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只是想讓自己累一點,就這樣。」
「對呀,當然。不然呢?」
貝蒂像一架噴射機衝到門外去。
「沒什麼啦……就是沾到油漆,紅色的油漆。」
「跟我說說,」我說:「小逛一下還不錯吧?」
對方的答覆是沒辦法,很抱歉,我們不能出版。「您的想法令人激賞,」出版社的傢伙解釋道:「不過您的寫作風格令人難以接受。您完全放任自己處在既有的文學形式之外。」我停了一會兒,試著了解這到底在說什麼,不過只是愈想愈迷糊。我把信收回信封,決定去刮鬍子。
「你是怕我吃掉第二個倒楣鬼吧……」
外頭的光線閃閃爍爍極為耀眼。貝蒂一手推開百貨公司大門時,我被她神經兮兮的突然一笑嚇了一跳。整個來說,這樣的結局可說令人歡喜。貝蒂一腳踏到了門外,我緊跟她的腳步,正準備加足馬力往前衝,卻被一隻手抓住了肩膀。完了,完了,我不要活了,實在太笨了——我想著——我看見自己血濺四處,血水染紅土地。
「我所需要的不是時間,別讓我笑掉大牙啦。」
「這是哪門子的妖魔鬼怪……不會吧。」我說。
我摸摸她的耳朵,但真不曉得這麼做是在幹嘛。她渾身散發著外頭清新、冰涼空氣的味道,我就這麼站在那裡,摸著她的耳朵。
「如果你想聽聽我的看法,你的那些書只要一領到錢,就趕快帶她去度個假。」
她穿上一件偷來的衣服,在我面前擺姿勢轉圈圈。
還要等上幾天,這整件事的陰影才算煙消雲散。每天晚上,我在披薩店都拚命工作。我搶著招呼客人,在餐廳簡直是滿場飛。如果看見進門的客人屬於混帳男或女賤貨,我立刻上前招呼,完全不讓貝蒂靠近。通常到了打烊時間,我就臉色發白,貝蒂則在旁邊說:你這個笨蛋,到底是怎樣啦……你甚至沒來抽過一口菸,我卻沒事幹!
「不是啦,不是這樣。」我說。「那到底是怎樣?你說說啊。」
「棒呆了。我還跑了一跑喔,好讓身體暖一暖。喂,看看我的耳朵,兩隻耳朵都好冰哦!」
「你知道嗎?當她翻倒桌子的時候,我正看著她。我敢跟你保證,如果你也看到的話,她真的令人毛骨悚然……」
「人生應該要懂得盡情享樂的方法。你無法想像這麼做讓我感覺有多爽!」
「不知道,就是想啊。這讓我感覺很棒。」
「貝蒂,別胡說八道……也不要胡思亂想。」
隔天,我很早就醒了,輕手輕腳起身,好讓貝蒂繼續睡。我到樓下去,莉莎出門上班去了,艾迪正在用早餐,面前攤著一份報紙。他身穿紅底和服,每個衣角上都繪有一隻白鳥,相當悠閒的樣子。
「好吧,那又不是世界末日。你知道,也不大看得出來……就是周圍有點腫腫的而已……」
「喂,我實在受夠了。」我說。
「呼,呼,」她說:「該死,天氣開始變冷了!喂,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這是什麼?」我說:「我的小美人,這是什麼啊?」
她脫下外套和圍巾。那條圍巾像一隻七彩蛇捆在她脖子上。
「幹,我還以為……」
「坦白說,這是瘋子才會做的事。」
可是不知何故,我像個白癡轉過身去。是的,失敗hetubook.com.com的滋味,都蟄伏在我們每個人體內。抓住我的這個傢伙,有兩隻手、兩條腿,跟一枚徽章。他可能認為我會照貝蒂說的做。他錯了。我比較像是處在驚嚇狀態。對我而言,戰爭早已結束。我心想是不足要提醒這個傢伙,注意一下日內瓦公約的內容。但這個混蛋已經先行下手,一拳打在我右眼上。
「對喔。最慘的是,還會愈來愈嚴重……」
他一隻手摸摸臉,還是保持著微笑,不過我知道他有點被惹毛了。我靜靜喝著咖啡。
信已經打開過。信封上方印著寄件人的資料,是一家出版社。信封右下方寫著我的名字,字跡細小,是用打字機打的。終於還是等到了!我對自己說,這是第一封回信。我取出折疊在信封裡的信紙。
「那是怎樣啦?你在這裡住得不舒服嗎?」
她吸了吸鼻子,望著天花板。
「好傢伙,」他說:「你來啦,早。」
我既生氣又佩服,身體因而微微顫抖。她笑得頭髮都抖動起來。
貝蒂在馬路對面等我;她坐在一家咖啡館的露天座上,喝著一杯熱巧克力。天氣很好,有點涼,貝蒂在陽光下閉上眼睛,手插在口袋裡,外套的領子翻起來。我放慢步子朝她走去,她看起來是如此美麗動人,我永遠都看不膩;我在早晨的光線中微笑起來,就好像中了樂透。
她的眼底亮起一線電光,隨即整個人僵在原地,以一個小微笑做結。
「沒有啦,那些人都嚇傻了。沒人來得及移開屁股、追出門外。」
「你覺得怎樣?我穿起來好看嗎?」
「有何不可?我就是這麼做了啊。」
「那要看是怎樣的男人。」她答道。
我放開她的耳朵,捧著她的腰,然後把前額靠上她的肚子。一道陽光穿窗而入,照在我的臉頰上。她撫摸著我的頭髮。當我想親親她的手時,我瞥見她的手指有朱紅色的污漬,相當突兀,我整個人向後一退。
我們手挽著手逛了大約一小時,沒買到我們要的東西,不過我們也不太知道到底需要什麼。女店員嘆了口氣,看著我們走出去,當她回頭工作的時候,有堆積如山的衣服要重新折好,都是我們從架子上拿下來試穿的。
「好了,請跟我說,」她說:「您要找怎樣的款式?也許可以幫您找找……」
「是呀,我粉刷了一下。」她的聲音清澈明朗:「就是做點小運動……」
最後我們推開一家百貨公司的大門,感覺起來就好像走進一個被扔在大太陽底下的軟糖盒子中。我咬緊牙關,因為室內漂浮著一縷假兮兮的人工輕音樂,我可一點都不想浸淫在這樣的音樂之中。我沒想太多,立刻咬上兩粒葉綠素口香糖,要讓這樣戕害身心的音樂所造成的損害減到最低。我跟著貝蒂走進女性服飾區。
我站起身來,跟在她後面狂奔。她一頭烏黑的長髮在風中翻飛,像一面海盜旗幟。
我站起來,在桌邊走來走去,時而舉起手,時而扠腰。「所以,當又有一家出版社退稿,妳就又要去人家大門潑紅漆嗎?是這樣嗎?」
「她當時已經累得半死,老天,這不會很難了解吧!」
她笑了起來,不過笑容裡和圖書有一絲苦澀。
「哈,哈,」她說:「你在說笑吧?我們會被逮住?」
我張著剩下的那隻眼睛看著她。她微微笑著,是的,沒錯,她笑著,那我就沒辦法跟她鬧彆扭了,整個世界也變得無關緊要,任何一點想指責她的力氣都因此煙消雲散。我是可以做做樣子發發牢騷,但毒藥已經完全滲透到我的腦子裡。有她在身邊,這個冷漠、不毛的渺小世界又能夠有多沉重?除開她的髮絲、她的肺、她的膝蓋,以及所有電到你的東西,還有什麼值得追求的?除此之外,我能碰到更好的事嗎?我現在不正是擁有某些源源不絕、激動人心的珍寶嗎?幸虧有她在,我有時才不會感覺自己沒用,而很顯然地,我願意付出所有代價,只為得到這個感受。雖然我並未把貝蒂當作世界唯一的中心,但我也對其餘的人事物興趣缺缺。她一笑,我的憤怒就消弭於無形,像一枚潮濕的腳印被烈日蒸散般——我每每因此又驚又喜,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己的際遇。
「對吧,很冰吧?」
「怎麼樣了……」他問:「她在做什麼?睡覺?」
「沒有啦……我剛起床。我怎麼沒聽到妳上樓的聲音?」
「開什麼玩笑,我才沒有打輸,只不過臉上挨一拳罷了。」
她手上抱了一大堆色彩繽紛的衣服,往試衣間走去時,我瞥了一眼一張剛好在這堆衣服外面晃蕩的標籤。上面的標價差點讓我整個人躺平,就像一棵樹被雷劈到。我於是開始打哈哈:「喂,妳看到了嗎?他們可能搞錯了喔。那個價格是一個男人工作十五天所賺的錢耶!」
「不一定耶。」我說:「我想幫我媽買一條三角褲,要有點透明感,可以看到毛……」
「你聽好,」她嘆了口氣:「這世上至少也要有最低限度的公平正義,你不覺得嗎?我不可能一輩子被打壓而不反擊!」
她傾身向前,跟我親嘴,然後喝起她的巧克力。我們有的是時間,決定去逛逛街,買一點過冬用的衣服,以免牙齒天天打顫。路上人來人往,有惡狼,有野貓,也有穿金戴銀的狐狸精。大部分人的雙頰都紅通通,這是氣溫降低的明證。賣皮衣的商人肯定可以海撈一筆。
「喔不,這不是真的……」我說:「這不會是真的!」
「啊,這是怎樣啦!不要再跟我講這些喪氣話。我並沒有『那些』書,我只寫過『一本』書,這輩子就這麼一本,而且完全不知道會不會有第二本。現在也許正有個傢伙在辦公室裡翻閱我的手稿,但這並不是說我的書就會問世。所以你懂吧,我現在並沒有在等著領什麼錢。」
「我想喝點咖啡。」她接著說:「真倒楣,我得把手洗乾淨,還真髒……」
「妳慢慢來,」我說:「享受夠了我們再走就好。」
我先幹光啤酒,然後故意很哀怨地咕噥道:「真希望能用兩個眼睛來看妳。」
「當然啦,她可不是那種可以讓你踩在腳底下的女人。你心裡很清楚她就是這個樣子啊……」
一道幻光劃過腦際,我有點悶,感覺透不過氣。
「對,不是,完全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有一天,貝蒂出於偶然,一頭栽進這件事上,從此她腦子裡只有我是個天才的念頭,而且不肯善罷甘休。可是艾迪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看看我,這段日子我一行字也擠不出來,一行都沒有喔。你在聽吧,艾迪。然後情況就變成這樣——我們在等出版社回音,我知道貝蒂從早到晚都在想這件事。所有這些狀況都讓她很煩,你懂吧……?」
我走到窗戶邊,以一根手指頭稍稍揭起窗簾。
「對呀,很可能啊。我還滿希望你今天也在現場,看看那些辦公室裡的傢伙的嘴臉!」
「是啊,當然啦,我可能都已經鬧出病了。妳現在正打算把城裡一半的房子都漆成血紅色,我能不擔心嗎?」
她拿著紗布走過來,坐在我的大腿上,把紗布敷上我的眼睛。「我知道你生氣的原因。」她說:「那是因為你打輸人家。」
我故作機靈。事實上,我不知所措,由於深信她得知這個消息一定會大吼大叫,不然也啜泣呻|吟,以至於我實在很難接受她這樣一派輕鬆的模樣。我坐到一把椅子上,整個人向後仰去撬開冰箱,拿出一瓶啤酒。或許上帝顯靈了。很可能喔。也許有十億分之一的機會,她會對這件事一笑置之……再倒楣的人難免也有運氣好的時候啊……這瓶啤酒讓我醺醺然像嗑了藥。我發覺我的嘴扭得很怪異,一半像真笑,一半像假笑。
「是啦。不過,這麼說好了,她讓我有點怕……」他加了一句。
我趕快把簾子拉起來,眼觀八方,看看我們是不是已經被鎖定。我現在只能用嘴呼吸。簾子立刻又被扯開。
我們跟艾迪揮揮手,他那輛舒適宜人的時髦轎車,慢慢在黑夜中發動起來。我感覺自己是某種幻覺的受害者,兩條腿都要斷了似的。而在到家前,還有一大段可笑的路要走。我為自己打氣說,如果目的地是天堂,那路途一定更遙遠、更嚇人。我把外套的領子立起來,兩手插在口袋裡,開始上路。天才作家腦袋空空,腳丫子疼得要命,儘管還是死撐著和貝蒂一起夜遊。唯一讓我好奇的是,到底她覺得服務生跟水電工之間有什麼差別——不過我並不會為此傷腦筋。跟她在一起,我只是感覺所有事情都得重新學習,唉,反正也沒有其他急事要做。
一天早上,我醒來的時候她不在身邊。其實都過中午了,我簡直睡得跟一頭豬沒兩樣。我站在窗邊觀看街景,飲著手中的咖啡。天氣很好,日光燦白,但冰涼的空氣穿過玻璃窗傳來。我走到樓下瞄瞄,彭果躺在門邊,沒人在家。我跟彭果問好,然後又上樓來。整棟房子的寧靜,讓我益發困惑。我去沖澡。走出淋浴間時,注意到放在桌上的一封信。
「好了,站起來!」他說。
「嗯……貝蒂……是妳嗎?」我問:「真的是妳嗎,貝蒂?」
「還好嗎?」我問:「妳知道,妳真的不用費心打扮……像妳這樣穿什麼都好看……」
我盯著地板搖了搖頭,看到地面反光閃動,像流星一般。
「嗯,你可以跟我講一下,她昨天到底怎麼了?你知道原因嗎?」
她興奮地看了我一眼,拉起我的手臂。
「貝蒂,求求妳,我一點也沒想來這套。我們一定會被逮住。」
她發出幾聲可笑的嗯嗯啊啊,我還來不及繼續演戲,就被貝蒂挽住手臂拖走。
「是又怎樣?有什麼好在意的呀?你不喜歡紅色嗎?」
「少囉唆啦,好像你從沒發過脾氣一樣喔。而且你剛剛還在看報紙,應該知道這個社會到處都在動刀動槍呀。可是你講起昨天的事,好像一副很嚴重的樣子,別因為貝蒂只是拿叉子叉了一個瘋婆娘,就跟我小題大作啦。那個女的,我一開始就應該掐死她!」
我在他對面坐下,倒了一杯咖啡。彭果走過來,把頭靠上我的膝蓋。
「啊!我不知道啦。也許我必須等待老天賞賜,我怎麼可能知道啊?」
「下次也許會有一群警察包圍我們的房子。我可以預見。」
「你很煩耶,盡往壞處想!」她說。
「何必這樣呢?」
我在試衣間前等了好久,就像被她遺棄在烈日底下,光著頭、斷手斷腳,渾身不舒服。她抱進去的衣服,我口袋裡的錢可能連一半不到都還付不起。我可憐的寶貝,她還不了解這一點。我問自己,除了能給她一個蒼白的微笑,還有什麼其他辦法。我很清楚,這個世界還未乖乖被我們踩在腳底下。我聽見貝蒂喘氣的聲音,她在簾子後面動來動去。
「別傻了。」她說:「只要三十秒,我們就在外面了。」
我晃了晃手,整個人往後栽,腦袋彷彿被炸掉一般。我這一倒,剛好把門撞開,腳卡著門,後背貼到門外的地面。我盯著天空一秒鐘,那個混蛋的臉乍現,像核爆後的蕈狀雲。我只剩下一隻眼睛可以看東西,接下來故事的發展就向前快轉。那個混蛋彎下身子抓著我的外套。
「對喔,只有一點腫腫的……就像妳說的……而且也就是稍微紅紅的而已!」
「你又在搞什麼鬼啊?」她問道:「跟我來吧,我要試衣服。」
「別停!甩掉他呀!」貝蒂喊道。
「喔,油漆?這是怎麼一回事?妳一早就去刷油漆?」
我坐立難安,擔心得要命,彷彿被吊在吐出火舌的火盆之上,瞬間老了十歲——就在此時,她出現了。整個人清爽脫俗、豔麗大方,就好像女王駕臨,不過鼻子前端凍得紅紅的。
我坐在一張椅子上喝啤酒,貝蒂一件件脫下之前套上去的衣服,順便準備為我冰敷的東西。我的那隻眼睛,看起來就像是一朵得到登革熱的海葵。我實在受夠了。
「好了,走吧!」她補了一句:「不過你要努力假裝一副沒事的樣子。」
「那你為什麼不在下午寫呢?你還是有點時間的啊!」
潑漆事件隔天就登上報紙,出現在最後一版。幾個目擊證人說,他們看到「一個瘋婆子帶著兩桶油漆」衝過去。記者在文末指出,此次攻擊事件尚未有人聲明要脅什麼。我撕下這篇報導,放進皮夾,然後趁著報亭小販轉過身去的空檔,將這份報紙放回原處一我對其他新聞沒興趣。我順便買了香菸和口香糖,就走了。
這一區沒有太多人在逛,我是唯一一個男的。我在內衣部門流連,端詳幾樣特別用燈光打亮的貨色,讓自己熟悉胸罩扣接的新樣式;還真是有點霧裡看花。負責內衣區的銷售小姐,年紀五十開外,長相就像看守地獄的門房,臉部陣陣潮|紅,額頭因為燙頭髮的關係而有點燒傷的痕跡。這樣的女人一看就知道,在他媽的一輩子中,只做過兩三次愛,而且事後還想盡辦法要忘記。每一次當我把手伸進一堆小內褲中,m•hetubook.com.com或很勇猛地拉一件三角褲的鬆緊帶時,這位售貨員都極想用一雙牛眼把我瞪死。不過我臉上一直保持著打不死的美好微笑。最後,她向我走來,一張臉像耶穌聖血般紅通通。
不知為什麼,當我在鏡子裡望著自己時,頓時就想到貝蒂,於是開始覺得渾身不對勁。當然,信是她拆的,我想像得到她撕開信封時一顆心噗通噗通跳,滿心的期待讓她起雞皮疙瘩。不過當她讀到出版社深表遺憾的字眼時,她周身的世界瞬間毀於一旦。
我腦裡的警報器響起。哈哈,逮到了。我感覺整部機器開始加速運行,而且我不想踩煞車。
我們於是開步走。我感覺自己正要穿越一片稻田,兩邊樹林裡都躲藏著越共。我很確定我們已被盯上,很想大聲嚷嚷:你們這些婊子養的,通通滾出來吧,讓我們決一死戰!!——可是我跨出的腳步顯得很吃力,好像某種怪病讓我的腸子打了結。愈靠近出口,壓力就持續升高。貝蒂的一雙耳朵紅得發紫,我則耳鳴轟轟。老天啊老天,我自語,再兩三公尺,就可以回家過年了!
「妳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說。
「這個稍後再談不遲。」她答道:「趕快逃吧!」
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她在玩我。該死,我對自己說,該死!狗屎!她明明看了信啊,到底打算玩什麼把戲?如果要嚎啕大哭,或者把桌子椅子往外扔,那她還在等什麼?我完全不懂。
艾迪拾起面前的報紙,把它折起來扔到角落去,然後傾身往桌子靠。
「反正我一點都不累。你想走路回家嗎?」
「啊!糟糕!」我說道。
人行道上有好幾個人停下來觀看。真是看戲不用花錢的好機會。混蛋要扶我起來,我攀著他的手臂,準備好要來一場英雄對決,就是那種生死置之度外的警匪片情節——事實上,我根本不必動用任何一根手指。當混蛋還彎著腰要把我拉起來時,一個胖女孩飛快地從他身後跳出來,直接朝他衝撞過去。我再度仰面倒下,混蛋則整個人飛出去撞到旁邊一輛車的車門,下場就像煮爛的蘋果。陽光使我頭昏眼花。胖女孩朝我伸出手來。
她突然將簾子扯開,一看到她,我瞠目結舌地摸了摸臉。她將原本那堆衣服,一件一件都套在身上;看起來就像一個一百公斤重的女孩,卻兩頰凹陷,而且眼神堅定。
我整個人撐著洗手檯,閉上眼睛。她現在人會在哪兒?……你說啊。她腦子裡還可能想到什麼蠢事?我想像貝蒂在街上狂奔——這個影像像冰錐般深深插|進我的腦袋——她把擋路的人推開,突然跳到馬路上,所有汽車緊急煞車;她繼續使勁衝撞,整張臉扭曲變形。而我,我卻是這一切混亂的罪魁禍首——那可笑的書,正是從我的腦子裡生出來的:所有那些不眠夜晚殫精竭慮打造出來的,竟是一把利刃,一刀刺進我的肚子裡。為什麼事情會這樣……為什麼我們的悲慘與不幸,總是出於自己之手?
「好啊,真是好主意!」
「喂,沒有人在追妳吧?妳確定沒人跟著妳回來?」
「別再跑了!停下來!」那隻手說。
「他媽的,貝蒂……不會吧……?」
「這是年紀的關係喔。你已經有點耳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