
「不用不用。」我媽說,卡嗒卡嗒的走回來,瞪了我一眼。「我中午就回來了。小波自己有錢買東西吃。對不對,親愛的?」
「好好笑哦,牠的名字剛好是踩腳墊。」我對我媽說,不過只有我一個人在笑。
我喜歡她叫我全名,好像我是一個很重要的人物。我回答說我「在家學習」,因為我媽是這麼說的。
「別把我的狗寵壞了,」依莎貝兒說:「讓牠自己走,不然很難預料會發生什麼事。」
「還沒。」
她告訴我,別小看年紀大的女人的威力。「問妳媽就知道了,」她說:「等她快四十歲的時候,仔細觀察她。」
她說,在家學習比到處閒逛等我媽起床好多了。
「應該吧。」我回答。從來沒有人這樣問過我。
我說我媽「待業中」。我很喜歡這三個字,很大人的說法。我說她待會要去樓下那家酒吧面談,她現在正在樓上準備出門。「我媽昨天晚上在那裡,有個男人說可以給她一份工作,就這樣。」
他們走進廚房,坐在地板上。史帝夫一定是個很喜歡說笑話的人,因為我媽一直笑,笑個不停。也許史帝夫正在告訴她那件強酸腐蝕的事。
我問依莎貝兒鄰居還有哪些人。
我把狗放在地上。牠跑到牆角,躺下來,又把臉埋在屁股底下。真的看不出來哪裡是頭,哪裡是尾,像個狗和-圖-書甜甜圈似的。
我媽告訴我,別把錢一次花完。然後她說:「過來親我一下,我要走了。」
我咬下第五口的時候,聽見我媽下樓的腳步聲。因為穿著高跟鞋,她走得很小心。我能想像出她下樓的樣子,一手扶著牆面,靠著邊走,動作有些僵硬。我拍了拍衣服上的麵包屑,踩腳墊馬上跳起來把麵包屑吸走,像一臺會呼吸的、活生生的吸塵器。牠跟著我走到門口,我把頭探出去。也許牠以為我會一路掉麵包屑給牠吸。
然後我告訴她有關保母的法律規定,我在圖書館裡找過資料,那時只是想確定一下。規定上說,你可以在任何時間把你的小孩留在家裡,只要你在十五分鐘之內回來,而且你的小孩有能力照顧自己,夠聰明,手邊也有你的電話號碼。照這樣看來,第一,我很聰明。第二,酒吧只是在樓下。所以我並不需要任何保母。我就是這樣對依莎貝兒說的。
「是我叫她進來的。」依莎貝兒說。她沒露出微笑。
我笑了起來,跟著她念了一遍:「踩腳墊。我不知道妳的狗在哪裡,我沒看到牠。我只看過牠一次,就是牠尿尿那一次。」
「我不需要保母,我可以當自己的保母。」我說。
「唔,十歲的人當不了保母哦,法律有規定。不過,反正妳知道我在哪裡。」
我走出廚房後,她大聲對我說:「我幫妳烤幾片吐司。」
「波希米亞。www.hetubook.com.com
「打開優格的課。」我說。她大笑起來。
老太太站在廚房裡。她說:「進來幫我把優格打開吧。他們說吃這該死的東西會健康一點,可是光要把它打開我就快瘋了。」
「他當然有工作給她做。妳可以跟妳媽說,如果有需要,我隨時可以當妳的保母。」
我對依莎貝兒撒謊時,始終保持著微笑,眼睛眨也沒眨一下。她用同樣的微笑回應我,也許她知道我說謊,也許她不知道。不過,我們兩個都沒有說破。
「妳會見到米克——留鬍子,騎腳踏車,全身汗臭味。妳見過他嗎?」
「所以妳見過所有鄰居了?」她問。
我媽快走出門時,依莎貝兒又問她一句,可不可以幫我準備早餐和午餐。她這句話裡帶了一點刺,讓我有點後悔吃了那麼多吐司。
老太太手邊有鉗子之類的一堆工具。她想把塑膠盒從旁邊剪開,因為她找不到可以撕開錫箔紙蓋的地方。我只花三秒鐘就把錫箔紙蓋撕開了。她先是露出生氣的表情,然後又馬上笑了起來。
我走進門時,做出把錢放進口袋的動作。我不想讓依莎貝兒又開始想東想西的。
「妳在裡面做什麼?」我媽說。她穿得很漂亮,很正式。根本看不出來她前兩天幾乎通宵沒睡。
「至少不是什麼小狗的名字。」
老太太用湯匙把優格舀進馬克杯裡。我一直盯著優格瞧,於是她問我想不想吃一點www•hetubook•com.com,然後把塑膠盒裡剩下的給我。她問我幾歲,我說十歲。
「名——雪莉,姓——烈酒?」
「妳這名字是打哪兒來的?」
我記住我媽說的,但是我經過老太太門口時,她剛好說:「進來呀,不論你是誰。」那有點像路過一座公共電話亭,電話突然響了。我一直期待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然後那通電話還真的是打給我的。
「他叫史帝夫,」她說:「別盯著他看。那是一場意外,嚴重灼傷。」
「都可以。」
我沒看她,雖然我知道她在看我。我趕緊多吃幾口優格,以免她把優格要回去。
「不是,雪莉.霍本。」
「算妳幸運。」她看著天花板說:「我上面那間還空著,不過有人要搬進來了。」
那位養狗的老太太叫作依莎貝兒。她看起來人還不錯。不過我媽叫我小心一點,因為那種人對你好可能別有目的。
我問她是怎樣的灼傷,然後我就後悔了。因為那是一種把皮膚腐蝕掉的強酸。
「我認識妳了,還有那個臉皺皺的房東。」
我把優格盒遞回去給她。「怎麼會有人做這種事?」我問。
我搖搖頭。一陣靜默,沒有人動一下。我數到三,然後我媽打開皮包,塞了一張皺巴巴的五英镑到我手裡。又舊又軟,像衛生紙一樣。我打開紙鈔,看個仔細。然後愣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想。我媽從沒給過我這麼多錢吃午餐。
「哦,那就好。」我媽說:「我得走hetubook.com•com了,要去面談。馬上回來。祝我好運吧。」我抱住她的腰,她身上的味道真好聞。然後,她很輕很輕的親了我一下。如果她親我的時候想到她的口紅,她就會這樣親,像眼睫毛眨一下,或像隻蝴蝶點一下似的。
「是哦?」她走進門裡,差點踩到踩腳墊。「狗屎!」她叫起來,然後邊走進廚房邊說:「抱歉啦,小狗。」
「妳媽做什麼工作?」依莎貝兒問。她背對著我,正在切麵包。
她問我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我說:「很好,謝謝。我和我媽睡得像死豬一樣。」我暗中希望她沒聽到我媽凌晨四點回來的聲音。我知道那時候是凌晨四點,因為我媽回來時真的很大聲。我想她在樓梯上跌倒了,跟她在一起的那個人沒辦法摸黑扶她起來。我想那個人是史帝夫。
「牠一天到晚到處尿尿,」她說:「就想學一副大男人的樣子。幫我去看看牠有沒有在籃子裡好不好?在我的床旁邊。有時候早上要用踢的叫牠起床。要讓牠知道這裡誰是老大。」
踩腳墊窩在籃子裡,把臉埋在屁股底下。牠搖了一下尾巴,其實只是尾巴尖端動了一下。然後牠伸懶腰,像全身每個地方都在痛一樣。我把牠抱起來,走回廚房。
她說得很小聲,不讓我聽見,不過我還是聽見了。「雪莉是妳媽的真名,對吧?」
「我媽已經起床了。」我說。是真的。
然後她就離開了。
你看吧,這就是我媽不喜歡依莎貝兒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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