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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西覺得,即使她告訴畢爾太太那些她沒有告訴克勞德爵士的話,這樣並不算是不聰明,畢竟她感覺到最緊張的是克勞德爵士和他妻子之間的關係,而不幸的是,畢爾太太並不是他的妻子。肯辛頓花園那件事情之後的三天,他捎了一封訊息給他的繼女,信中坦白一切而且溫柔無比,於是畢爾太太全盤托出,態度既像是懇求,又像是反抗:「很好,沒錯,管它的呢……我確實和他見面了!」
「小心?」這話還真模糊。
看起來,畢爾太太的計畫進行得相當規律、頻繁,每過一、兩天,她就會幫梅西帶封訊息來,而且也幫她傳達回信;可以想見的是,他為畢爾太太築了一幅願景,她是這麼說的,而他為她所做的一切讓她崩潰痛哭,這幅願景呈現的方式,不僅讓梅西感到愈來愈多歡樂,而且讓她看見畢爾太太更多實際的美德,說是美德似乎也不算太過份。畢爾太太自己先說明了一切:他讓她整個人提升了好多,讓她恢復到過去的自己,她還用了一些可愛又刺耳的話來形容他:他是她好心的仙子、她隱藏的春天,最重要的,他就是她「更高一層」的良心。特別在她流下驚人的淚水之後還說了:他這個親愛的男人,讓她覺得自己是個更好的人。所以梅西發現自己就某個方面來說,並不喜歡這樣,還會覺得有些驚訝,就像生了病一樣,但她也很開心知道自己生病時,同時也知道如何醫治。
畢爾太太的態度有了明顯的轉變,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改變讓克勞德爵士即使是不在場,卻仍然存在於這個家裡。這樣的改變基本上是開始於那天梅西獨自乘著馬車回家,那個時候,畢爾太太已經回家了,而她比克勞德爵士更有辦法,能讓小女孩說出她和上尉那段不尋常的對話;她不斷和小女孩談起這段對話,到了隔天,小女孩十分確定,畢爾太太已經完全掌握那天在同一時間,夫人和克勞德爵士之間發生了什麼事。這才是讓她出現這種感覺的真正原因,雖然克勞德爵士不再造訪這個家,但是她的繼母卻沒有完全表現出失去他的樣子,一定是有什麼不能說的祕密;這也讓小女孩和畢爾太太之間發生過幾次少有的對話,談話總是突然就爆發成愉快的淚水,而哭泣的人並不是梅西。畢爾太太自己也說了,她並不是愛哭的人,就梅西的記憶所及,從她還是地位低下的家教老師時,那是兩人關係的開始,她都沒有哭過。但是她現在卻滿懷熱忱哭泣著,大聲宣告說這樣對她有好處,對她的繼女說些不得了的話;對梅西來說,這樣的狀況對她也有好處,她可以把所有防患於未然的機智巧妙都暫收一旁,現在再加上這一條。
「我就是想知道這個,跟什麼搞混呢?妳還能被搞混到哪裡去?」畢爾太太沒問完問題就停下來了,然後她馬上換了個方式結束話題,「只能說,這是他喜歡的方式。」
雖然這句話表現出順服,但這句話的語調聽和圖書得出她心裡已結了疲憊的果實,讓她暫時拋開這個話題,完全表達出這樣喜歡的方式並非畢爾太太希望的,而小女孩因為就要和這個人見到面了,心裡隱約理解了一點那些沒說出口的、沒人知道的真相。她本來以為繼父繼母之間的關係是不知怎地還藕斷絲連,而這是第一次她真的想清楚,除了她自己以外,這兩人是沒有關係的。對他們彼此來說,這段關係只是偶然促成的,而梅西也因此發現,這就是讓克勞德爵士遠離她的原因。難道他不是擔心她會倒向畢爾太太那邊嗎?知道他有這樣的顧慮,讓梅西更喜歡他了,也讓她突然有了個想法,只要讓他知道自己不會有倒戈的危險,那一切就簡單多了。她不是從三歲起就一直看著這種事情發生,一直這樣生活著嗎?這種境況經常在法蘭芝家裡被拿出來討論,總是能聽見那個詞,而她五歲的時候就會含糊說出來,贏得眾人的掌聲。總之,她知道人是會倒戈的,就像她也知道一個人會被丟出來的髮梳砸中,或者被獨自留在黑暗中,而這些苦難她都很熟悉,但是對於影響倒戈的意願並不太顯著。於是她若有所思地說:「嗯,只要妳不在乎,妳真的不在乎,對吧?」
在畢爾.法蘭芝的家裡提到「她」,指的當然沒有別人,只有愛達,不過現在又有了不一樣的意義,這個「她」指的愛達帶著更讓人緊張的意味。驚人的是,畢爾太太現在的處境,讓她愈來愈嚴厲責備愛達的糟糕行為,這些所作所為顯然有多可恨,但幸好,很少是和她的丈夫有關。這些消息讓這兩個朋友突然發現了一件事實,確實,對畢爾太太來說並沒有太大影響,不過梅西倒是說了自己的想法,她這樣說也解除不了她目前對愛達的同情,畢竟這個同情咒語怎麼能不根深蒂固呢?克勞德爵士對兩人的影響雖然是從很遠的地方發揮作用,至少是真的決定了讓他的繼女重新開始學習。畢爾太太又再次計畫起梅西的課程,梅西似乎能看見計畫實現的樣子,因為這些課程對那位不在場的人,是更重要的事,這樣才能讓她開心。
「就是他做的事啊,妳不知道嗎?」畢爾太太說得有些拙劣,「喔,是我們要做的事。」
但是,雖然梅西看過了進入這個知識殿堂的每一條路,她還是看不到克勞德爵士,而顯然她把克勞德爵士可愛的身影當作了學習的動機和報酬。就像這座學院要有石柱來支撐,或者畢爾太太會說這是支撐柱,上課的題目太過深奧、講課太過冗長、同學太過醜陋的時候,她們兩人就會覺得,躲在背後的保護者一定會非常滿意她們的表現。
畢爾太太突然感到驚奇,想了想:「讓妳搞混嗎?完全不會。那是什麼意思?」
「是我和他,傻瓜!」畢爾太太叫著,這次是真的咯咯笑起來了。
梅西還是很疑惑,「妳和我嗎?」
「可是妳不會傷害他,妳不會。」梅西又生出更多https://www.hetubook.com.com疑惑,希望這樣強調可以暗喻自己的父母又不失禮。
「跟什麼搞混?」
梅西從來沒有待在這樣的團體裡,也當然沒有過如此地位崇高的感覺,更加沒有像現在這樣充滿熱切的期待,就像在有些時候,畢爾太太會上氣不接下氣跑回家,大聲對著樓上喊叫,問問她們兩人是不是還有時間去聽一堂課?而她的繼女則是一大早就準備好了,幾乎是跳過樓梯扶手來回應她,然後兩人就會一起衝出門,出發去尋求知識;而她們也常常這樣衝回家,讓畢爾太太去辦其他事情。簡而言之,她們開始這樣速去速回的生活之後,可以說她們沒有過這樣忙亂的日子,只有威克斯太太曾經短暫幫梅西匆匆忙忙上了一些課,拼命替她灌輸知識,好像要用這種方法妝點梅西,好「彌補」她先前在父親家失去的教育。
「我們當然不會,小天使,這就是我的本意!」畢爾太太歡欣地回答,「他說不希望妳搞混。」
現在的她發現自己會假設,雖然她會感到嫉妒,但還是希望畢爾太太出門的時候,克勞德爵士就會以某種方式得到滿足。現在這件事發生的頻率甚至比先前還要高,高到梅西都會覺得她的繼母也太濫用缺席的權利了,只是一來,說到缺席的習慣,她父親仍然技高一籌;他現任的太太就經常這樣說他,而在過去,他的前任太太站在法庭之上,主要也是以這點控訴他,說他很少回家,甚至連睡覺也不回來;二來,過去畢爾太太也曾經目睹這個情形,她心裡有種美好的情感,希望能夠彌補一切。雖然畢爾太太出門的意圖相當光明美好,但還是有一道陰影存在,梅西這樣對自己說,她就算問問題也得不到答案。事物的本質就是不關小孩子的事,即使小孩子一開始都被哄騙到產生恐懼,也許她只是知道得太多了。
這幾個禮拜感覺還是太短暫,不過這些日子充滿了一種新的情感,一部分確實是來自於一種可能性,透過葛老爾街上長長的望遠鏡,或是在學院的石柱之間,梅西覺得這些石柱讓學院看起來特別氣派,總有一天她們會發現克勞德爵士的蹤影。畢爾太太被梅西給逼急了,終於鬆口說:「會的,會的,總有一天!」口氣有一點不耐煩。當然,他是不是會加入她們的學習並不是很重要,而是要讓小女孩確認他當初表明這個意願時的想法;而這個答案更加深了小女孩心中的猜想,自從花園那件事之後,可能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會摧毀一切,也有可能是某件他希望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畢爾太太只願意透和圖書露一點點,告訴她其實沒有誰被拉攏了,而梅西無論如何都希望某個人可以被拉攏。
「喔,天曉得!」她的語氣有點不高興,「他小心得不得了。」
簡單說來,畢爾太太經常說,她都是為了梅西的教育才會關上家裡的大門,拒絕那些經常聚集在此、為數眾多的紳士,尤其她的丈夫可以說是不管她了,此時若接待他們反而顯得非常不得體。梅西一直以來都很清楚,一個女人應該如何培養自己的品性,就如同畢爾太太所說,要讓自己受歡迎又能受大眾檢視,所以她非常佩服自己的繼母能夠如此恪守自己的良心準則。可以說,似乎只要是異性,她就不會隨意在家接待;小女孩又冒險詢問,自己之前待在這裡的時候,也看過一位又一位淑女到訪,主人總是殷勤接待,她們又到哪裡去了?畢爾太太趕緊回答她,後來發現她們一個一個畢竟並非善類,實在糟糕,如果她真的想知道多一點,應該去問她的父親。
好吧,如果沒有人被拉攏,那是因為每個人都很討厭,還會有誰呢?當然是畢爾和愛達,他們的權力之大,可以這樣折磨一個小女孩,畢爾太太真不知道該用什麼故事篇章或詩歌片段來形容。所以畢爾太太說了,為了讓生活繼續下去,她必須另做打算,而梅西對這個計畫的了解,僅止於知道這個計畫的存在,然後便帶著渴望,不知道內容會是什麼。不管如何,梅西懷疑這個計畫有某個部分,就是讓畢爾太太突然變得情緒化又充滿自信的原因,不過這也讓小女孩忍不住幻想,即使看到畢爾太太淚眼汪汪的樣子也嚇阻不了她,她想如果可以為自己做打算,不知道會有多快樂。
但是這兩人是如何見面的?什麼時候?又在哪裡?這就是梅西不能知道的事了,而且還有,件事也不能問,畢爾太太現在可以說是完全獨立自主的人了,而她會和梅西共享這份開闊而無用的空虛,這時候克勞德爵士的存在感就會出現,甚至大到會投映在畢爾太太殷殷企盼的眼睛裡,就像在一個寬闊的昏暗房間裡,只設了單一一面大窗戶。就她父親的想法而言,他並不會來打擾這樣的課堂時光;而這兩人彼此心知肚明,她們心裡都在想著那個不在場的人,也都在想著對方的想法,所以不管兩人談什麼或做什麼,總是意有所指提起他。畢爾太太必須坦承說出痛苦的事實,即使如今看似絕望,但她依然盼望著,只是在攝政公園的這個家裡,克勞德爵士真的不可能隨意進出,她們最後不是得面對現實了嗎?醜惡而明顯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到底誰也沒有被拉攏了。
「什麼想法?」
於是,在梅西的經驗裡,事物總會忠於自己的本質,所以她問什麼問題幾乎都是不得宜的,但是另一方面,她也很快就學著了解,到頭來,有時候只要有耐心保持沉默一下子,或是表現出有智慧的樣子,就能得到獎賞,可以稍稍一窺讓她開心的知識。過去好幾年來,在畢和*圖*書爾.法蘭芝的家中,「他」這個字指的一定都是一家之主,提到的時候幾乎帶點兇狠;但這一切都改變了,這段時間裡,空氣中充滿了克勞德爵士的好,所以她們幾乎不用全名來稱呼他。「他讓我整個人都散發光彩,真的,我最寶貴的人。」畢爾太太會這樣對她的同伴說,或者她會說起另外那個家裡的狀況,已經進展到讓人難以相信的地步,甚至,聽起來可怕至極,因為他已經十二天沒看到她了。
在城裡的某個地方有一所很棒的學校,但梅西並不太知道,而在這樣的精神驅動下,這所學校變成一個讓人興奮的場所,從地鐵站穿過葛老爾街就能走到學校(這個發音讓畢爾太太曾經取笑過梅西),一路上可以說到處點綴著知識。
如果梅西有自己的原因考量,可以忍受克勞德爵士對她的不滿,那麼她年幼的忍耐力可能就要面對嚴厲的考驗。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克勞德爵士沒有再來敲她父親家的門,而這些日子或許就要這樣虛擲下去,幸好還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發生了,讓這段時間有了不同的樣貌。
突然有一天,似乎有機會一探背後的究竟,畢爾太太對她的同伴說:「我們今晚要到伯爵宮的某某地方。」梅西知道她們是要去那個地區剛開幕的展覽,這項宣告就散發出全然的光輝,那裡集結了非比尋常的異國物品,建造了巨大的花園,裝設了燈光、有樂團表演、大象、雲霄飛車,還有表演節目,更別說那裡聚集了人山人海,她們或許會在其中見到認識的人。梅西躍身飛撲到畢爾太太懷裡,摟著她的脖子說出克勞德爵士的名字,而畢爾太太也直言,和-圖-書沒錯,他或許有機會和她們見面。當然,他現在的處境很困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事,但他還是希望有機會脫身,還提醒畢爾太太:「偷偷帶她過去,我會想辦法出現。」顯然這麼多禮拜看不到這孩子,讓他更渴望見她一面,甚至可以說他這份想望的渴切就和梅西的一樣強烈。不過這也夠奇怪的了,讓梅西忍不住納悶,她就是不明白,如果他們都有相同的心思,理論上,她都回到畢爾太太身邊了,應該可以大團圓成快樂的三人組,為什麼事實卻是分隔兩地呢?而畢爾太太的回答又只能讓梅西想得更多,她說他們之所以必須承受這樣的失望,是因為他心裡有了某個想法。
「不管是什麼意思,我一點也不在乎。所以,如果妳不在乎,我就不在乎。」梅西下了結論,「如果我今天晚上看到他,是不是最好告訴他我們不在乎,然後問他到底為什麼在乎?」
不過梅西在當下接受到一項命令,讓她的好奇心更是雀躍不已,因為她到學院去聽講的夢想終於要成真了,這都多虧了克勞德爵士現在有了不受限的力量,知道還有什麼是可以做的。這項作為代表了某個意義,如果帶著渴切的心情去探究一件事的可能性,即使只花一點點錢,或許只比搭地鐵的錢多一點,也可以做成不得了的大事。
以上還只是第一個原因,還有第二個原因,讓小女孩滿懷希望地意識到,她對自己形容這是一個新的階段,這也讓她完全感受到一股全新的熱忱,畢爾太太總是一再顯露出來,讓梅西感受到比以前更快樂的生活,她知道自己至少對兩個人來說是非常珍貴的。不過恐怕現在的梅西已經不太記得第三個人了,她暫時忘記了威克斯太太,這件意外只能說是因為她的心情激動到不太自然所導致。畢竟,感受著畢爾太太對她的愛,知道這個家的狀況穩定也讓她心安,她只要跟著畢爾太太快樂「讀書」,讀著克勞德爵士指定的文章,還有他提供的豐富作品,梅西哪還有心思想別的呢?他列了一長串非常棒的清單,「大部分都是論文,妳知道嗎?」畢爾太太說。「論文」這個詞聽在梅西耳裡,感覺非常嚴肅,但後來她發現論文的界定其實很模糊,甚至有些無趣,論文似乎就沒那麼困難了。總而言之,某一週有人送來了至少九大冊的書,從畢爾太太的反應看來,她和克勞德爵士那些祕密的來往中,兩人不只是討論、評斷梅西的學習,這些會面的目的更是要報告進度和尋求建議。
梅西想像自己一路走一路採摘,不過一旦進入到了大大的灰色房間,點綴得就更加豐富,房間裡湧出知識之泉,泉水發出的聲音很高,一開始梅西還以為老師在生氣,而教室座位上一排排面無表情的臉,就像預備接水的空水瓶。「我們最好要學些好東西,這裡好可怕。」畢爾太太馬上就這樣說,這句話顯現出無比的決心,讓這樣的場合能夠像這對師生一起度過的許多事件一樣,那麼和諧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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