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情況。」愛蜜莉亞堅持。一秒之後,她大聲喊:「去他媽的!」艾傑以為發生什麼嚴重問題,因為愛蜜莉亞從來不說粗話。
討論愛是什麼、不是什麼的過程中,兩對夫婦喝得越來越醉。
「我也有錢。」妻子堅持著。歸根究柢,艾傑生命中的女性都想要他活下去,於是他安排了手術的時間。
「物件二二〇〇號。一件最後一刻才加入這場午後拍賣,同時也是珍本書籍中千載難逢的物件,也就是愛倫坡的《帖木兒與其他詩作》,是愛倫坡十八歲時候的作品,僅以『一名波士頓人』為作者名,當時只發行了五十本。它的書背有些微磨損,封面上則有蠟筆的痕跡,但不得不強調,這些損傷無礙於本物件的珍貴或是稀有性,起拍價格為兩萬元。」
腹瀉
「你認識我四年才約我。」
「當然。」艾傑說。
水
「妳好像對我的大腦一點都不關心?」
血液
「我記得有個女人告訴過我共有品味的重要性;我記得有個女人和貨真價實的美國英雄分手,只因為他和*圖*書們的話不投機。妳知道,那可能發生在你我之間。」艾傑說。
「大鳥總是向前看。」
當他不嘔吐或是翻來覆去的半醒半睡時,他翻出他母親在去年聖誕節送的電子閱讀器。(護士認為電子閱讀器要比紙本書籍來得衛生。「他們可以把這一點印在盒子上。」艾傑諷刺地說。)他發現自己醒來的時間不足以閱讀小說,看短篇故事比較好,反正,他向來都比較喜歡短篇故事。他一面閱讀,一面發現自己想要為瑪雅列一份新的閱讀書單。他知道,她會成為作家。他雖然不是作者,但是他思考過這個行業,他想要告訴她這些。瑪雅,長篇小說當然有它們的魅力,但是在文字的宇宙中,最典雅的創作是短篇故事。掌握了短篇故事,你就掌握了世界,他在睡著前還想著,我應該把這些寫下來,他心想。他伸手拿筆,但是他靠著休息的馬桶附近沒有一枝筆。
她一直沒有告訴他關於里昂.費利曼的事。「但是,我不想要在四十多歲的時候,就處於那本書的愚蠢情節中。」
嘔吐
「你的腦袋完蛋了,我們都明白。但是我怎麼辦?」
「大鳥。搞什麼……?你不能在我們關係的這個階段突然開始用暱稱!」
那本書賣得七和*圖*書萬兩千元,略微超過原本的預估,再扣除手續費和稅金後,剛好足夠支付艾傑的手術和第一輪放射線治療的自付金額。
「妳愛透了《春遲》,愛蜜。」
等到他醒過來時,他發現字句多少還在,但要花點時間才找得到,但是它們都還在。
「我也喜歡。」他說。
從佳士得拿到支票後,艾傑仍在猶豫是否要進行手術。他覺得那些錢花在瑪雅的大學學費上比較妥當。「不。」瑪雅說。「我很聰明,我會拿到獎學金,我會寫一篇全世界最悲慘的入學申請書,說我是個被單親母親遺留在書店的孤兒,還有我的養父得到最罕見的癌症,但看看我現在的模樣,一名正直的社會楷模。爸,他們會全盤接受的。」
「不會。」他頓了一下:「我不確定這方面的話題是否讓我感到自在。」
冰塊
醫護人員過來把他推走。「我愛你,」她無奈地聳聳肩。「我想要說些比這個高明的話,但這是我所知的一切。」
尿布
「怎麼了?」
他親吻她,然後她把手伸進他醫院袍子下雙腿之間,握了一把。「我喜歡和你上床。」她說:「如果手術後,你變成植物人,我還可以和你上床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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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蜜莉亞翻翻白眼。「是,我認為。首先,再過二十分鐘就要動手術了,我們反正是沒辦法把錢討回來了。第二,你的頭也剃了,看起來像個恐怖份子,我不知道現在反悔有什麼用。」愛蜜莉亞說。
「而且你不會看輕我?」
「我簡直是一團亂,我怎麼可能找到另一個人?」
水泡
桶子
「沒錯。」
他取笑她,而她流了些眼淚。
「嗯,問題在於,我真的很喜歡你的大腦。」
在放射療法結束後,他的腫瘤醫生發現他的腫瘤既沒有縮小,也沒有擴散。他給艾傑一年的時間。「你的語言表達和所有的一切極可能會衰退。」艾傑覺得他用一種頗不恰當的歡樂語氣說明,但是沒有關係,他很高興終於可以回家了。
她親吻他故障的腦袋的每一個部位。「我喜歡這個大腦,我喜歡這個大腦!這是個很棒的大腦。」
「拉起來。」艾傑說:「我想要記得妳最好的一面。」
止痛劑
「你還記得費利曼寫到『你無法真實地描述醫院病房』嗎?還有什麼『當你所愛的人躺在裡面,描述太過痛苦』之類的廢話嗎?我們怎麼會覺得這種文字充滿詩意?我覺得我們實在噁心透頂。在我生命中的這www.hetubook.com.com個階段,我完全贊同那些從來都不想讀那本書的人,我也贊同那個把花和腳丫放在封面上的設計師,因為,你知道嗎?你完全可以描述病房,是灰色的,裡面的藝術作品是你見過最糟糕的,好像是被假日旅館退貨的那一種,所有的味道都像在掩蓋尿騷味。」
痔瘡
「噢,哭夠了。我不要妳的同情。」
「妳真的覺得我應該接受這項手術嗎?」
「它值得。」她說,並且握住他的手。
一九八〇/瑞蒙.卡佛
「妳會再遇到某人的,我就遇到了。」
「沒錯,之前我是書商的老婆,那就已經夠可悲了。我很快就要變成書商的寡婦了。」
「它真的值得接下來極可能是很糟糕的兩年嗎?」他問愛蜜莉亞。
(妳和愛蜜莉亞也是我最愛的人。)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對我很惡劣。」
「可憐的愛蜜。」
「也沒錯。」
我想了很久的問題是,為什麼寫關於我們不喜歡、討厭、承認有缺陷的事情,遠遠要比寫我們所愛的來得輕鬆。(當然,這也可以指大多數的網路內容。)這是我最愛的短篇小說,瑪雅,但是我沒有辦法告訴妳原因。和_圖_書
「妳這樣實在是很沒品,我的小書呆子。」艾傑對著自己創造出來的怪物大笑。
「坐在這裡,我覺得《春遲》實在是一派胡言。」愛蜜莉亞尖酸地說。她站起身走向窗戶。「你想要把窗簾拉起來還是放下來?拉起來,我們會有一些自然光,並且看得到對面兒童醫院的美好景觀。放下來,你可以欣賞日光燈下我死人般的臉色。隨你的便。」
「我不是在為你哭,我是在為我自己哭。你知道我花了多久時間才找到你嗎?你知道我經歷了多少次糟糕的約會嗎?我不能——」她喘不過氣來了:「我現在不能再加入交友網站了,我就是不能。」
手術後,他被安置在醫院獨立的一隅,進行長達一個月的放射線治療。他的免疫系統因為治療造成的損傷,讓他無法見任何訪客,包括妮克過世的那段時間在內,這是他最孤獨的階段。他希望自己可以喝醉,但是他被放射線照射過的胃無法承受。這就是在瑪雅和愛蜜莉亞出現之前,他的生活的模樣。人不是一座孤立的島嶼,或者說,人最好不是一座孤立的島嶼。
「去你的,我喜歡你,我習慣你,你就是真命天子,我不想要認識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