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卡洛琳全然反常走向我,從我手中拿走樂譜和瓶子把它們放在床單上,她站在我後面,像約會時的紳士般脫下我的風衣,然後緊緊抱住我,這並不是一個憐憫同情的擁抱,而是一個延展的、官能的擁抱,我感到她的肋骨架,她的大腿,她的膝蓋頂著我。
我問她:「它比麵包盒大嗎?」
當我九點上課前碰到他們,事態更明朗了。卡洛琳和我就好像傳統文學裡的母親和女孩。她彎下身喝橘子汁,一、兩根頭髮凌亂掉入杯中,當她看我時,鼻子變成粉紅色。威廉伸腰打哈欠,讓我看他染過色的腋下,他的眼睛發亮,顯得相當滿足,像個小孩剛小憩起來。
她問:「妳將要如何做?」
我現在不常停留在房裡,只當我曾在史密斯大學,我討厭我自己,快快長大是我現在感興趣的事,我關上房門並鎖上它,我讀哥德體的小說,在裡面,我可發現大量的圖繪。我打開窗子抽著菸,聽灌木中的蟋蟀聲,然後我用力揮手想揮去房內的菸味,但在這裡周圍有很多人聲,我感到我需要加入他們。
我們都是處|子之身,首次的做|愛是無傷的,我沒流血,沒什麼感覺,第一次之後,我並不覺得有任何事改變,只是我的乳|頭變得又硬又腫,有些潮溼。
陽光灑在祖母躺的雪白房間,她一手垂下在床邊晃著,臉變得皺皺的並看著地板,父親跪下來注視著她。
接著那女孩說:「我從沒……唉!那傢伙,我忘了。」然後臉色漸新轉紅。
突然整個房間靜下來,每個人都注視著她,試圖想知道她是否認真?
我笨拙、羞愧地告訴他,「你會忘了我的。」
以我有限定的選擇權,誠心地說:「我不能接受它。」
「多久它會長大?」
她甩開我的手就像趕蚊子一樣。她接著說:「他媽的,妳少管閒事。」
她大笑,曬黑的臉襯著白白的牙齒。
「西夢,妳必須說。」玩這個激烈的遊戲的帶頭者刺|激她說。
她笑得倒在地毯上說,「我沒有……在白天國外城市的廣場做那種事。」
我想她會說他是如何厭惡,品味如何糟。
「哦!它會長大?」
他顫抖地說:「妳怎能離開我?」
我躺著用手敲他在陽光下嬰兒般裸|露潔白的背說,「你可以來找我呀!」
每晚十一點,我宿舍的室友們都會坐在客廳地毯上玩遊戲,有些晚上,她們玩「真理或挑戰」,和*圖*書有時她們玩牌如「慣常追擊」。
父親和我貫常做週日禮拜,我們駕車進城,在范.修諾普共進午餐,我們吃火雞、鴨舌肉、涼拌捲心菜和俄式黑麥酒,然後我們步行通過中央公園西側去祖母家。
「比妳能想像的還快。」
「早安。」她低語,吻我右下眼說:「昨晚,抱歉了!」
「我很抱歉,慶伯教授,你能重複你的問題嗎?」
她告訴我,她墮過三次胎,這也是她第一次告訴我她個人的事,墮胎看起來像和善的行為,那花了她不少錢,她也沒告訴我那男人是誰,她也沒告訴我是什麼時候發生,她只告訴我那是什麼感覺,如何去,如何做。
這已不是第一次卡洛琳晚上沒回家。一個禮拜裡,特別是週末假日,她總會失蹤。次日清晨回來時,她看來就好像經歷過一場戰爭,留下了一些戰爭的記號,頸上似乎有勒痕,唇腫脹好像被打過,黑眼圈,她看起來就像史密斯大學的輕量級冠軍。我從未問她她去哪,她也未告訴我,幾小時以後,她總是看起來比以前更好,似乎她在某地和某人做某事,使她像加過油的賽車般,她皮膚更光滑,眼睛更明亮,她一直急切的想走,就好像在為什麼事準備一樣。
「他是誰?妳告訴我。」
「妳該打電話給我,我等妳一整夜,我擔心妳,但妳電話沒打,也沒留下隻字片語……」我卑恭屈膝的說著,雙手失望的絞在一起。
「遊戲規則呢?」
這是我第一次傷害所愛的人,縱使我沒經驗,但我知道多說無益。
我常和媽玩一種遊戲。
「讓我們到樓下看看史密斯大學生在做什麼?」卡洛琳總是言及在這裡的學生為「史密斯大學生」好像她和我以某種方式被免除似的。
當我匍匐穿過籬笆時,我總是用手臂抱住狗,我聽到細枝在我腳下折斷的聲音,然後等待克里夫的香菸味領我上路。
「露西,不要把它放在心上。」母親告訴我。
我快速衝出客廳,我很害怕我一開口聲音就像哀鳴似的,我會喃喃自言外國語,我舌頭會伸出就好像癲癇一樣。我走上樓往我房裡走去,我將手放在腹上,在這裡我增加了五磅,這正是一個迅雷不及掩耳的新記號。
她說:「換妳了!」
但那似乎沒什麼意義,我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耳邊低語,像一個祈禱者,我以高中生物課所知的有限字句說:「我懷孕了!我懷孕了!」我懷孕了!那似乎未成形的小生命不大於針箍,有如指甲或葡萄。
我記得https://m•hetubook•com.com是在八月時,克里夫臉上掛著淚痕,當他裸躺在樹葉上,淚由他頰上滾落,就好像一隻迷路的動物。
這是她首先問的問題。「我不知道。」
「我真希望它不是。」
她露齒對我笑說:「讓我們喝個醉吧!」
在夏季結束之後,我的腿佈滿了蜜蜂螫跡,老松樹下有雜亂的紙袋,這裡正是太陽創造彩虹的地方,在我離去的那一天,我收拾所有的證據——菸屁股、可樂罐、廢紙袋,並將所有的東西丟棄。
「出了什麼事?」他問,把他的頭躺在我肚子上,用指尖在我乳|頭畫圓,「我做錯什麼事?」
大夥低語說:「妳在開玩笑!」在幾分鐘內就有人接著說出其他的故事來比較,如:在福斯、聲寶、吉普車車上的事。
「他是泰迪.甘迺迪嗎?」
「麻煩了!麻煩了!我懷孕了!」
當其他學生在讀書或靜靜談話,我在擺放古董的客廳練琴,這是在宿舍中,我唯一感到屬於自己的地方。我熱愛這裡,當這沒其他人時,我將海頓的奏鳴曲加上顫聲,我彈奏巴哈的三重奏,陷入狂亂的工作狀態。
我是半圓形次序的下一個,我想我並不屬於這屋子的女孩,也似乎並不屬於和她們同一大學,或同一星球。我唯一做過那事的地方是在森林中的樹下,我從未在床上,更不用說在雕像上或車後座。我覺得如果繼續這遊戲,我寧願死掉,也不願與這些年輕女孩共同分享。在那兒似乎無事可做,其實每件事都有很大的異議,真的知道如何做?為何做?如何延展它?
「我認識他嗎?」
「我不能告訴妳。」
她的聲音平靜,半哄半騙讓我接受它。
祖母不能理解我們的話語,她不能聽到我們說話,在過去幾年,她有很多的意外發生:中風、輕微心臟病、缺氧,各種小型的死亡,但皆獲救。她在清晨瘋狂的嘶叫,誇張的臆測,救護車乾脆停在直接通往羅斯福醫院的布魯德威路旁。
她微笑說:「是的……但不在白天。」
我們三人起身出去,商人從我們身旁走過去工作。威廉故意高聲的對卡洛琳說:「我要回學校了,我還要小心背後的抓痕哩!」他對我拋媚眼,似乎想讓我知道他說的正是我的利益。卡洛琳無語地瞪他,當他走時還愉快的大笑。
她眼睛仍閉著,嘴巴淌著口水。「今天是我六十大壽,您和*圖*書覺得如何?媽?」
「九個月。」
母親低語說:「死亡,死亡,正如他們所想的,但我們知道的更多,妳祖母將忘記我們全部。」
戴大耳環的女孩說:「妳必須提出一件妳從沒做過的事。」
當我們在一起時,我們很少說話,我將狗鍊綁在低垂的樹枝上,地上的泥土好像剛洗淨過的內衣,我躺下並將他的衣服當做我的床,樹葉漏下的陽光斑點好像我們的被單,以它斑紋的熱度覆蓋我們。
「卡洛琳,妳去了哪裡?」
我站在門邊,拿著樂譜和一瓶自樓下女孩那裡拿來的藥。
「妳們認為當拉麗瑪.媚門對彼德說:『我不能嫁給任何一個人,我必須留在家裡,父親需要我。』然後彼德對她說:『他有妳母親。』但拉麗瑪回答:『父親更需要我!』有何反應?」
卡洛琳從她的衣櫃下搜出一個鞋盒,裡面堆滿了現金,她拿出一疊二十元紙鈔,數了二十五張正好五百元,她又拉出一個橡皮圈將錢套好後,親手交給我。
她指著她的T恤。
當我彈奏時,我呼喊克里夫,我期待他很高興聽到我叫他,當和聲急速彈奏終止時,他可能還沒回電,當和弦戛然而止,終究我還是一個人,當七度音爬升,他從未了解他父母輕視我,只因他兒子交了一個猶太女友,但是克里夫和我仍越過界線,他的家人對他恐嚇不承認有這兒子:我父親則有如在猶太守喪期間,他撕裂他的衣裳坐在低凳上,喃喃對我說話好像我已經死了。最好趕緊離開,我心裡想,最好趕緊離開。
有很長一段時間,當她眼睛仍然半睜閉時,我總是那麼說,父親就會疲憊地笑著對我低語說,這是運動反射的原理,而我總是愛哭。
我停止彈奏,在琴鍵上的手指突然變僵,我忽然想起我在這已經六個禮拜了,我在大學已六個禮拜了,六星期前,我還見過克里夫。
當我們步上山頂,我問她:「卡洛琳,妳做了什麼?」我順便將手臂搭在她肩上。
去年,父親出院過他的六十大壽,那時他正開完脊椎骨手術。我們在出城往回家的路上,他告訴我們他想在祖母家停一會兒,他擔憂祖母會操心他,她好一陣子沒看到他了。
「卡洛琳,我出事了。」我委婉的說。
她依然臉紅的說:「我從未在車後座做那件事。」
她領我到床上坐著,她用手輕敲著杯子,在我旁邊坐下,並握緊我的手。
我們坐在地板上,瓶子一前一後移動,威士忌讓我大膽和_圖_書些,也可能因前一小時心痛疲憊時的親密。她在我背後,她是美麗的,她看來比以前更好,我無法自拔,我想知道她的秘密。
「媽!今天是我生日。」
他跪了好長一段時間。
她們在起毛的舊地毯上圍成半圓形,每個人都很安靜。所有人都注視著一個有一頭黑捲髮的高大女孩,我常看到她穿黑色的轟炸機夾克和戴大型的銀耳環。卡洛琳和我也沉靜的坐著。終於那女孩開口說話了。
然後我疑惑地看著她。
克里夫和我擁有特別的天地,約走五十步就進入了樹林,他坐在一棵枝幹延伸的松樹下,躺在粗壯的枝幹上,他的氣息聞來總像夏天。
一陣沉默。
卡洛琳說:「哦!」她傾斜背到她的肘上方說:「我不能玩這個遊戲,正因我什麼都做過了。」有人問:「在國外城市的白天,在廣場與人做|愛?」
我想卡洛琳一定和威廉.詹姆斯上過床,她沒告訴我,但昨夜她沒回來,我在黃昏時看到她,她在圖書館讀《裸死》這本書(The Naked and the Dead),而威廉也在同一張桌子,但我企圖不讓他發現。安俄斯特大學的男孩常用我們的圖書館,但並非為了借書。今早我醒來,發現卡洛琳沒回來,她的床都沒碰過。
接著她轉向旁邊的女孩,那女孩有漂白的金髮,戴著綠色的Z字形耳環。
卡洛琳和我一點興趣也沒有,正如今晚,我們都很累,我們已關在房內好幾個小時了,卡洛琳突然在幾分鐘前闔上她的參考書。
我感到很丟人,注視桌子的另一端,希望得到共鳴,一眨眼或一個小小的微笑也好,但卡洛琳的座位是空的,我聽到教室門關上聲,我感到又要好一陣子才能看到她。
我仍在想著那個特別的夏天,我帶著狗做長長的散步,雙親總難以置信,我會帶著狗做那麼長的散步,我總在早上帶牠出去,五小時後才回來。
這個轉變並非只發生在今天早上,我們坐在長桌的兩端,半聽慶伯教授討論〈哀傷導致的戀父情結〉,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門課,但今天我根本不能聽課。
卡洛琳撫摸我的頸子,然後我不禁就哭了走來。
她們齊聲說:「我從沒如此做!」
「我會還妳每分錢的。」
「來吧!露西!」克里夫在我耳邊低語,「來吧!寶貝!」,他用他的手指、舌、顫抖的聲音哄我,最後他放棄了,當他來到這裡與我約會,他總是顯得很失望,好像他放棄了什麼,而我終不能給他什麼。
「葛林貝格小姐?」我不敢相信教授https://www.hetubook.com.com會叫我。
當我回到房裡,卡洛琳已經在那裡了。我不認為這時在我的生命中有誰可以解救我。卡洛琳可能知道怎麼做,她坐在桌前,彎折一本參考書捧在手上,當我打開門時,她對我微笑,就好像她並沒有消失一星期,她始終一直在那裡一樣。她氣色好極了,皮膚又曬成褐色了,她穿著一件T恤上面寫著:歡迎到St. Croix。
那是在紐約西六十一街的醫院,那有絨毛家具、和善的護士和一位長的像麥克司.韋比的紳士醫生,手術費需五百元。這正是個問題,我的零用金每個月五十美元,按這比率算,等我存足了錢,我已經有了一個健康、活潑的小女嬰。我很確信是個女孩。
他注視著祖母的臉,他的眼睛張的很大,好像剛學步的小孩。
「露西,對我來說,妳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我沒有告訴母親,我假設她知道我和克里夫的事:我們對在樹林的事,籬笆下的事,都相互保持一種緘默,但當她洗衣時一定發現沾滿泥土的褲子。假如這事沒被說出來,假如她全不知情,她就不會告訴父親,至少就目前來說,還能保持一種表面上的和平。
綠色Z字形耳環的女孩仍試圖去說某些事。
她闔上書,手交握在胸前問:「出了什麼事?」
我為自己斟滿了一杯蘇格蘭威士酒。
我凝視卡洛琳,她正在玩手指甲,似乎那是她身體唯一無害之處,指甲剛剪過,擦了深紅色的指甲油。
「早安!葛林貝格小姐。」教授冷冷地說,全班接著大笑起來。
「別擔心,我如何用完這所有的錢?」她緊緊關上鞋盒,然後再把它放回衣櫃下。
卡洛琳走了,留下她的影子、薛麗媚的香水味和兩大箱衣服,直到今天為止,她一直是好學生,周圍的人關心她,教授問我,她是否仍好?朋友希望她回來時能看到她,我則一點也不擔心,我知道她終會回來,且會比現在更好。
「爸!爸!祖母壓扁我的手了!我坐下和她談話,我感覺她壓扁我的手了!」
「不!但它將是。」
她小心看著我說:「妳認識他。」
「它有多大?像大象一樣大嗎?」
她想笑,但嘴巴卻歪扭,她看來很嚴肅,她的皮膚全起疱,我假想威廉金色的短髭和她的直髮,昨天穿的亞麻褲。亞麻質料絕不能忍受一夜的折磨。
卡洛琳以一種成人對幼稚園小孩的消遣式微笑問:「我們正在玩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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