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永遠逃不掉自己(山姆)

她聳聳肩,說:「遇見我,還有米克,還有史帝夫,還有依莎貝兒,還有波希米亞。」
「沒錯。」
史帝夫說:「他們會先去公園裡搜尋,還有那片廢地、運河,然後再去別人家裡頭找。」
她問我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哦,好吧,踩腳墊。」
「我知道。」我說。
一輛救護車駛過大街,亮著紅燈,歐咿歐咿的叫著。
「那之後你還有見到馬可嗎?」雪莉問我。
我問她怎麼找到我的。
我爸什麼話也沒說。我想他在避著我,他連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米克說:「抱歉。」
「我也能理解。他摔斷了脖子。」
依莎貝兒把電話筒貼在我耳朵上,又把我的手抓到耳朵邊。
「妳要我打電話給他們嗎?」依莎貝兒說。
「然後我就消失了。」
「嗯,好。我不會用妳那種方法的,如果妳不介意的話。」
「還有我。我也在這裡。」
「不用想也知道。」雪莉說。
「你媽打來的。」她說。
然後她說:「山姆?有,他在。」她把電話筒遞給我。
「天啊,山姆,那真是一團糟。」
我突然明白依莎貝兒為什麼想告訴我有關逃家的事。是波希米亞讓我明白的。我也明白,雪莉和我坐在那兒愈是思索,就愈看清楚我們目前的新生活和過去沒hetubook•com.com有兩樣,因為我們仍活在過去裡。
我看著那條螺旋狀的電話線在我眼前拉開。
「我看得見你呀。」她說。
「廢地?」雪莉說。
我想著那是警察打來的,可能是壞消息,也可能是好消息。我想著那是對方打錯了或是電話市調,或是那種電話語音,告訴你你贏得了一套廚房設備。我想著我從來沒在依莎貝兒家聽過電話鈴響。我甚至不知道她家有電話。
「沒有,他醒來了。我在醫院走廊上等,但他們不准我進去看他。」
「波希米亞?」我說。
雪莉望著我,笑了起來。我看得出來她正想著波希米亞,因為那是我見過的最悲傷的微笑。
「喂?」我媽說:「喂,親愛的,是你嗎?」然後她哭了起來,我也哭了。依莎貝兒廚房裡的每個人都看著我。
「還有踩腳墊。」
「我不知道。」依莎貝兒說。
「我知道,親愛的。」依莎貝兒說。她隔著桌子,捏了捏雪莉的手。
我說:「怎麼會有人打來找我?」
我們回去的時候,每個人還是坐在同樣位置、同樣姿勢。米克走上前,想摟一下雪莉。不過雪莉從他胳臂下方溜開了,對他說:「我沒那個心情。別安慰我,拜託。」
她說:「每次都是我先拋棄別人。和圖書我從來沒想過被人拋棄是什麼感覺。」她點了一根菸,把一口暖和的煙吹進冷空氣裡。「那種感覺和你想像的一不一樣?」
我望著自己兩腳之間的地面,望著落葉和板凳底下的垃圾,輕笑起來。「沒錯。妳知道我一到這兒就遇見了誰?」
「你不能怪他。我敢打賭他會原諒你。然後呢?」
「走吧。」她站起身來,說:「我坐不下去了,我們得採取一點行動。」
雪莉看著依莎貝兒說:「我們要對他們說什麼?我是說警察。」
雪莉說:「我要她回來,這樣我才能照顧她。」
「因為你沒辦法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了,對不對?」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她說:「我不介意你把我當成前車之鑑。我也正想要戒掉那些。如果她回來的話,我一定會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真的。」
她說:「不和你自己生活在一起的唯一方法,就是讓自己恍神到連名字都想不起來。不過那種狀態也維持不了太久。相信我,這是經驗之談。」
「那你那些朋友呢?」
我說:「我現在不一樣了。」她說:「我想看看你。」
雪莉搖頭說:「沒有,我沒盡力。」
「我逃不掉,」我說:「事情還是我做的,錯還是在我身上,不論我躲到哪裡去。」
我記得那時聽hetubook.com.com著他們說這些話,心裡想著:這些人就是我費盡心機想討好的人嗎?我就是這副德性嗎?
「他沒死吧?」
「沒錯。」
我說我盡量不讓自己去想像。
依莎貝兒拉下臉來,對史帝夫說:「那樣說太殘忍了吧,勸你留點口德。」
沉默半晌之後,她說:「你想她可能會去哪裡?」
「然後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了。在小鎮裡這種事傳得最快。」
我感受到他們對我的恨意。他們愛我愛了這麼多年,而我竟然不是他們認識的那個人。我心裡很明白,他們恨我。
「哦,我懂你意思了。」
那是我媽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之後告訴我的。她很慶幸自己的兒子沒有受傷,但也無法寬容她兒子怎麼會是那種人,那種讓她作嘔的人。
我說我不知道。
「今天有個小女孩來我們家。她和馬可一起來的。波希米亞。」
她說:「我在猜,你離家出走假裝自己消失了,也假裝你離開的那些人和那些事都消失了。但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嗯,有點像那樣。」
「妳知道嗎,那是最恐怖的地方。有人甚至覺得這整件事很好笑。他們說他們比較想念的是那隻狗而不是馬可。又說反正馬可不配擁有一輛車。」
我望著雪莉,突然不忍再看下去。她快崩潰https://m.hetubook•com.com了。她呼吸時發出微弱的顫音,然後伸出手撝住嘴巴,像要把聲音塞回去似的。
雪莉聽了以後並沒有捧腹大笑。她看著我如何把那個愚蠢、齷齪、不可原諒的自己拖進我全新的生活。她只是聆聽著。我陷入沉默之後,她說:「媽的,山姆,怎麼會有這種事?」
「可憐的馬可。」她說。
「有,見過一次。」
「我要她回來。」雪莉說。她的聲音變了。
房間裡那股悲慘的氣氛讓人無法呼吸。
「他們都怎麼說?」
我說:「媽,對不起。」然後她說:「先回來再說。」
「沒有,你沒消失。」
「好吧,我跑到這兒來了。」
「我不知道。」我說:「我聽說他正學著用枴杖走路。受傷的部位都在身體右邊。」
「他怎麼說?」
「他說,我不原諒你。」
「我也不知道。就剛剛吧。」
事實上,我比他們更糟。
「可憐的馬可。」她時而說出聲來,時而無聲的說。「我真不敢相信你沒聽他的話。你這樣做真的是太丟臉了。」
「是是。或許車站裡會有人記得有小女孩去買過車票。」史帝夫說:「那我們就知道她去哪裡了。」
米克看m.hetubook.com.com了看依莎貝兒,又看了看雪莉。依莎貝兒仍握著雪莉的手。「妳已經盡力了寶貝。」米克說。
「有,我消失了。」
「馬可昏迷了三天。」我說。
「他癱瘓了嗎?」她問。
「我跟他說對不起。」
雪莉嘆了一口氣,眼光從我身上移到天空一角。「你什麼時候體悟到這一點的?」她說。
「他們沒對我說什麼,只是離我遠遠的。這件事變成一個閒聊的話題,人們一見面就說:『我的天啊,你聽說了沒?』」
「然後呢?」
電話響時,那陣鈴聲像尖叫一樣刺穿了我們每一個人。依莎貝兒衝過去接電話。「我的天,誰呀?」她邊說邊拿起電話筒。「喂?喂?」
「因為你覺得你爸媽永遠不會原諒你?馬可也永遠不會原諒你?」
我們互看了一眼。雪莉說的沒錯。波希米亞跑掉了,但沒有任何東西消失。全都還在這兒。我們還在這裡,坐在板凳上等她。其他人還卡在依莎貝兒的廚房裡,看著停擺的時鐘,等波希米亞走進門讓時鐘恢復正常。
「然後咧?」雪莉問。
我們把飛哥葬在土裡。我哭個不停,但他們只是站在墳墓另一頭怒目以對,中間隔著一丘剛掘起的土堆。他們的目光冷得像石頭。
雪莉望著米克。她的眼神驚恐而空洞,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我沒好好照顧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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