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原本要去看的,就是她的新教堂嗎?」她把盛了雪的烤模放在身邊。
「我知道。」
「總之,」他說,「是要送給我在紐奧良的朋友。我是說這個寶貝。」他拍了拍馬法列塔。
「不。」
他感覺彷彿有股強風驀地朝他席捲而來:燙熱的吐息與淚水一舉傾洩而出,為了他們所失去的一切。「別再恨我了,」他涕淚縱橫地懇求,「別因為出事的不是我而恨我。」
她點點頭,他們趕忙走到廂型車那裡。他爬進駕駛座,替她打開乘客座的門鎖。一旦坐進車裡,她便透過雨糊的擋風板盯著人們看,人們三三兩兩、有的四人一起行動,忽左忽右地穿越停車場。雨滴攀在她的髮尾上。
潔兒輕輕一笑、挑起眉毛,一面端詳自己的指甲。「什麼東西?」
「當然沒有。很不可思議,」她說,「很完美啊。」
「以前的生活看來好單純,」她說,「就我和圖書
、尼克跟亞伯。其他的事情都無關緊要。」她透過鼻子用力呼吸,整個臉縮成一團,但面頰仍是乾的。
伊傑從擴音器上方拿起淺冰桶。冰桶裡有個積滿雪花的磅蛋糕圓環型烤模。
「我要南下到紐奧良去,」他說,「我要在那邊待上一陣子,等到把事情想清楚為止。雪是要送夏琳的。她說她有好幾年都沒看過雪了。妳能想像嗎?我一直把這個雪存在我的冷凍庫裡。我只是想試驗看看,把雪裝在這個小冰桶裡,開車四處走走,看看會不會融化。到目前為止,狀況都不錯。我想,如果需要,我可以半路停車加冰塊進去保冷。」
伊傑說:「我猜,那就是我要弄清楚的事。」
他對著她潮濕的髮絲說:「我當時無能為力。」
潔兒問:「夏琳嗎?」
「對。就是夏琳。」
鎮公所的前門突然打開,人們魚貫而出,紛紛披上輕型雨hetubook.com.com衣、撐開雨傘。聽到他們講話聲的時候,潔兒直起身子,但沒朝伊傑的方向看。
「她會沒事的,」潔兒的指尖掃過圓模內側的雪,「你愛夏琳嗎?」
他讚賞地吹吹口哨,讓氣氛輕鬆點。他說:「是馬法列塔。」
廂型車後方有個半邊的巨大木製三明治。麵包又厚又白,加工肉片跟著起司、水煮蛋片、色調偏綠的抹醬,一層層鋪疊起來。是橄欖抹醬,伊傑知道。他記得那種鹹鹹的濃烈氣味,也記得夏琳管它叫tapenade。
「原本應該是我的。」
「轉過身吧。」
潔兒在停車場上彎下身子,仍然穿著上電視的時髦衣服。她渾身濕透;他m•hetubook•com.com們兩人都是。他望著她片刻,心想該說什麼才好,心想這整件事(這個完結)究竟是不是個錯誤。也許完結只是迷思而已。
「我得要從零開始,」潔兒說,嗓音安靜又穩定,「感覺每天、每分鐘都要從零開始。」
潔兒再次輕輕一笑,彎伏身子,爬向廂型車後方。她用指尖摸摸令人驚奇又荒謬的馬法列塔。她把嘴唇貼在上面半晌,然後在它旁邊跪下。
伊傑加入她的行列,把手搭在上層麵包片。他心想,要是這個雕塑是真的就好了。如果他真能咬一口,感受那種多重口感的慰藉就好了。
伊傑不知所措,他已無話可說。所以他跪下來並朝她傾身,用雙臂攬住她然後使勁一抱。她回抱他的時候,他的山羊鬍刮過她的頭皮。
「原本可以是我。輕而易舉。」
潔兒把臉埋進他的胸膛。她的指尖貼在他的頸背上,恍如冷凍的觸點。「我永遠也www.hetubook.com.com狠不下心恨你的,筒倉。」
伊傑緊抓潔兒的肩膀,她的肩膀摸起來跟木頭一般硬。她打個嗝,將下唇往內吸,恍如從單車上跌下、刮破膝蓋皮膚的小小孩。雨水更猛力地敲擊廂型車,橫掃過她頭頂的小圓窗。
「我們到廂型車裡坐坐吧,」他說,「來吧。」
「可是並不是。」
潔兒說:「我懂你的意思。」她瞅著三明治頂端突出來的巨大牙籤。她還是沒辦法正面看他,他知道。
他跟潔兒說起他去探訪家政課老巫婆、委請對方製作馬法列塔的事。夏芬太太(要他直呼她楚蒂實在很難,即使她很堅持也一樣)帶他參觀她的木雕工作室。他在那些木雕生物之間遊走——在海灘椅上曬太陽的水獺、在大垃圾桶上跳方塊舞的浣熊。她給他看最新製作的學校吉祥物,政治不正確到了無望的地步:威帕芒克高中登山客,赤腳無牙的老男人,手裡揮舞一把獵槍,穿著扯破的m•hetubook.com•com褲子、鼓著節瘤的腳踝,蓄著凌亂的長鬍鬚。
「我們做錯了嗎?」他終於問道,「雕像跟全部的事情?」
坐在車裡,雨水叮叮咚咚落在廂型車頂上,伊傑心想,這種沉默並不會讓人不自在。這種沉默充滿耐心。他撫搓為了這個場合事先修剪過的山羊鬍。如果他不小心,這種鬍型就很容易長出參差不齊的毛尖。他吸入一股潔兒噴髮劑的味道,然後是他自己身上杏仁般的甜味。
潔兒指向伊傑的左側,那裡有他跟羅斯從麻州狂駛者樂團時代留下來的老擴音器。她問:「那是什麼?」
「夏芬太太真的有我們高中時代認為的那麼壞心眼嗎?」伊傑問,「還是說,一路走來,壞心眼的是我們自己?」
伊傑說:「還想看點酷酷的東西嗎?」
他把圓環型蛋糕模遞給潔兒。「我不在的時候,就由崔維斯來掌舵,」他說,「妳應該瞧瞧瑪芬店今天的樣子。一大堆人都來看妳上電視。英格麗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