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高興你還算理智。」
「怎麼會這樣?誰會把這種事情說出去,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我們都快把屋子清光了。」我起身打開電腦。
「對。關於她的生日,我想明天晚上我會過去,在那裡住一晚,整個禮拜六盯著她不放,讓她無法如願在生日那天了結自己,如果她真有這個打算的話。」
「我發誓,不是我偷|拍的。為了幫助你母親,我任勞任怨做了那麼多,想也知道我不可能用這種方式傷害她,況且,你看……」我從口袋掏出手機說:「我這陽春手機連相機功能都沒有。」
「斐列普。」
「『女人,現製』啊。在這裡嗎?放在這間屋子裡嗎?對了,這屋子現在看起來好極了,跟我之前看到的,根本不是同一間房子。」
我接起電話,聲音仍帶有早晨的嘶啞:「丹尼爾?」
她站起來,把那盒翻閱過的照片蓋上:「不是女智者,是老女人。年老不一定代表有智慧。這種道理顯而易見。我希望妳別把力氣浪費在我身上。我猜,妳自己的生活有很多事要忙。」
「這東西不賣。」
「拜託,除了妳,還有誰能拍到這些照片?」
「唯一可以讓人欣慰的是,」他說:「或許一、兩天後,某個政治人物用手機發送自己的下體照片被逮,我家的醜聞就會煙消雲散。」
「我求他留下來……苦苦哀求。那樣子很丟臉。拋棄尊嚴,爬著要把男人追回來。現在,我懷疑我的膝蓋就是那時受傷的。總之,我愛上他,或者該說我以為我愛上他,而且一心一意要向他證明我的愛。那晚,我在工作室熬夜畫畫,當然,畫的全是垃圾。記住,絕望和熱情所創造出來的作品是兩碼子事。總之,那晚我沒能在家,提醒斐列普別在床上抽菸,結果,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我放下掃帚說:「瑪爾娃,我憋不住了,沒辦法再裝下去。我明明知道妳正打算追隨斐列普的步伐了結自己,卻假裝什麼事都沒有。不管妳高興不高興,總之,我就是在乎妳,還有很多人也關心妳,包括妳兒子。妳傷心欲絕,對妳來說,這是人生至痛,可是,就像有個女智者告訴我的,歡迎加入人類一族,體驗人類的痛苦。」
我鬆了一大口氣,登時輕鬆起來:「喔,感謝上帝!」
「瑪爾娃啊。」他說。一聽到她的名字。我心中升起強烈恐懼。「我在看雅虎新聞,發現她變成熱門人物了。她有囤積癖,以及打算自殺的事情不知被誰洩漏出去,他們還登了照片,以及一份遺書。他們說,這些消息來自熟悉她家務的可靠來源。」
「妳最好先別急著買。我剛剛發現書房還是一團亂。」
我沒打算睡那麼晚,幸好手機在將近九點時把我吵醒。我的第一個直覺是艾胥打來告訴我他的決定,不過一看手機,來電號碼讓我很訝異。
「妳工作時喝酒?」
這不是問題,所以我沒期待她回答,但她開口:「大家都說,這是我最偉大的作品,樹立我的藝術地位,前衛先進……開創新畫風。想來就諷刺,當我回頭去看這些讚譽,只覺得自己原來如此平庸。透過顏料和一只畫布製造出來的虛幻,我成功讓全世界誤以為我是個才華洋溢的藝術天才。事實上,我——那個偉大的瑪爾娃.邁爾——不過是個願意為愛而自欺欺人m.hetubook.com.com的傻女孩。」
她轉身凝視那幅畫,自從威爾把這幅畫當母親節禮物送給她,把她當場驚得說不出話,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好好看著這幅畫:「斐列普經常說:『別在女人發火時找她們幫你畫肖像,她會把你畫得跟鼻子一樣大。』」
「我是兩分鐘前到這裡才知道這件事。我原本只是來晃一下,確認屋裡沒有東西會暴露我媽的身分,免得老史發現這屋子的主人是瑪爾娃.邁爾。看來,紙包不住火了。」
我確認來者是威爾,不是記者後,開門讓他進來。結果他一踏進小屋,劈頭就說:「妳!是妳搞出來的!。」
「喔。」我努力裝出鎮定表情。呼吸恢復正常後,我說:「對不起,我無意對死者不敬,我只是忽然嚇一跳。」我起身,準備去廚房拿畚箕,順便洗洗臉,這時發現她一臉懊惱,心裡更過意不去。「我會小心掃,我們一定可以把大部分的灰燼放回甕子裡。」
「我來吧,妳的膝蓋不好。」
「我雇用妳,真是天大的錯誤。」威爾說。
「所以,妳還不知道。」
「那,背景的那個男人就是斐列普嘍?」
「我不意外。現代社會,大家都忙著處理自己的問題,沒那個閒工夫管別人的事,所以其實大可不必太擔心。」
「你憑哪點認為這事跟我有關?」
我眨眨眼,不敢置信:「就這樣?妳難過的是一面鏡子,而不是妳的事情傳遍整個網路?」
「妳在睡覺?」
她點點頭,起身,我抬頭看著她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地用紙巾擦手,表情看起來五味雜陳,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但也給我一種熟悉感,彷彿剛剛卸下了面具,露出……
「好啦,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我要準備休息了。」
那晚,我又在瑪爾娃的書房忙來忙去,讓她很不高興。沒辦法,還有好多東西沒處理。現在只剩這個房間還處於囤積的雜亂階段,我可不想讓它害我週五領不到獎金。我做了這麼多,只有混帳才不讓我拿到該有的報酬,偏偏支票簿在威爾的手上,而最近他一副混帳德性。
老史進屋前,威爾搶先一步攔截他,把情況告訴他,並用他那輛大休旅車和他五短的身材擋住新聞採訪車,然後威爾就去公司。離開前他以堅決的口氣交代我,不准讓別人進屋,至於那封遺書,他只說看到了,沒再說其他的。另外,他已經叫尼克今天不用過來。
「我以為妳這個人做事謹慎。沒想到,現在我媽家裡每個房間的照片傳遍整個網路。妳知道我從哪裡聽到的嗎?外面那個第七電視臺的記者!」
從廚房回來後,我看見瑪爾娃跪在地上,正用掌側聚攏地上的灰燼。
「他們不會來這裡吧?」我問,同時離開電腦,走出小屋,查看一下車道。這一看,整個人便楞住了。車道上已經停了好幾輛採訪車,而我還穿著睡袍。「該死,他們來了,我得掛電話了。」
「我的確很淡定,反正沒人知道我是誰。不過老實說,我真訝異我的事會引起這麼大騷動。」
她指著電腦螢幕,上面那張照片是斷捨離之前的樓上房間:「我有把這面鏡子留下來嗎?」我看了一下照片:「沒有。」
「那東西在這裡嗎?」
「那是妳的自畫像。」我說。
「你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
是真的懷疑我……」
「應該說這些灰燼代表他的骨灰。其實這是我那間房子發生火災後的灰燼,當時他在裡面,但不可能特地把他的骨灰挑出來,所以我用灰燼來代表他。」
「喔,這樣的話,我就可以體會妳過去這幾個禮拜的感受,對吧?」他大聲嘆了一口氣,藉此告訴我,他清楚自己即將面對一場仗。
「或者,他們基於禮貌,當著我的面時裝作沒事,但我一轉身,就開始聊我的是非。」
「或者……」我直言不諱,逼他面對現實:「星期六時醜聞愈滾愈大,因為她真的在星期六生日那天自殺。」
「那裡很多人進進出出,我不是暗示妳那個年輕氣盛的朋友會幹出這種事,不過,妳該不會……妳說了嗎?」
他說:「威爾跟我說了,瑪爾娃就在這裡,可是要我別去煩她。妳一定可以安排我跟她見個面,對吧?」
「是可以,不過要等一下。反正你在這裡走動,遲早會撞見她。不過,只能簡單打個招呼喔,她很忙的。」我沒說威爾跟她報告醜聞事件後,她就忙著上網,轉電視頻道,觀看跟她有關的報導。這種感覺就像好奇地觀看自己在高速公路上的車禍實況,而且她還一副事不關己的超然態度,看得渾然忘我。
「小心!」她大喊:「這個甕非常重要!妳別——」
「不是,我只是——」他打住。「我只是想提醒妳,或許該讓妳有心理準備。」
「根據你剛剛的描述,我以為你的重點是:她沒死。」
「是有這個可能啦。」
她正坐在電腦前。這種景象很少見,因為我來這裡之後,就戒掉她的網購習慣。「該關機了,別再折磨妳自己。」我說。
我一把搶回來,說:「對,沒賣了,反正等我拿到獎金,我就買得起好一點的手機。」
「真可惜。它擺在餐櫥上方,看起來好美。」
「太好了!」我很高興威爾願意接手,因為明天我得忙著處理艾胥的事。他同意回家,所以中午我得去奧黑爾機場接他。我不打算這樣草率地度過這份工作的最後一天,我希望能多留幾天,把最後幾件瑣事處理好,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可是我終究得以艾胥為重,再說,這份工作確實可以告一段落了。我告訴威爾:「瑪爾娃大概不會給你好臉色看,你成天跟著她,她大概會發火,跟你對槓到底。」
拜託,我還以為只有我會過度苛求自己:「可是妳確實畫了那幅畫,而且那幅畫鼓舞了很多人。」
「是啊,完全不一樣吧。」我說,好高興有人稱讚我的工作成果,因為這裡都沒人給我一聲讚。「還有,對,東西在這裡。」
「喔,是我畫的,而且完成後備受好評,可是我自己覺得乏味透了,即使它出自我的畫筆,但它就是把我限制在某種畫風上。可是,我害怕失去斐列普,他是我的愛人,也掌管我的事業,他創造了我,打造出屬於我的品牌,要放棄這些,就等於冒險重新開始……我的名聲、地位……斐列普……所有一切。」
「等一下。」我說,找出上次瑪爾娃帶來的那瓶威士忌。去浴室前,我幫威爾倒了一杯,遞給他。
「不知道……」啊,不會吧……難道她昨晚自殺了。我怎麼會在她上床前害她心情不好?而且我還啟動碎紙機,說不定她就是要利用碎紙機的聲音來蓋住槍聲!等等,丹www.hetubook•com.com尼爾怎麼會……「什麼?我不知道什麼?」
我沒徵詢她的同意,逕自關掉螢幕:「那就證明給他們看,他們想錯了。」
「那是假的。」
我給艾胥幾個選擇,要他明天回覆我:回柳樹園,或者回家以門診方式戒毒。然後我告訴他,我不會再幫他訂汽車旅館,也不會提供其他經濟支援。為了讓我的口吻更具說服力,我回想今天賣車時絲毫不讓價的感覺,同時提醒我自己,就跟賣車時一樣,面對艾胥,我也是占上風的一方。更具體來說:錢在我的手中。而且,就算他完全不選我給的兩條路,寧可身無分文,流落佛羅里達州的街頭,我也不會去找他,動搖原本的立場。現在,該是他努力向上提昇的時候。拜託,艾胥,我求求你,努力往上爬呀。
「沒關係。反正也該起床了。」
「起碼只燒掉一張紙,不是一疊紙。」我說了冷笑話。看到威爾繃著一張臉,我才想起他不是那種面臨壓力時還能開玩笑的人,或者,該說他這人根本沒辦法開玩笑。「你可以用我的電腦。我已經把一些報導加入網頁書籤中,或者,你可以自己隨意搜尋瀏覽。」威爾坐下時,我想到那份遺書,洩漏出去的內容跟我見到的不一樣。網路上那份遺書。瑪爾娃明確對威爾說「我愛你」可是後來這三個字被劃掉,取而代之的是,我真希望我當初愛你的方式是你想要的。在這個句子中,想要兩個字被劃掉,改成值得。這句之後,瑪爾娃簽上名,然後把它揉成一團,扔到垃圾桶,可是有人撿起來,拿給新聞網站,讓她可憐的兒子在見報後短短幾小時內見到這份遺書。
「是啊,不過,現在他們對我的認識不是一個藝術家,而是一個有自殺傾向的囤積癖。今日怪胎秀的主角。」
「他這人很懶得製造戲劇效果,大家都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但從某方面來說,他就是帶走了我的一切。」
「這只是我的揣測。」
他整張臉亮了起來:「我有機會負責這幅……」
任務:練習說「不」。你之所以處在雜亂中,是因為太常說「好」。所以,現在看著鏡子,站挺身子,立場竪定地說:不!一開始可能很怪,但愈說會愈容易說出口。
「冷靜。」瑪爾娃說:「嚴格說來不算他的骨灰。」
威爾下午打電話回來時,老史已經幹完活,不過他的進度延宕了一下,因為他忙著奉承瑪爾娃,還不時停下來發出渴望的嘆息,夢想能把「女人,現製」收編到旗下的拍賣清單中(其實我樂見其成。如果動之以情或說之以理都無法說服瑪爾娃打消死意,或許吹捧她的作品,讓她感受到自己的重要性,有可能行得通)。記者們沒能跟我們任一人談上話,於是改打鄰居的主意。這些鄰居都沒見過瑪爾娃,卻有本事把她形容成連續殺人犯般,深居簡出,行事低調,不過,為人似乎挺好,真不敢相信她有這麼驚人的祕密?我竭盡所能不讓瑪爾娃接觸新聞,要她專心把書房斷捨離,但她就是不斷上網追蹤最新消息。
「他隨時會到,所以我才會現在過來,沒想到一來就有大驚喜等著我:芝加哥新聞臺的優秀記者造訪我媽家,還問我跟瑪爾娃.邁爾女士熟不熟,她是不是有囤積癖,家裡堆滿了垃圾?」
「只有自大狂才會有自畫像。」她說,又恢復了我第一次跟和_圖_書她見面時的德性,不過現在我知道,她這個人就是喜歡酸言酸語。
——《重點是人,不是東西》練習手冊(草稿)
「可是既然我在這裡,就會關心妳。」
「你還沒上去看?」
「我只是問問嘛。」老史離去,指揮工人進來搬東西,他們利用後門出入,免得讓屋外那些攝影機拍到免費的搬家秀。我把香蕉吃完,去看瑪爾娃。
大家都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聽到她引用自殺遺書的第一句,我的心像被電擊槍擊中。「如果真是這樣。」我說,衝口而出就是嚴母的訓誡語氣。「那就不叫懂得製造戲劇效果,應該說是自私,而且殘酷。」
我告訴威爾,老史進行得很順利,同時吹捧書房現在變得有多清爽,然後問他還撐得住嗎?「基本上很平靜,除了早上被資深副總裁抱了一下——那傢伙竟然擁抱我。」
她離開後,我把灰燼掃起來,捧回甕子裡,然後將甕子放在下層的架子,我不斷想著剛剛應該說些什麼來說服瑪爾娃,讓她知道她仍值得活在這個世界上,可是我人微言輕,偏偏那個足以影響瑪爾娃的人又不願意冒這個險。真希望我可以像操控魁儡那樣控制威爾,一隻手往上穿入他身上的某個洞,就能讓他告訴瑪爾娃他需要她,讓這些充滿愛與希望的話語來斬斷瑪爾娃的尋死念頭。
她身後的那幅畫。
「慢一點。」瑪爾娃說:「我這裡有貴重東西欸。」
「妳認為他故意放火?」
我小心翼翼站在一疊舊雜誌上,想把高處架子上一堆亂七八糟的瓶子和甕子拿下來,讓瑪爾娃決定去留。「妳不覺得現在可以以這間房子為傲嗎?」我說,伸手取下一個甕子——這甕子遠看像有花朵裝飾,近瞧才發現是縱慾狂歡的露骨圖案。「如果老史之前沒見過妳家,那麼現在讓他知道這是妳的房子,也無所謂吧。」
「不是我要喝。是你或許想喝。」
「那你怎麼說?」
「太可怕了。」我說,再一次想像當瑪爾娃走向燒光的家,發現祝融奪走的不止有她的房子和物品時,心裡的感受。「可是這並不是妳的錯,妳應該知道,不是嗎?」
「要不要戴上圓形錐帽,面向牆角,像個學生面壁思過?」
「只有威爾。」她糾正我。
「很多人都有機會拍到——你雇用的那些人。而我,絕對不可能。」我一邊穿好衣服,一邊瀏覽網路上的報導(這絕對是內賊,外人不可能從窗戶偷|拍到這麼細部的道面)。我試著想像尼克拿起相機拍照,但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他這個人心地還算善良,不過,他手下的阿炬可就另當別論。
「雖然妳說得對,但我真正擔心的不是他。我擔心的是新聞媒體。這則新聞很聳動。囤積癖、自殺傾向。雖然現在瑪爾娃不再像以前那麼有名,可是她就快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了。如果有人按門鈴,妳應門前要先三思。」
「我知道,但有時我會懷疑,或許這不是意外,或許斐列普想要轟轟烈烈地結束這一生。」
「等等……那幅畫不是妳畫的?」
「照這樣子來看,大家清楚記得妳是誰。」
「好,那不提這事,我們來聊聊妳現在有興趣的事物!」我試圖說服她留下來,可是她說累了。還說,如果我想處理不要的紙張,儘管放入碎紙機,她不會被機器的聲音打擾到。
我的身體在這www.hetubook•com•com裡打拚幹活,但心其實都在佛羅里達州,我滿腦子都是艾胥,雖然此刻他對我很不高興(相反地,我媽只失望了幾秒鐘,情緒就轉為開心,因為她發現這樣一來,她就不用忙著整理客房)。
「發生這種事,妳很開心?」
「可是,不管我怎麼做,他還是要離開我。」她放下衛生紙。「那時的我們如此年輕,還發誓永遠不變老……永遠具競爭力,可是恐懼讓我想過安穩日子,所以他決定跟我分手,但他說,他還是會遵守我們的協議,如果我的作品具時代潮流的話,而且,就算沒有我,他也會繼續下去。」我搖搖頭說:「這樣的話,妳怎麼做都不對。不過,等等,如果他離開了妳,房子失火時他怎麼會在屋子裡?」
「唉,我可以理解妳為什麼會那樣解讀。好吧,我就告訴妳好消息,她沒死,可是醜聞纏身了。」
「女人,現製」。
我到廚房找東西當早餐,最後偷了香蕉。剝皮時,老史從後玄關奔進來,抓住我的手臂,興奮躁動。
「好。說到這個。老史很想盡快看看其他東西,他說明天要過來。別忘了。妳要待在房內,別讓他看見妳。」
「什麼意思,嚴格說來?」
「你可別想用一個梢微亂的房間當藉口,賴掉我的獎金,更何況我還有一整天可以整理。而且,老史要過來,不是嗎?說不定人家想多看點東西。」
「所以,妳不喜歡這幅畫,因為它讓妳想起某個失去的人。」
我抱著一疊泛黃報紙,準備拿去回收,經過畫布時老是把它撞得搖搖晃晃。這不能怪我,誰教瑪爾娃把畫布和顏料擺在房內正中央,擋住我的路。我們兩人都不想把它們挪開——我不想動手,因為我仍抱著期待,希望它們能鼓舞瑪爾娃,而瑪爾娃之所以不動手,是因為她對它們視而不見,走路時甚至沒瞧它們一眼,也能順利繞過去,彷彿蝙蝠可以透過聲納避開障礙物。
威爾把我的手機拿去看了看,露出一臉驚嚇:「真不敢相信現在還有廠商做這種手機。」
我坐起來,拍拍身上的塵灰,不悅地說:「什麼鬼東西啊?」
五官不完全像瑪爾娃,因為瑪爾娃的顴骨較明顯,眉毛弧度較大,而且她的身體也不是藍色——但那張臉,就跟此時此刻的瑪爾娃一個樣。
我裝傻,故意耍他:「東西?」
太遲了——我本來沒事的,被她一喊嚇得失去平衡,從墊腳的一疊雜誌上跌下來。我把這個非常重要的甕抱在胸前護好,跌落地面時還特地把身子瞄準一落紙張,想緩衝撞擊力道,沒想到瞄偏了,整個人重重一跌,把甕蓋震開,讓甕裡的東西飛撒出來。塵灰撒在我的臉、頭髮和衣服上,還散了一地。
我半秒鐘才聽懂她的話,又花了半秒才反應過來,歇斯底里地說:「他的骨灰?!」我尖叫一聲,拚命抹臉,甩髮,拍衣服。噁~~~我竟然被死人骨灰撒滿全身!
「喂,擔心別人發現妳家很亂的人不是我欸,是妳和威爾。」
我沒時間高興丹尼爾在我們發生不快後仍願意打電話給我——這證明他還是關心我——因為我的腦海已經浮現一張扭曲憤怒的臉。「威爾一定會暴跳如雷。」我說。
「妳以為我會怎麼說?當然是無可奉告,然後叫他們滾出去。」這時,他注意到我的電腦螢幕上正好是跟瑪爾娃有關的新聞,隨附的照片好像是我上班第一天的客廳場景。「到底有多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