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我沒有計畫和方案
也沒有希望和夢想
我一無所有
自從你不在以後
匹茲堡樂團
The Skyliners.一九五九年

第三十二章

突然間,那些顏色模糊了,我別過頭去。
當然,也有繁文縟節的地方。為了舉行婚禮,她必須走幾趟雅典辦理護照和其他行政事宜。她甚至必須在希臘的教會受洗,這樣的儀式包括真正浸泡在一大桶水裡。她千方百計地阻止伊蓮妮和我參加這場盛會,謠傳有限制級照片應該是真有其事。
她嘆口氣。「那又怎樣?不算老,對吧?」
伊亞,二〇〇四年
下雪那天是情人節,當地人認為實在是配合得天衣無縫。當然,這樣電影劇情般、這樣浪漫的巧合應該發生在這裡。還有哪裡會發生這種事情呢?雪如果不是為伊亞人下的,也是為他們倆下的。
「是啊!可是我們需要他的時候,他卻被克里斯托斯抓走了!他已經徵調他去克里特島了,不是嗎?」曼弗雷最近跟著考察團一起被派遣出去,到克諾索斯(Knossos)和其他地點為克里斯托斯在大陸上的房地產拍照。英格麗和我希望親自從這個活動中替店裡規劃名為「非聖托里尼」的新商品區找些素材。「不過,他會來拍結婚照,克里斯托斯特別請他來的。」
英格麗點點頭。「我不喜歡這樣說,但他的工作實在有點怪,妳知道的,那種暗中刺探的事業?」
我感覺到胃中有份失望,每次想到我們分離的那一夜,就有這樣的感受。「我沒有再收到那些報告了。嗯,我們之間只剩下最後一點生意還進行著,而且他有辦公室助理處理那件事。」我的希望可不是這樣,這是實話。我希望他親自看那份例行文件,把它當作藉口,可以保持我們之間的聯繫。可是他從不這麼做。
突然吹進來溫暖的黃色雲朵,我看了一下周遭。英格麗說得對,這間禮拜堂沒有華麗的裝飾,不過也算是寂靜而平和,而且擁有最美的木離聖壇屏風。有個騎在馬上的聖徒像吸引了我的目光。「這一定是克里斯托斯說過在俄羅斯上漆的那一尊,在十八世紀或什麼時候。實在不可思議,這些地方藏著這類寶藏,而且沒有人看得到。」
「啊!對喔!」最近這兩、三年,我們談過在伊亞開一家藝術館,對我來說,這是白日夢,不過是個愉快的白日夢。這令我回憶起第一次計畫開店的那股興奮,當時,我們之間每一次的對話一開始都是:「那一定很棒,如果……」不過對英格麗來說,這可是個嚴肅的主題。現在,是她,引導並定義帕諾梅芮亞。是她,找來那些如今擺在照片旁邊的微型畫,這些加了玻璃板的精緻繪畫運用傳統的提拉技巧,是她在亞克羅提利發現的一位英國藝術家的作品。而且也是她,率先取得地震之後那段時間拍攝的照片,這段期間的照片是我們原先避開的,考慮重點在於有點兒殘忍。不過又一次,她的判斷正確無誤,從我們完整的收藏品看來,這些照片變得正面而積極:軍方人員評估這次的損害所展現的同胞愛;神職人員在倒塌圓屋頂的瓦礫堆間彈奏樂器;還有一張,事實證明賣得特別好,是修女們聚在菲拉,調查女修道院損壞的情況。修道院的屋頂坍塌了,但是修女頭上的頭巾仍舊完好如初。
我們現在是熟練的銷售員,英格麗和我,我們可以隔著五十步的距離就看出哪一對是才到這裡第一夜的情侶,他們只要看見地平線發出粉紅色的光,就瞪大眼睛,逛商店時,滿心只有天空,完全看不到其他目標。熟練地穿梭各店的是在這裡過最後一夜的情侶,他們在即將離開時,才了解自己喜歡何種品味,這對賣假畫等等商品的商家來說,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最後一次漫步到高拉斯古堡看日落,最後一頓晚餐……只有一件事可以蓋過他們美麗的體驗,就是:想起這一切的紀念品,完美的紀念品(英格麗說,澳洲人把「紀念品」這個詞當作https://www.hetubook.com.com動詞用,不知怎地,這麼用似乎不太對勁)。是啊!最後一夜,日落後,這時,店家的生意最好,我們也不例外。他們會開開心心地來到我們店裡,大方地花錢喝葡萄酒,然後帶著一包包禮品回家。
「曼弗雷呢?他跟妳比較好,不是嗎?我記得,是我們把他介紹給克里斯托斯的,那時他得到第一份大訂單。」
「哦,可別想解放它們喔!」英格麗笑了起來。「如果我們在帕諾梅芮亞試賣這些聖像,只有落到被逮捕的命運。我們會把這些跟宗教有關的東西留給我們的博物館。」
「是啊!阿納托和他在菲拉一起唸高中,對吧?亞歷山卓斯呢?」
克里斯托斯看著我,不發一語,我又感覺到他那份勉強,甚至是悲傷。他是所有人當中最了解在一個人的生命中有個前夫或前妻是什麼樣的感受,不過我們之間還是有無法以言語表達的巨大差異:他注定走他的路,跟他已長大的孩子們共享歡樂,而我走我的路,沉浸在一個生命夭折的悲傷裡。
克里斯托斯順道拜訪卡麗多拉屋的那個早上,我從來沒有見過伊亞那麼美。那時候好早,巨火山口似乎在睡覺,銀色而平靜,表面掠過一圈圈漩渦。還有一片柔和的薄霧盤旋在佩里芙洛斯上方,彷彿是眾神召喚來裝點這幅圖畫,而那裡原本設計成插入岩面、整體若隱若現的小船「斯卡法」,在那片刻,似乎隱形了。
她看著我好一會兒,是真的失望,不過,也許是感受到我隱藏的痛苦,她改變主意,非常溫和地說:「我覺得很可惜,瑞秋。你們其實進展得非常好,大家都看到了。每次想到過去那段時期:開始做生意、認識克里斯托斯……我也會想到他。」
「可是那麼久了——」
「哦,是嗎?」我可不會被她那種無所謂的語調所愚弄,尤其是看到她的眼神那麼嚴肅謹慎。
「我以前從來沒有打算結婚,這使我開始想……我不知道,就是那種開始期待好事情,對吧?她一定也有過,往回想,想到我出生以前。也許我該給她一次機會。我的意思是,我真的想一輩子都不再見到她嗎?」
我點點頭。「我懷疑是。他說從倫敦來的嗎?」
「我好幾年沒見到他了,英格麗。妳怎麼能把他說成是我最親密的朋友之一?」
「我知道聽起來很傻,」我小心翼翼地說:「可是我們的友情,嗯,以前他到這裡來,都是不請自來,知道嗎?只要他的工作時間許可,我從來沒有邀請他。」
她點點頭,在太陽下瞇起眼睛。「是啊!跟她說婚禮的事,邀請她來參加,或許吧!克里斯托斯說,我們幫她付來回機票,讓她住在家裡等等。」
「哈!他永遠不准來,拴著狗鍊也不能來。」尼可斯這時結婚了,是一對雙胞胎女孩的父親,他妻子嚴禁他跟英格麗有任何接觸,這實在不足為奇。「已經好幾年了,看在上帝的份上。」
「是啊!我了解妳的說法。」
「我也是。」我強忍著。
「妳待會兒會跟英格麗一起,」他問道:「去看那間禮拜堂嗎?」
「不會喔!這裡下過一次雪,知道嗎?好多年以前。次數不像地震那麼多,倒是真的,不過這裡下過雪吔!」然後他解釋說,英格麗在英格蘭看過雪,好愛雪,現在那麼多年後,還會談到雪。因此他覺得,完美的求婚一定要包含這項「神奇的要素」。他要多等一個冬天,如果眾神們再一次令他失望,他就一定要安排一次滑雪假期。他說話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熱淚盈眶。他等了好幾季,就為了那個完美的時刻!這點對我來說,代表了這些島民的純真:那份樂觀、對戲劇的熱愛、結合水手的忍耐力。
「哦,找我不難啊!」我最後說道:「不管是誰,都可以在店裡找到我。」我無所謂的聳聳肩,做出自己期望的舉動,克里斯托斯點點頭和_圖_書,鬆了半口氣,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他已經完成了他的工作,傳達了訊息,而且是親自傳達,不是透過英格麗。不過這是我憂慮的一部分:他知道不到一小時內,我就會跟英格麗在店裡碰面,不過他在這個陌生人身上感受到某種的危險,然後馬上親自過來警告我。
她側著臉,感激地對我微微一笑。「我知道,可是妳是唯一的一個。伊蓮妮在我們之前許久就認識克里斯托斯了。」
「還在雅典,他要到本季季中才會回來。」
「我知道,可是有這家店,還有群燕套房,停不下來,不是嗎?反正,對我來說,真正結婚其實沒有那麼重要。在一起就夠了。」
「天哪!不對。是求愛,這個詞才對,對吧?約會對你們兩個來說有點太淫穢,可能有點牽涉到——」
「對不起,小寶貝,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妳以前從來沒有提過像這樣的事情。」
「我剛才想到,」英格麗說,一半是對我說,另一半是對她眼前禮拜堂牆壁上色彩鮮麗的人像說。「儀式進行的時候,不會有人在我旁邊。」
「我想是的。」
「是啊!我很期待那件事。我對那些私人禮拜堂一直很好奇。」那間小小的家族禮拜堂依附在克里斯托斯的住宅旁邊,通常只在三月的聖徒紀念日開放,預計今年六月開放第二次,舉行卡菲里斯和蘇利文的婚禮。儘管克里斯托斯的地位不凡,當地人也喜歡談論他跟「那個澳洲人」的羅曼史,但是他們的婚禮將是一場寧靜的結合儀式,因為克里斯托斯以前在伊亞結過婚,雖然他妻子長期以來跟孩子一起住在賽薩隆尼,然而在他妻子的故鄉,總不好大張旗鼓地宣揚別人取代了他妻子的地位。
「真的嗎?」哦,那不可能是奧利佛,而且克里斯托斯一定好好判斷過。那麼,是誰呢?賽門嗎?托比嗎?巴布嗎?他們全跟奧利佛一樣,早就過了三十歲。三十歲且是我的舊識,那麼我住在倫敦的時候,這人才十多歲,可是我不記得認識過哪個學生。然後,我嚇了一跳,想起了在這裡曾經跟我聯絡過唯一的另外一個倫敦人:安德魯.拉克利。「如果我可以改變……」當然,懊悔不曾把他本人帶到這裡來?或者,更糟的是,報復嗎?奧利佛採取的法律行動毀了他的人生嗎?別想了,我告訴自己,不可能是他。從收到那封信以後,從那宗法律訴訟案至今,已經過了好多年,他現在已經忘了跟我們有關的一切,應該是這樣。
他點點頭。「嗯,我一定會去。不過這個男人的事情要讓我知道。如果需要我幫忙,隨時告訴我。」
當他跟往常一樣精神奕奕地踏上階梯離開,我仔細想著這些年來我們之間的關係如何演變。先是本能的一起照顧英格麗,那感覺現在還多少存在,接下來我扮演的是他們倆間的電燈泡,其他時候,就三人的關係而言,我們一直是三個密不可分的朋友。不過最近,從他們訂婚以後,我開始覺得比較像「他們的」女兒——他們對待我的方式是:讚美任何有點合適的男性,刻意找機會正式將對方囊括進來,就像父母親想辦法操縱孩子,要他找個合適的對象:他們一起去了哪裡,就會替我帶些當地的小紀念品。偶爾,我想著只有英格麗和我的那段時間,也就是克里斯托斯出現以前的時光,然後會體驗到一份痛,彷彿托比和瑪麗兒早年在一起的時候。不過大部分時候,我向前看,就像所有失去摯愛的人最後學到的那樣。
「我在想,」英格麗慢慢說:「妳認為我該跟我媽聯絡嗎?」
「好,」我說:「我放棄。大家都愛克里斯托斯。就像他說的,他是社會的中堅。而且你們所有人一定都能夠體會到這點。」
他整個人亮了起來。「生意超好,謝謝妳。英格麗沒有告訴妳嗎?從六月到十月的第二週,訂房全滿。」
克里斯托斯捧腹大笑。「是英格麗在菲拉買的,她根https://m.hetubook.com.com本不知道那是什麼。」是什麼呢?我從阿納托那裡得知,那是裹了糖衣的杏仁,傳統上是在婚禮上招待客人的。
她微微一笑,不過我可以判定,事情還沒有解決。「另外,瑞秋,我有件事想問妳。」
「下雪?」我重複了這兩個字,一臉茫然。「在伊亞這裡嗎?克里斯托斯,我想你恐怕有得等了。」
然後,天氣居然一反常態,「真的」下雪了。老實說,沒有下很久,不過時間長到夠克里斯托斯從他位於佩里芙洛斯的辦公室走到帕諾梅芮亞,這頭的英格麗和我,已經暫停了復活節前的春季清掃工作,目瞪口呆地站在窗邊。
我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哦,是觀光客嗎?」
「什麼?」帕莫的問題一直在我心底蠢動著,隨時可能爆發,但是這個,這個問題那麼突如其來,我只能停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一開始,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妳媽媽?」
「我不懂為什麼。有那麼多的徵兆。」她站著等我回答,兩手並沒有好好插在腰上,我明白我沒有必要大聲說出來,然而卻必須做些以前沒有做過的事:定義我和帕莫的關係,除了我們的教母專案以外的關係,也就是「承認」這份關係。
「帕莫?」我試著不表現出心中的震驚。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讓我的朋友們不再問我帕莫的事,不過我曾經想過,我們終於還是談到這個話題。「我不這麼想,英格麗,我現在並沒有他的消息。」
「不過顯然不是你認識的人?」
「即使我要她來,來不來也不是由我決定,對吧?是由她決定」英格麗跨步走向織補店,伸出手,彷彿期望能夠穿過玻璃,碰觸那些交疊在一起的小地毯。「永遠是由她決定。」
「我會想到更多,」我輕聲說:「這將是妳的日子,而且看來好像是克里斯托斯表現的機會,不過來參加的人現在也都是妳的朋友,如果妳不屬於這裡,那就沒有人屬於這裡了。」
當然是。這個英國人「一定」是從倫敦來的,「一定」是我以前生活裡的某個人。一定是奧利佛。終於,在他鄭重宣誓要等我之後許多年,終於決定等得夠久了。他的確等了很久,差不多十年了!真瘋狂。然而想到他此刻來到這裡,把這樣的分居狀態正式化,心中的不安卻與當年不相上下,當時我剛到這裡來定居,是伊蓮妮來到我的露臺前警告我。我記得,她瘋狂的比手勢,以為奧利佛是那種會打老婆的人。
「他媽的,」英格麗說:「是我的關係?還是這裡有點兒陰鬱?」
「沒錯。難道是以前跟妳有過節的人嗎?」
我打了個寒顫,陽光可能很完美,但是早春的空氣凜冽。我考慮進屋內拿一件羊毛衫,「他長得怎樣?這傢伙?像我這樣的年紀嗎?」
克里斯托斯知道我已經起床了,我有自己的習慣——先在露臺的餐桌旁享受咖啡和酸乳酪,然後在七點三十分出發到店裡去——他也有他的習慣,然而巡視他那古老的「修道院」度假區並不是他的例行公事。
「所以,妳認為呢?」她問:「我們把門打開,讓一些光線進來吧!」
如果她還記得她「有」個女兒,如果她還活著。我希望她還活著,希望這麼做可行。
不過克里斯托斯並不是來誇耀他事業上的成就,他大口喝掉咖啡,看了一眼手錶。「昨天晚上,艾皮克酒吧有個英國人找妳。」
「我已經四十多了。」
她流露出失望的眼神,我的心為她疼痛。她把自己的人生經營得多成功啊!身為一個成人,她表現得那麼好,那是每個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做到的,然而她母親卻這樣讓她離開,甚至在她還沒有前往世界的另一端前,就失去了聯繫,而且從來沒有想辦法找她。不論就哪個標準來看,我都無法理解她何以如此忽視女兒。
「哦,我不是完全講究心靈的那種人,是吧?」
「我們只是想,妳想不想邀請帕莫來參加婚禮?」
https://m.hetubook.com•com「我們應該邀請他。」
「我幹嘛懊惱?」
我一手摟住她的腰。「在這裡,有可能不是那樣,有可能不那麼正式,尤其在這麼小的地方。我們都會過關的。反正,還有別人,還有我。」
克里斯托斯向英格麗求婚已經變成了伊亞的民間傳說,或者對我來說,似乎是這個樣,因為這之前的每一個重要時刻,我幾乎都在場,於是事後,應渴望親眼目睹細節的祝福者要求,我不斷重述。英格麗本身一直沒有積極採取攻勢,事實上,我想我不記得她表達過想結婚。她沒有表達過,那個角色是被伊蓮妮逮到的。有一段時間,每次見到克里斯托斯和伊蓮妮在一起,就見到伊蓮妮直接遊說克里斯托斯,有時候,他們用希臘語高談闊論,我(很不幸)實在聽不懂;有時候則是短暫的交頭接耳,當時我們一群人一起吃晚餐,而英格麗只好離席上廁所。尤其有一次,我想起來都會微笑。我們當時在克里斯托斯家喝酒,伊蓮妮第一杯還沒喝完就談到這個話題。克里斯托斯聽她說了一陣子,把她比作他前妻,逗得阿納托和我大笑,這時伊蓮妮突然從餐具櫃上抓起一碗糖果,把糖果像五彩碎紙一樣拋入空中。「你們看!」她喊道:「這很殘酷吔!你們甚至有了『卡菲塔』(koufetta)。」
「英格麗!」我打斷她,語氣儘可能嚴厲。「我們不是在約會或求愛或什麼的。對我來說,全都結束了,我跟妳說過。我為妳和克里斯托斯高興,是真的,可是我並不想替自己再找一份關係。」
「可是,如果她沒變,怎麼辦?」英格麗的語氣很嚴肅:「如果她還是街頭的酒鬼,怎麼辦?我想,她一定還是那樣,如果她這段時間以來都一直沒有費心來找我。妳知道的,如果把我的名字——或妳的——放進線上的搜尋引擎,『群燕套房』會立刻出現,在清單的最頂端,還會連結到我們的網頁,而且上面也有我們的電子郵件地址,誰都可以聯絡上。」
「英格麗,出來一下,到大街上。」
我從門口望出去,見英格麗往上走到大理石道上和克里斯托斯會合,英格麗手掌捧著雪花,直到克里斯托斯抓住她的雙手,問道:「英格麗.蘇利文小姐,請問妳願意當新任的卡菲里斯太太嗎?」
「我可以找到她。我想,總是有網際網路,最近,要找誰都找得到,不是嗎?何況離婚禮當天還有三個月。」
「妳的意思是,妳以前從來沒有在這裡待過嗎?」
我微笑地想著這件事。「我得承認,如果再這樣下去,伊蓮妮大概會跟阿納托離婚,要他娶妳。」
「也許是。」
「十一年,」英格麗打斷我的話:「我十一年沒有見到她了。想想看!是孩子十年以上的生命——」她話沒說完,幾乎是倒抽一口氣,擺出一臉每當她不小心提到父母和子女分離總是擺出的驚駭表情。
「為什麼不邀請他來?」
克里斯托斯和我在地上撿那些糖,忍耐了許久的阿納托想辦法要他妻子靜下來,他用英語說,好讓我聽懂。「伊蓮妮,我以前跟妳說過,克里斯托斯在等下雪。」
「哇!克里斯托斯,了不起。做得好。」
我可以感覺到自己的憂傷浮了上來。「哦,拜託,不要。他一定很忙。」
英格麗高聲說:「我當然願意。」
我仍舊站在她面前,一時說不出話來。那麼,他們已經討論過這點了;已經是半決定狀態。
「可是妳太年輕了,」英格麗抗議道,她的耐性已經磨光了。「很荒謬吔!妳怎麼能在妳這個年紀放棄性|愛?」
「尼可斯呢?」
「感謝上帝,」我趕忙跑去告知伊蓮妮這則消息,她大聲喊道:「終於成功了。」
「也許更年輕,三十左右,不怎麼高,黑髮。」
「那有點過時了,」英格麗說著話,帶著不太自然的笑:「由他採取所有的行動。」
「是啊!很好,只是有件小事。」
我們大笑,走到戶外的陽光下,開始沿著那https://www.hetubook.com.com條短短的通道緩步走回店裡。雖然我們目前在復活節和夏季雇用工作人員幫忙,但是我們倆還是很少有機會在白天一起外出。其他店裡的員工探頭喊我們,跟我們揮揮手。一位群燕套房的助理走過來,引領一名載了一車子盆栽樹的男子,她停下來聊了一下,說復活節的準備工作使這名男子忙個不停。另外一個朋友探頭喊了一下,邀請我們參加新酒吧的開幕式。不過,我很快察覺,只有我在回應那些客套話,英格麗變得沉默不語,這只讓我聯想到更多跟帕莫有關卻難以啟齒的問題。
我點點頭,好羨慕她,因為對我來說,一旦墜人情網、把自己定為某人心中的主角,那麼最重要的就是搞定這件事。我沒有英格麗那種自給自足的能耐。我第一次獨居是在這裡,在伊亞。
我進屋裡替他倒了些咖啡。我把咖啡杯交給他,見他猶豫著是否要告訴我那件「小事」。「群燕套房的生意怎麼樣?」
我們在禮拜堂的昏暗燈光中凝視著周遭。「即使這樣,從妳訂婚然後搬進來,也有幾年了。想想妳以前,速度超快。」
「那麼,別懊惱……」
「妳講話的口氣就像我在跟我媽說話!呃,當然不是談性|愛。不管怎樣,在這裡談這些不太對吧!看看牆上那些不贊同的表情!」
「謝謝你,我會的。我相信沒什麼事?」
聽到這話,她笑了起來。這倒是真的,她跟克里斯托斯訂婚到現在那麼久了,而伊蓮妮幾乎是等了那麼長的時間,才等到克里斯托斯求婚。每次有人直截了當地問她,他們是不是已經找好日子要結婚,她會很快回答說:「沒,太忙了。」對我來說,那裡有珍的回音,那種趕走想有吏多孩子的渴望——「不行,負擔不起」——因此婚期宣布時,沒有人比我更欣慰。六月的一個星期五,正好碰上凱特和黛西坐著寫她們的高中會考GCSE試題。
「不過,那並不表示我們不能邀請他參加婚禮。他還是妳最親密的朋友之一。」
「是啊!妳說得對。」她雙臂環抱著自己,彷彿在溫暖自己的上半身。雖然那天是和煦的三月,我們就站在太陽底下。她的目光落在織補店內摺疊好、高高堆在窗檯上的小地毯,陽光下的每一個顏色突然吸引住她的目光,彷彿以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這些小地毯。我居然想到艾瑪用彩色筆畫彩虹。
「英格麗好嗎?」我問。只要我們碰面時沒有預料到英格麗不在場,這往往就變成想到的第一件事。
那些新別墅好美,我沒有偏心,它們是這裡蜜月區中我最愛的地方。克里斯托斯的建築師像雕刻家一樣對岩石施工,承蒙神恩(我認為,這的確是神的恩典),創造出宛如依附在懸壁上的建築群。有間泳池露臺餐廳,一間品酒的酒窖,加上曲折的遮陽小徑,另外設計了隱祕的角落,讓賓客在這裡每走一步路都倍感溫馨。當然,我見過客房內部,那裡有帕諾梅芮亞的照片,以及裝飾用的航海設備和島上的小飾品,然後有一條小地毯構成的路徑,引領你跨過白色的大理石地板,走進綠、藍相間的踏腳石。一間名為「鳥巢」的蜜月套房,露臺上有熱水浴池,還有每天補充香檳的戶外冰箱。工作人員已經被訓練成永遠不拒絕客人,落日絕少令人失望,顧客留言本寫滿了讚美的話。雅典的一家公關服務公司用高級紙製作了一本小冊子,像結婚紀念冊一樣,每頁都加上一張棉紙。「伊亞是分享的祕密」,這是他們的廣告詞。這話是英格麗提供的,而且,就跟這地方的其他東西一樣,完美無瑕。
「是很久了,」我立即贊同。「不過,妳有沒有考慮過她可能有了新家庭?全新的生活?」當然,同樣的話也適用於帕莫,這樣的想法長久以來不斷折磨我,我眨眨眼,把它甩掉,就跟平時一樣。「妳現在知道怎麼跟她聯繫嗎?」
「瑞秋?」
「妳把話說得像我們在約會。」
「瑞秋?」克里斯托斯朝我這方向跨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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