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
莉莎

「我猜想,媽是把這段往事當成艾曼達的故事來說吧。」珍妮佛搖頭嘆息,想起有一次爸爸打了媽媽。媽媽說她激怒了爸爸,應該就是那次吧。「媽媽告訴了她些什麼?」
「說得對。」莉莎看得出來珍妮佛非常震驚,程度不亞於艾曼達。
「我也不相信,但這是真的。哪點讓妳不相信?」
「妳把我急壞了,信上到底說些什麼?」
「海烏兹家。」珍妮佛輕聲說,幾乎是自言自語。
「我不知道!」珍妮佛似乎有點發火,「我要艾曼達也是爸爸的孩子,我不要我們的媽媽有外遇。她怎麼知道那不是爸爸的孩子?她懷孕時他們還在一起的,不是嗎?」
珍妮佛建議兩人約在高植的約翰路易斯百貨公司碰頭,這裡是她們姊妹的朝聖地。莉莎在咖啡館選了最長的隊伍排隊,冒險揣測珍妮佛會想喝咖啡、紅蘿蔔蛋糕、拿鐵或甘菊花茶。她挑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正準備將叉子戳進其中一塊蛋糕,珍妮佛正好來了。從她手裡大包小包的提袋看得出來,對於這次的折扣季她顯然和莉莎有不同的看法。
「我的意思是,」莉莎努力讓自己有點耐心,「爸爸不是艾曼達的父親。」
「不是生父?」
「怎麼可能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啊?」
在這種季節購物真讓人沮喪。莉莎本來渴望能利用大採購的機會將她不想要的衣服出清,將提早出現的涼鞋、夏裝和夏天色彩帶進衣櫥中,讓人覺得生活中有事情可以期待。事實上這個時候不管做什麼都讓人提不起勁。聖誕假期結束了,妳知道自己多了三公斤要減,可是冰箱還塞滿肉餡派和誘人的起司及英格蘭斯提爾頓村莊出產的美味乾酪。每年十二月,大家似乎都會買上一大塊乾酪,但事實上吃下肚的大概也只有那麼一小片。還有三個月的冬天要捱,還有三個月的灰濛濛天空、被中央暖氣烘得毛燥的頭髮和難看的電視要忍受。而這種鬱悶,或許就連大血拚也難以治癒。
「可憐的安迪,可憐的西西,那我呢?」
的確!珍妮佛和史戴文家的流理台確實空曠到可以在上面動盲腸手術。
「這種事情很難說出口的。」
「那又怎樣?」
「不記得了。」
是結束了,確定結束了,但真的發生過。沒人知道,除了兩個當事者。她躲過了,沒付出什麼代價。她應該把自己的行為合理化,繼續往前過日子,將這些拋在腦後。媽媽顯然也曾這麼試過,不過莉莎猜想,從艾曼達那封信來看,她似乎開始相信不論理由多麼冠冕堂皇,不管經過多少歲月,不可能忘得掉,不可能真正原諒自己。
「真該死,所以我們兩個的感情生活都一團亂。」她苦笑著,「媽會怎麼說?媽死後妳常這樣問過自己嗎:她會怎麼說?」
「海烏玆家。記得嗎?以前我們常和他們玩在一塊兒。他家女兒海瑟和我同班,就住在街尾。」
莉莎突然被這問題問倒。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她很確定自己的道德標準和珍妮佛不一樣。她深呼吸一口氣,「我想,媽和爸在一起不快樂很久了。我們都知道,事實上我們都親眼目睹。爸爸欺騙媽媽。我想,對她來說誠實很重要。老實告訴妳,我希望那段外遇帶給她一點幸福的感覺,讓她重拾一些自信。不過我認為她讓自己懷孕實在太蠢了,如果她還在,我也會這麼告訴和*圖*書她。而且我覺得她有點懦弱,竟然隱瞞了這麼多年。我們都對爸爸很不滿,覺得他是王八蛋,結果證明媽媽也是人,也會犯錯。我真希望她對我們的信任足夠多到敢告訴我們真相,因為我不會評斷她的不是。而且這樣一來,我也會對爸爸好一點,艾曼達也能夠知道她自己是誰,有機會問問題,不像現在什麼都問不到。如果妳問我,現在知道這些會不會讓我瞧不起媽媽,答案是不會。珍妮佛,媽媽是人,人不可能完美,她也是。對我來說她沒變,畢竟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可以接受。」
這段出軌的畸情沒有談分手就結束了,正像沒開口就已經開始。她完成了公寓樣品屋的計畫後,就沒出現在他面前。
「妳不介意那種怪顏色?」
「那傢伙肯定是艾曼達的生父!」
「媽媽沒說。她說艾曼達不需要知道,只說那傢伙知道她懷孕,根本不想負責,全家人很快就搬走了。」
「冷靜點,珍妮佛,這種揣測太大膽了,妳不覺得嗎?」
他叫克里斯。他開發了一件兩層樓透天厝和公寓的新建案,就在倫敦東側的重劃區內,而她公司爭取到和他公司的合約,替他們蓋樣品屋。她到現場勘查時遇見他。他答應讓她不戴工地用的安全帽,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他。
「是不容易,但如果她在媽媽去世前,或者爸爸去世前知道,她就有機會問他們更多事情,但現在她卻什麼都不能問了。她只能知道媽媽選擇要說出來的事情,那些就寫在給她的信件中。」
「天啊,這樣更慘。」
「夠了啦,珍,別再追問這件事了,好不好?」
珍妮佛望向窗外思索了一會兒。莉莎吃完自己的蛋糕,喝完咖啡,還想再來一杯,但隊伍已經排得太長,甚至拐過轉角,連隊伍尾端都看不見。
「新年的時候?」
「我想妳說得沒錯,只是我以前從來沒這麼想過。」
「為什麼?」
莉莎停了半晌,要說出口實在沒那麼容易。她還記得艾曼達告訴她時,自己驚嚇的心情。不過沒別的辦法,還是得說出來。
「我沒那個意思,抱歉。」珍妮佛笑了笑。
「很生氣,主要是憤怒的情緒。」
「事實上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時沒有人會要求驗DNA之類的。媽媽只是這麼猜想,我想她只是從時間來推論。」
「還好。」莉莎端起自己的咖啡杯。
「但顯然就是這樣。」莉莎了解珍妮佛希望她們的媽媽是完美的,但她不是,沒有人是完美的。「天啊,可憐的艾曼達。她還好吧?」
「妳說得沒錯。」
「妳能接受嗎?」
「那……信上說些什麼?她把信給妳看了嗎?」
「一開始艾曼達沒看。」
「比她去世前更常問,很蠢,是吧?以前她能提供那麼多好的建議,還是免費的,我卻不想要,但現在我需要她的指引,卻得不到。」
「可憐的妳。」
「什麼?」
莉莎看著珍妮佛思索她說的話。她知道妹妹很掙扎,拒絕相信這件事。看來得給珍妮佛一些時間,讓她找出自己的方式來理解媽媽所做的事情。
「我是不怎麼喜歡它的顏色,不過我又不會穿上它,是吧?我是拿來攪拌東西。而且妳知道我通常不會把那種東西放在流理台上的,所以有什麼關係呢?」
「想想看,時間點很吻合啊。」
「安迪呢?」https://m•hetubook.com•com
一月的折扣季已經到了讓人知道為何那些衣服仍留在貨架上了:因為這些衣服的款式、剪裁和顏色,對任何一種身材和膚色的女人來說,都不怎麼值得採購。對有些人而言,被挑剩的這些衣服就算打了二五折,也無法說服他們掏錢出來。
珍妮佛滿心感激地坐下來,喝了一口自己的茶。「妳最近好嗎?」
「嗯,我想也是。」
「謝了。」莉莎笑了一下,「妳說得對,我的確是膽小鬼,其實西西七點就上床,我知道我有很多時間可以告訴他。妳知道我為什麼還沒說嗎?」
「什麼意思?」珍妮佛看來一頭霧水。
「那有什麼意義?」
好幾年來第一次,她讓自己認真思索她對安迪所做的事情。最近這些思緒經常在旁等待,趁機從周圍浮現上來,不過多半時候她會將它們揮開,拒絕面對。而現在談起了媽媽,她就阻止不了。她自己也背叛安迪,她很驚訝竟沒人懷疑過。在她心中那象徵不忠的紅字如霓虹燈閃爍著。如果不是自己也經歷過同樣的事情,她怎麼能振振有辭講出那番道理、那種理由、那種諒解?那些關於不忠實的真理箴言。
莉莎吃了一大口蛋糕,蛋糕屑從嘴角掉下來。珍妮佛雙手搓撫著馬克杯,不自覺地用手指敲著磁製杯身。
「妳知道媽留給我們的信吧?」
「看起來好好吃!」
珍妮佛說話的分貝愈來愈高又刺耳。莉莎想讓場面冷靜下來。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他很可憐,自從妳聖誕節告訴我們……」
連她自己也搞不懂。只知道模式都很類似。在安迪之前,她和大學裡或工作場所中的很多男人上過床。她喜歡男人,喜歡性,喜歡樂子,但認識安迪之後未曾對他不忠過。直到那次,和克里斯,那時她不認為自己有辦法處理這種事。然而不只一次,她不斷地出軌。
「我不知道,理由很奇怪,妳知道艾曼達的嘛!總之,她把那封信帶在身上半年,說要等適當時機才看。結果那時機顯然發生在和一個半生不熟的小伙子上床時,不過這不是重點。」
「或者更好,可不要是那種維持了十幾年的偉大愛情,對吧?」
「喔。」
「那妳呢?買了任何折價品嗎?」
「聽著,珍,艾曼達和爸爸不親,他們彼此幾乎不認識。如果她覺得有人像她爸爸,那一定是馬克,這個事實不會改變。我看不出來追究到底有什麼好處。重提往事,到處點名,妳不根本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嗯,我看了。她打電話給我,語氣很奇怪,好像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很正常,但一聽就讓人起疑。我真的很擔心,我以為……或許是那傢伙……嗯,我不知道自己擔心什麼,不過反正她就是不對勁。她約我見面,我想,那天是一月二日。」
「她沒說他是誰。艾曼達說,那是段讓她自己抬不起頭的齷齪外遇,她根本不愛那個男人。我m.hetubook.com.com猜,應該是家人共同認識的朋友之類。」
「我知道,我知道。我沒說,其實我還沒告訴他我不想和他結婚。」
「我們有說話啊!」
「艾曼達?」
那純粹是肉體上的。什麼意思?她問了這個問題,然後大聲地在車裡回答自己。這代表她不想從他那裡得到什麼,除了他在床上給她的那些,除了他的手、嘴和身體游移在她身上的那些感覺。她不要他真的喜歡他,不要他認識她,更不要他介紹她給家人認識。她只要他對她有肉體感官的慾望。彷彿這樣比較好。但是對安迪來說,這樣卻更糟糕。克里斯眼中閃爍的光芒永遠讓她心動。他穿的牛仔褲時髦地低過腰,他舉手指著上方什麼東西時,她看見了他T恤裡那古銅色的結實腹肌。
珍妮佛拿起叉子,戳了戳蛋糕,但顯然沒有吃的意願。
「妳記得的,拜託,海烏玆家啊。」她說話的口氣彷彿多重複幾次,莉莎就會記起來。「他們有養兔子,那時我們也很想養。那隻大兔子會在他們家的後院跑來跑去。」
「我沒到處點名,我只是說……」
「那妳怎麼想?」她問莉莎,「我是說,媽媽竟然就這樣放過這個男的。」
「她有說那個人是誰嗎?他知道媽媽懷孕了嗎?」
「就這塊蛋糕。」
「沒錯。」
「嗯……說到媽媽,我想,有件事得告訴妳,從這件事就可以知道為什麼我們姊妹總是以鴕鳥的心態來面對衝突和溝通……」
她無法告訴自己那只是性|欲。沒那麼簡單。性很棒,不能否認。她喜歡對方不是真的想和她交談,喜歡見到對方樂意保持這種性|愛分離、不涉入情感的狀態。她知道那種慾望與克里斯這個人無關,她想要的是一種直接簡單、空渺卻又乾淨的關係。他在她身體裡面時,他眼睛凝視著她,但他們兩人什麼都沒看見,因為他們什麼都沒在追尋。他這樣做,純粹是為了性,他只不過想量測她肉體在他不同撫摸方式、速度與節奏之下的反應。他對其他東西沒興趣,所以發呆回望著他也沒關係。
「不知道。」
「不知道。」
「艾曼達不是爸爸的女兒。」
「妳還敢說,妳可不是什麼溝通大師!妳自己和史戴文聖誕節那天根本沒說上幾句話。」
「是,不過妳想想看,艾曼達有媽媽的頭髮,可是臉型和身材不像妳也不像我,我們兩人的臉型身材都遺傳了爸爸那邊。」
「對,我答應她不會說出去,但我覺得還是得告訴妳。妳保證不會說出去?」
「知道。」
「妳得和他談談,莉莎,或許會幫助你們釐清一些事情。」
終於,莉莎隱約記起海瑟這個人,她的頭髮老是編成一條褐色粗馬尾,還有她養了隻褐色大兔子。不過她還不確定這兩者有什麼關聯。珍妮佛開始慢慢導入正題。「我們以前常和海烏玆一家人見面。兩家的大人會去『圓桌』或『女士圓環』等社團聚會,妳記得嗎?不過就在艾曼達出生前他們搬走了,我記得很清楚,因為海瑟帶走了我的辛蒂娃娃。媽媽說可能是我自己搞丟了,又不讓我打電話把娃娃要回來。我知道是海瑟拿走的,因為她沒有那個洋娃娃,她嫉妒很久了。」她搖搖頭,把自己喚回現實,「總之,我要說的重點是,艾曼達出生那年的夏天,他們就搬走了。一定是他!」
珍妮佛嫌惡地皺起鼻子,彷彿不想和圖書聽到這些細節。她的心思又回到故事本身,「那傢伙呢?那個真正的爸爸?」
「艾曼達要我發誓不能告訴任何人。」
「媽媽有外遇,爸爸顯然也知道。除此之外沒人知道,艾曼達不知道,馬克也不知道,沒人知道。」
「嗯,不太多,只說她有外遇,說那不是延續很久的認真感情,說她根本不愛那個男人。」
兩姊妹分開後,莉莎才想到珍妮佛自始至終都沒提到史戴文。她就是這麼會逃避。她不知道他們兩個怎麼了,不過她心想,珍妮佛應該不想讓她知道。
「這樣就麻煩了,對不對?我知道自己想和他在一起。」
「因為他會問我為什麼,我想,我大概無法給他什麼好理由,至少足夠好的理由。唉,我甚至連給自己找個像樣的理由都沒辦法。妳知道最讓我擔心的是什麼嗎?我是說,真正讓我害怕的?」
「我知道,對不起。」珍妮佛看起來很不高興,也有點受傷的神情。莉莎很高興是自己告訴她,而不是讓艾曼達開口。如果艾曼達願意把這事告訴別人,那人一定不是珍妮佛。珍妮佛很容易動怒。
「不是難過?」
「媽媽不會這樣的。」
「我不知道……」
「很好。」
「床單、毛巾,喔,還有一台『廚房幫手』的攪拌機,它的顏色很奇怪,顯然是因為這樣才沒人要買,所以便宜了五十英鎊呢。」
「但光是在一起還不夠,對吧?」
「我怕這會是最後一根稻草。我想如果這次我又拒絕,他會和我分手。」
「很好?妳告訴他不能和他結婚,他接受了,而且態度很從容,彷彿妳什麼都沒說,好像妳還會繼續當他的六月新娘?」
一切都讓她嗅出了青春的氣息。會議改到酒吧開,其他人一個個不見,開始有了邀約,而且邀約也都被接受。她在女廁打電話回家裡的答錄機留話:會議還在開,請安迪自己去吃晚餐,因為她不知道幾點才會回到家。她很驚訝謊話這麼輕易就從她嘴裡溜出來。她去了克里斯的住處,他住在倫敦索迪志區的老倉庫裡。光是那空間就夠性感撩人:挑高天花板、磚砌的裸牆,還有,位置很隱匿。他幾乎沒有家具,只有幾張破舊的皮革扶手椅、幾乎空蕩蕩的書架。那一大片白色床舖,不僅沒整理,還有點骯髒。
她不斷演練著該怎麼告訴他,最後決定隱瞞到底。反正結束了,她逃過了,沒被抓到,也沒人知道,安迪永遠都不需要知道。可是,沒有,事情沒有過去。愧疚感折磨她,罪惡感擋在兩人之間,或許永遠都會橫阻在那邊。
「妳知道我的意思。你們……你們很不親密,你們相處的方式很不對勁。妳自己清楚。」
雖然掛念珍妮佛,但這不表示她有時間心力去擔心妹妹。新的一年應該有清楚的思緒,不是嗎?可是她總覺得天空愈來愈沉重,幾乎要垮壓她。她睡不好,每天凌晨三點就醒來,醒來後睡不著,腦袋裡的思緒快速翻騰,以前不曾這樣的。艾曼達發了封簡訊給莉莎說自己要離開一陣子,從此就沒消沒息。艾曼達就是這樣。她真不知道媽媽怎麼沒給逼瘋,一年到頭不知道自己女兒跑哪兒去、過得如何。她也同樣思索著,為什麼她會不由自主擔心起妹妹,並沒人要她這麼做。是老大症候群吧,排行第一的宿命。
這一切www.hetubook.com.com都與安迪有關,因為安迪愛她,安迪要娶她,和她過一生。彷彿和克里斯上床,她就能證明自己一無是處,不夠好到安迪這樣對她。她透過這種方式將他拒於千里之外……
安迪,安迪。她突然發現自己漫無目的地逛著。在這種購物的最佳時機她卻不知道自己想買什麼東西,茫然地迷失在一大區的玻璃器皿、餐具和桌巾中。這些東西她都不想要。無意中摸到口袋裡的停車卡,決定找一部離她最近的電梯離開這裡。安全孤單地待在自己車內,她將頭枕著椅背,閉上眼睛,不想看見那些沒耐心的駕駛正以兩哩的時速慢慢逼近,等著她空出停車位。
珍妮佛往前坐,「什麼事?」媽不像這樣的人啊。
這段戀情維持四個月就結束了,那是去年夏天的事。莉莎和克里斯上床,一直保持著每週一、兩次的頻率。她從未和他墜入愛河,她從未和他過夜,也從不在他住處留下任何屬於她的東西。他們不會上餐廳用餐,沒一起看過電影。她從未見過他任何朋友,也沒聽他提起過任何人。到了九月,她對他的認識也沒比六月初識時多更多,她知道他身上每吋肌膚的樣子、嚐起來的味道、摸起來的感覺,但她不知道他上次讀過的書是哪一本,他在哪裡長大。兩人在皮革扶手椅上、在屋內的浴缸裡、在偌大的白色床舖上做|愛時,他也不知道她和某個男人同居、不知道她媽媽生了重病。有一次她突然出現,白色薄料的棉質衣服下什麼都沒穿,要他撫摸她,還沒走出電梯就拉下他的牛仔褲。如果他知道她媽才剛死沒兩天,他一定會認為這女人要不瘋了,就是神智不清。或許她的確是。
「是,但也可能不是。況且,那有什麼意義?都已經過了四分之一世紀了。」
有天她差點告訴了媽媽。那天她下班後去看媽媽,那時和克里斯剛開始沒多久。她抵達時芭芭拉正坐在花園裡的沙灘躺椅上,背對著她。她膝上蓋了條格呢毯,那毯子和它所代表的意義讓莉莎差點眼淚奪眶而出。彷彿知道女兒的感受,芭芭拉一見到她就將毯子拉掉。「若沒什麼人可讓妳說說話,那就坐到我身邊來對我說兩句吧。」莉莎吻了她冰涼的臉頰,聞到她慣有的晚香玉香水味,還有其他不熟悉的醫院氣味。她坐在媽媽腳邊的草地上,芭芭拉的手在她脖子旁與她的手相牽。就在那時她差點脫口說出一切,不過媽媽的狀況「不怎麼好」,所以她不能說。結果那段出軌還沒結束,芭芭拉就去世了。如果那時莉莎知道艾曼達的身世,就會把自己這段出軌說給媽媽聽,或許會有幫助。
「顯然對他來說還不夠。」
「每一點,我不相信她有外遇,還懷了孩子,也不相信她會隱瞞任何人,連馬克都沒說……就是不可能,她不是那種人,她不會這樣。」
珍妮佛沒有回應。
「不然咧,想也知道。」
「天啊,珍,別這樣說話,從妳發出的這種單音字,聽得出妳很不贊同。」
「妳買了什麼呀?」
「好。到底是什麼事?」
「也有,不過我覺得主要是氣媽媽竟然想告訴她卻一直沒說。」
「從十二月二十六日『節禮日』那天起,西西就搬來和我們住。她媽咪凱倫整個禮拜都在加勒比海上度假。有西西那雙隨時注意動靜的耳朵在屋裡,我幾乎沒機會和他好好談。」
「可憐的西西!」
「我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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