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生!嗨!」
「要說什麼?」
杰生被孤零零留在原地,覺得自己的舉動蠢得像笨蛋。他不知道自己吃錯什麼藥。真白痴。他望著自己的家門,試圖將心拉回在家門後等待他的一切。
有一秒鐘時間,她不敢相信他會說這種話。不得體得離譜。「你說什麼?」
「我不是……」
「好讚喔!」瑞秋覺得自己的聲音也不正常。「真好看。蜜雅,是米列娜幫妳化的妝嗎?好漂亮!」蜜雅雙頰上畫了粉紅小圈圈,在眼瞼塗上鮮藍的眼影。米列娜在瑞秋家門口,狐疑地打量杰生。
假如她真心想找人訴苦(而她真的不想),他究竟憑哪一點認定她會想找他談心事?
她沒應聲。
「嘿,瞧瞧你們!扮相好棒!」以玄關的狹小空間來說,他的聲音太響亮也太熱情,小朋友們不禁往後縮。
「我請他搬出去。他有外遇,而我請他給我一點空間。」
電梯在他們家的樓層停下,打開,他們兩人站在裡面,看著一個迷你警察、一個牛仔、一個迪士尼公主站在外面,他們也望著他們。杰生猛然鬆開瑞秋的手,彷彿她的手燙到會融化,而且,好不容易,他往後退,拉開和她的和圖書距離。
但瑞秋想避免的,正是這種同情關懷的臉孔,這不合宜的輕柔嗓音。杰生是她的鄰居,不是她的朋友,他對她與大衛一無所悉,不是真的熟人。她不想跟他談這個話題。
「我是說,我不想插手,這也不干我的事……」
瑞秋盯著鞋子,忖度如何回答。她忽然泫然欲泣。他怎敢做這種事?杰生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貼到自己心口上。他拉得瑞秋轉向他,令她的髖骨撞上他。這是古怪又尷尬的舉止。
孩子們會宰了她。她答應要帶他們出去要糖果,而她遲到了。
彷彿捱了一輩子才到七十七街。瑞秋和杰生感恩地擠出車廂,被朝著列星頓大道燈火與空氣匆匆前進的人潮夾帶著移動腳步。瑞秋考慮編個藉口,躲進商店甩掉杰生,但她已經遲到,於是決定跟他走完返家的幾條街。她以趿著三吋高跟鞋的最快速度行進,音量稍嫌太大地聊著天氣,說這個萬聖節的天氣還真溫和。感恩節近在眼前。淨是不得罪人、無害的內容,走完這段路就是了……但杰生的注意力不為所動。
她應該一笑置之,但他惹惱她了。他有些結巴,令她爽快極了。
他
hetubook•com•com拚命要和她對上眼,但瑞秋辦不到。這太荒唐了。
杰生怯怯笑著,但滿面通紅。「對不起,但我真的那樣覺得。如果他對妳不老實,他就是白痴,瑞秋。」
「妳還好嗎,瑞秋?」
「快啊快啊快啊。」瑞秋深呼吸,試圖數到十。在五十一街車站,在四、五、六線地鐵上,二十人拚命要擠上只能再容納十人的地鐵車廂。禮貌和矜持一概拋出窗外,每個人都在鑽鑽擠擠,鯨吞蠶食別人的個人空間。總有人拒絕下車,但他們的包包和半邊的碩大臀部絕對不在車上。車門一次一次彈開,廣播從車頭傳來,駕駛員帶著不亞於乘客的怒氣說如果有異物,車門無法關閉。導致問題的肥胖「異物」充耳不聞,繼續往車廂裡靠,希望哪個人騰出那必要的五、六吋空間,讓他們露在車門外的背部能擠進車廂。瑞秋暗自詛咒,周遭的乘客咕噥著、怨嘆著。
但這下子,杰生異常安靜。
「很擠啊!」
最後,一個年輕人拔下耳朵裡的iPod耳機,義正辭嚴地咒罵一通,車門便在五秒後關閉,只是地鐵多捱了十五秒才駛動。你愈急著上車,地https://m.hetubook.com.com鐵速度愈慢,這就像地鐵駕駛員專屬的第十一戒。瑞秋今天比平時晚下班,因為她和洛杉磯的人召開電話會議,洛杉磯正是幸福的午後時光,她沒法子讓他們掛斷電話。地鐵溫吞吞。狂歡的人已經盛裝出動,傍晚就有換好戲服的成年人來到街上。這些人都不必上班嗎?女人穿著性感的護士服。男人裝著吸血鬼的假牙,畫上美人尖。
然後她和米列娜催孩子們進屋。她關上門,倚在門板上。
「沒事,杰生。真的,謝謝關心。」
該死的地鐵也是。地鐵現在搖搖晃晃爬到六十八街杭特學院,列車自己重新振作,在乘客下車時暫時呼口氣,又吸進大批新乘客,讓年輕學子們上車。
「剛剛是幹嘛?」
杰生.克拉莫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六吋,手臂緊勾著她頭上的鐵條。這是她現在最不想應付的事情。他外套脫掉了,白襯衫腋窩處有一小塊汗漬。他與人的距離總是有點太近,只是這回不是他的錯。當列車總算駛離車站,她讓笑容停在臉上。
「因為妳非常可愛。天底下誰比妳好?。」
瑞秋飛快轉身,瞇眼看他,但當她開口時,語氣輕快。
這陣子大衛最令https://www.hetubook.com.com瑞秋憤慨的事情裡,這是情節最重大的一件。她討厭大衛存心讓她對孩子們愧疚得要死。她絕不想趕不上孩子們的約,但是在以前,遲不遲到沒有這麼大不了。現在她覺得自己務必要更優秀,要比以往更棒,與孩子們的每一次接觸、交談、共處都得做到無懈可擊,以補償他們嚴重毀壞的家庭生活。看在老天分上,那是他的錯,不是她。
「是有一點。」
「大衛。他……不在了……他走了……不是嗎?我是說,我……」
「天曉得,米列娜。只有天知道。」
「但是……嗯……聽到、呃、妳和大衛的事,我真的很遺憾。」
「就算只是想找個人說話……」
接下來的三站車程都很尷尬。他們選擇不交談,只微笑,彼此作作怪臉、翻翻白眼,有如三流的默劇藝人。有一度,列車抖了一下,瑞秋被拋(以你能在前心貼後背車廂裡被拋的程度)進杰生懷裡。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她確定他低下頭,靠在她頭上,而她的頭則撞上他的胸膛,他的臉龐貼在她頭髮上只有片刻,但他以相同的快速縮回去,緊張地笑笑。他們旁邊有一對小情侶,女生穿著貼肉的緊身牛仔褲,男生穿的長褲鬆和圖書垮到根本不受地心引力控制,他們音量驚人地親吻消磨時間,在彼此大張的嘴裡噴噴作聲,無視他們的行為令周遭乘客不自在。
索性告訴他真相算了。無論傳言是什麼,都不會更糟。他想談?好,就讓他講個痛快……
「我覺得他是笨蛋。」
看來他知道了,他的語調洩露了他知情的事實,消息會從大樓的暖氣出口走露,女傭、門房、工友。誰來,誰走。你多久換一次床單,丟什麼垃圾,他們對你太過瞭如指掌,在公寓大樓裡沒有祕密這回事。祕密總是不持久。
「是啊。」那你問什麼問,她心想。
真是一團烏煙瘴氣。
「如果有什麼事,任何我能幫忙的地方,請儘管開口跟我說。」
「杰生,你真好心,真的。但是沒必要……」
「唔,很高興遇到你,杰生。幫我問候小金和埃佛麗,好嗎?」
現在他們到家了。杰生好歹替她留了情面,沒在門房面前說話。也許這撕心裂肺的話題結束了。但電梯門一關上,他捲土重來。照例站得靠她太近。
「這就是你想知道的事,對吧?這是每個人都想打聽的事。」
「嗨,瑞秋。」
她日復一日的生氣,她討厭這樣。她氣得食不下嚥,夜不成眠。這令她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