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坐在他家的沙發上,兩人相隔約一個小孩的寬度。坐在中間的「西西」正和他們看著電影《第三十四街的奇蹟》,這不是原來那部,是後來重拍的,頗傷感的一部電影。事實上他們並不是真的在看,安迪旁邊有份《星期日泰晤士報》,而莉莎正以一根橘色棒子將指甲底膜往後推,偶爾以拇指按按太陽穴,想讓頭痛的感覺緩和些。最近這個月已經看過這電影兩次。誰叫它是當前最熱門的影片。
這些她早就知道了。幾個月前安迪去買酒,將她一個人留在他家。她開始窺探他的一切。她不是那種喜歡東翻西翻的女人,但現在她對他已經有點好奇。他不是那種會藏祕密的人,不過他現在不在,況且電視劇《加冕之街》也播完了,沒事做的她就開始無聊到想翻翻東西。她本來就有打開別人家藥櫃的習慣,而這會兒不過是多將一個卡緊的抽屜拉開,結果就在裡面發現用鞋盒裝的一疊相片。那是他和前妻在某個烈陽高照的炎熱地區所拍的,現在她知道是哪裡了。那女孩高䠷纖細,有頭金髮。她上半身赤|裸,神采奕奕瞇眼對抗著太陽,手將額前頭髮往後撥。她看起來的確就是安迪形容的樣子,只不過他沒說過她有多麼性感撩人。就是這點讓她動搖了。突然聽見鑰匙插入鎖孔的聲https://www.hetubook.com.com音,趕緊將抽屜關上,免得被他發現她偷看相片。雖然驕傲和某種恐懼讓她不想開口追問,但從此她也開始忍不住想著照片中的美女。
西西不是問題。至少不是全部的問題。雖然莉莎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會嫉妒一個六歲的孩子,讓她有點驚訝,也覺得丟臉,不過這都不是問題。問題在西西的媽媽凱倫,也就是安迪的前妻。這是莉莎不敢跨過去的主要原因。
莉莎從不擔心安迪對凱倫還有感覺,這不是她掛心的。她只是嫉妒他曾對凱倫有過的感情。媽媽要她放掉,她說這樣想很幼稚,每個人的生命當然包括過去曾愛過的那些人。妳應該要高興他是個能夠去愛,而且歷經失敗後還能再愛的人,而不是去嫉妒他過去的戀情。在成年人的關係中,希望對方是處女或處男(不管精神或肉體)實在太奢求了。莉莎記得當時跟媽媽回嘴,說她看太多歐普拉秀了。
或許莉莎對西西的感情還不到說出「愛」的程度,不過她也知道,可能有天她會這麼說。至少她現在很喜歡西西。兩人第一次見面就能一起去溜冰。那天急著表現的莉莎,一上場沒多久就重重跌在冰上,她又痛又丟臉地哭著,西西也跟著哭,而安迪則抱著她們兩個和-圖-書笑到不行。那天看著她們在溜冰場,手牽手小心翼翼地溜著,他高興得不得了。她還記得他開心的笑容。
安迪說,自從兩人離開土耳其後,凱倫就變了。一開始他絲毫不察,直到婚後才驚覺。他從沒發現她的野心、欲望和有點殘忍的自私個性。或許在土耳其的海灘上她的確沒有這些,也或許原本有,只是後來慢慢浮現得更明顯。他說,就在他幾乎承認他已經不愛她時,她竟然懷了西西。這是個意外(但莉莎實在無法理解怎麼會有意外。她跟很多人上過床,從未有過任何「意外」,她完全不相信那些說自己發生這種「意外」的奸詐傢伙)。幾週後,慍怒又害喜的凱倫開始跟他討論「懷孕」這件事,而非肚中的「寶寶」。安迪猜想,若讓她自己決定的話,她應該會把孩子拿掉。他說,為了西西,他願意再試試,而她也願意。不過莉莎還是很難想像那種婚姻。
而現在,她可以隨心所欲追問她想知道的任何問題。她的確想知道一切,她心想,若自己知道所有細節,就不會胡思亂想。她以為掌握這些可以讓她將安迪生命的那一頁擱到一旁,不再為他那段過去擔憂。沒想到卻事與願違。
西西很愛爸爸安迪。她當然也愛媽媽,可是媽媽比較沒那麼有趣。她和媽媽住在一起,所m.hetubook.com.com以每天早上見到她以一次只吃一小塊穀物片的速度來進食,或者起床大半天頭髮都沒梳而對她咆哮的人就是媽媽。還沒看完電視就把她抱上床睡覺,要她整理房間的也是媽媽。反正就是這些事。而爸爸是她的英雄,因為他不會要她做這些事。安迪當爸爸的時間,只有隔週的週末假期、學校放假日的一半時間、夏天兩週和每年過第二次聖誕節。
可是西西不笨,她已經搞懂許多父母離婚的大孩子得花更久才能理解的事,總之她有「兩個聖誕節和兩個暑假」。她知道媽媽和史帝夫叔叔在一起很快樂,他高大強壯,可以抓住她在房間飛翔,還能讓她平衡站在他手掌上,學飛機的聲音給她聽。她也知道爸爸和莉莎阿姨在一起很快樂,但她不能像史帝夫那樣逗她。她知道,對爸媽和她來說,這樣的組合總比他們兩人在一起卻不快樂來得好。他們以前就是這樣,至於是什麼原因讓他們不想住在一起,她當然不記得了。畢竟他們離婚時她才兩歲。不過她聽過這些事,常常聽到,從媽媽、爸爸,也從外婆瓊恩那兒聽到。她也常聽他們說他們有多愛她(一天聽十次),不是故意要分開住。她接受這種說法,也過得挺快樂。或許她是人小鬼大,有點太會處理這種事。不過話說回來,在這種狀況和圖書
下,誰能不學會這樣過日子?
他大學畢業那年夏天認識了前妻凱倫,當時他受聘的公司在土耳其海岸經營航海假期的生意。從小在諾福克湖區長大的他非常喜歡船。他負責訓練新水手,她則在度假中心工作。那時她也剛畢業,主修旅館管理。他們在土耳其度過一個很棒的夏天,而且這公司採責任制,工作完成的剩餘時間就全是自己的。晚上或休假時,他會駕船載她到附近的小灣,在沙灘上升起營火。他說,那年夏天兩人墜入愛河,當時的凱倫輕快飛揚、活潑快樂、自由奔放。
安迪有過一段婚姻早就不是祕密。打從兩人開始共事,她就見到他辦公桌上有西西的嬰兒照。在她真正認識他之前,在那晚兩人關係開始發展之前,她就知道他有孩子。當然,莉莎真正開始在乎安迪是一陣子之後的事。一開始只是好玩,她要的不過就是好玩。他也很高興終於能與她更進一步。不過兩、三個月後原本的遊戲人間竟成了嚴肅的終身大事,兩人關係之認真是她不曾體會過的。第一年她生日那天,他安排了週末假期,給她一個大驚喜。他在英格蘭西部科茲沃地區那個素有英國威尼斯小鎮之稱的村落「水上波頓」訂了民宿,不過直到出發前一天才告訴她。兩人盡情地睡覺、吃東西、看報、歡笑和散步。週日悠閒和-圖-書
開車回家途中,不願意美好週末就這麼溜走的他們還停下車,繼續散步,找個寧靜的山丘,將毯子鋪在陽光下,兩人在大自然中做起愛來。完事後穿上衣服,虛脫地成直角躺著(她經常讀到做|愛做到「虛脫」這種說法,現在才真正體會這種感覺),她的頭躺在他肚子上,要他說說前段婚姻的事。他深深吸了口氣,一一道出,回答她所有的問題,以毫不防備的坦誠以及莫大的勇氣說出所有細節。
西西莉亞.瓊恩.阿姆斯壯,認識的人都叫她「西西」,六歲,金髮褐眼,以她的年紀來說個頭算小,原本就不清的口齒更因缺了兩顆門牙而更糟糕。她會閱讀、會把事物加上單位詞、認得十和百,也會上Google查資料。不過她顯然不會沖馬桶、沒有番茄醬就不吃飯。她喜歡芭蕾和兔子,睡覺時非得把嬰兒時包著自己的小薄毯纏在左手臂,將一角塞進耳朵裡。她不喜歡大狗,也不愛聽只有人說話而沒有音樂的廣播節目。生病時喜歡看兒童節目《麥絲》(Maisie)錄影帶,雖然以她的年齡還看這種影片顯得有點老,而且她早已看過上千次,不過生病的她就喜歡趴在沙發上看這部影片。身體健康時,她常常雙腳翹在沙發椅背,故意頭下腳上看電視,脖子扭成危險的姿勢。不過今天她倒是乖乖地正坐著看電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