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五年十二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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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頁下方的那個?」施吉摩問。
施吉摩走到角落,拿出一本記事本翻閱。然後他伸手拿電話撥號,小心不讓他們看見號碼。過了一會兒他開始說話——但是只是留言到語音信箱。
馬修微微一笑。「你知道,我們要找的人不容易忘記。是一個德國留學生,外表非常引人注目。他叫哈洛德.龔特萊,不久之前被謀殺了。」
朵拉點點頭。該死,要是施吉摩能給他們一份清單讓他們比對那個神祕符號就好了。她繼續看其他手稿。展示櫃在房間中央,訪客可以繞著櫃子看裡面的東西。一直仔細研究其中一頁的馬修突然直起身子。
「你還記得什麼其他的事嗎?」朵拉問。
最後他們終於走到博物館——沒有在冰上滑倒。博物館的外觀看來很老式——正面的前庭由石牆環繞,庭中則是碎石跟幾根浮木。大門是深紅色,跟建築本身的大地色系成強烈的對比。一隻肥碩的烏鴉停在外面的長木凳上。他們走近時牠抬頭仰天,大聲啼叫,然後張開翅膀飛到山形牆上望著他們進去。「真有氣氛,」馬修替朵拉開門時說。
朵拉跟駕駛一起微笑,假裝她早就知道了。其實她跟馬修一樣以為可以搭計程車從機場去博物館的。「來吧,不很遠。」她對驚訝的馬修說。他們過了沒有半輛車的馬路,朝村落人口的加油站跟商店走去。他們到店裡問路,裡面的女孩非常親切,甚至走出來指點博物館的方向。根本不會走錯:沿著大路往前,穿越村落到岸邊,博物館就在港口旁。那是一棟茅草屋頂的黑色木造建築,從現在所在之處勉強可以看見。大概只有幾百碼距離,天氣又很好。他們開始往前走。
「沒錯,當然我記得他。他跟另外一個人一起來的,那人比較年輕,說他宿醉太厲害不想進來。後來我在報紙上看到德國人被謀殺了。」
朵拉跟馬修自我介紹,年輕人說他正在等他們。「我只是臨時人員,」他跟他們握手,自我介紹說他叫做施吉摩。他握手的方式也很老派,厚實有力。「博物館館長正在度假,我希望你們不介意。」
「這個,」馬修指給他看。
「喔,我們知道。」馬修替朵拉回答。
「你們都知道冰島被處刑的巫師幾乎都是男的——總共是二十個男巫,只有一個女巫。因為大部分看法認為在冰島行使巫術的都是男人,和歐洲其他地方不同。這種魔法叫做養小鬼,是唯一一種只有女人才能行使的冰島法術。要養小鬼,女人必須在降靈節晚上從墳墓裡挖一根人的肋骨,用羊毛包住藏在胸口,然後到教堂的聖壇前三次,把聖血吐在骨頭上,這樣小鬼就會回魂。女人為了餵養小鬼必須用大腿的皮膚作出乳|頭來,小鬼會在那裡吸吮,晚上則出去喝麋鹿跟母牛的奶水,早上回來吐在女人的攪乳器裡。」
「有點麻煩——他出國了。」
「這hetubook.com.com跟哈洛德電腦裡的照片一樣,」朵拉望向馬修說。路很窄,他們不能並肩而行。
駛就座後遞給他們一人一副耳機。「戴上這個。飛機上有點吵,我們得透過耳機才能說話。」朵拉跟馬修戴上笨重的耳機,插上插座。駕駛發動引擎,跟管制塔討論了一下之後便起飛了。
「瞧,你已經成了半個本地人了。」
「我們要怎麼跟他聯絡?」馬修興奮地問。
「喔,大部分人都認為是羊吃光了。」朵拉回答,現在幾乎確定航空管制塔聽不到他們了。
「嗯,我是有他的電話號碼啦,」施吉摩平靜地說,「我想最好由我打電話給他,跟他解釋一下,然後由他跟你們聯絡。」
他們很快就抵達侯馬維克,村中的跑道已然在望。朵拉看見一條碎石跑道和一間小屋,就這樣而已。飛機跑道就在村落外圍。駕駛在跑道上空繞了一圈,觀察完畢之後順利降落。他們解開安全帶下了飛機。
「據我記得是沒有,」施吉摩說,然後加上一句,「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沒有幫上他什麼忙。但是我記得有讓他跟巴爾聯繫,就是館長。他對這些玩意所知甚詳。」
「OK,我們準備好了。」駕駛微笑。他年輕到八成是剛剛從低價組晉升上來的。他們跟著他登上一架小飛機,連駕駛只能坐四個人。馬修問朵拉要不要坐在前面,但她看見後座空間有多狹窄時就婉拒了。她雖然很高,但還是比馬修嬌小,因此坐在後面還不至於擠到無法動彈。她爬進座位繫上安全帶。
「並不真的有,」朵拉回答,「事實上照片都是典型的觀光客玩意,除了幾張他在禁止攝影的博物館裡照的之外。」她小心地繞過路上結的冰。「小心這裡,」她警告馬修,後者大步跨過。「你穿的鞋子不適合走路。」她望著他高級的黑皮鞋。鞋子跟馬修其他衣物相配:西裝褲、襯衫,羊毛大衣。她則穿著牛仔褲跟運動鞋,外加羽絨外套以防萬一。馬修還沒對她的羽絨外套發表評論——只在來接她的時候揚起一邊眉毛,她則擠進他車子的前座。
「不是,」馬修說,「邊緣上那個。那有什麼功效?」
「這是十七世紀的東西,由斯德哥爾摩的皇家古物典藏所有。名字叫做冰島巫術之書。作者自然不詳。裡面有大約五十個不同的咒語——有些是無害的,只是促進個人的能力或是防禦力。」他停下來閱讀朵拉在看的文字。「但是有些就比較邪惡了——比方說,這是死亡符咒,會殺死目標。底下兩個愛情符咒也是黑魔法類的。」他抬起頭。「真有趣,你們的朋友哈洛德也對古文書跟手稿這部分的展覽非常有興趣。」
室內右邊有個小櫃檯,幾層架子上擺著巫術相關的紀念品。一切都非常樸實無華。櫃檯後面坐著一個年輕人正在看報紙。他抬起頭。「哈囉,hetubook.com.com」他說。「歡迎來到巫術跟黑魔法博物館。」
「這塊石頭真不小,」朵拉說,「他們不能用木碗嗎?」石頭至少有好幾磅重,中間挖凹。
「事實上關於巫術的書籍能保留下來都是奇蹟,」施吉摩指著其中一本說。
看得差不多了之後,施吉摩帶他們上二樓。他們經過一個禁止攝影的標示就是朵拉在哈洛德的照片上看見的。施吉摩帶他們看一張大族譜,上面是十七世紀著名的巫師獵人間的親屬關係。他指出統治階層如何將子孫安插在行政及司法機構中。看了族譜之後朵拉很清楚他的意思。馬修則沒怎麼注意。他走開去看展示巫師文書跟其他手稿的櫃子。朵拉跟施吉摩走過來時他正彎腰仔細觀看。
「健行對你有好處,讓你別老一副花|花|公|子樣,」朵拉取笑他。「這在冰島行不通的。如果我們不能快點解決這個案子,我就得帶你進城去買山羊毛夾克了。」
「我沒料到需要健行,」馬修不悅地說。「那傢伙可以先提醒我的。」那傢伙指的是博物館館長,馬修昨天跟他電話聯繫過。
「他看起來不是模特兒的料,」朵拉指著展示品。小鬼用羊毛毯裹著,除了沒牙的嘴跟兩顆沒瞳到的小白眼珠子之外實在沒有看頭。
他們飛越雷克雅未克上空,城市從上空看來比在地上感覺要大。馬修著迷地往下看,但朵拉覺得往前看比較有趣,搭飛機的時候不是常有機會在空中往前看的。「高樓很少啊,」馬修說,轉頭望著朵拉。她覺得透過航空管制人員也能聽到的通訊系統交談有點尷尬,所以她只點點頭,把視線轉向下方的房舍。從市區跟郊區可以明顯看出冰島人喜歡住在獨棟住宅裡。不是公寓,而是獨棟的房子。公寓是往上爬的階段而已。朵拉扭頭想看自己的房子,但是找不到。他們離開海岸,朝內陸飛去。他們飛過有人居住的地區之後,馬修再度轉向朵拉。「你們的樹呢?地面幾乎沒有植物。」他用大得異常的聲音說。
「我們不能打電話給他或者寫電子郵件嗎?」朵拉問,她的興奮不亞於馬修。「我們得知道這個符號代表的意義,這很重要。」
馬修皺起臉來,從眼角瞥見施吉摩觸碰那個符號。館員看見德國人的反應說:「我們用深紅色的墨水畫的啦。」然後他接著說:「他們得抓到一隻根據傳說住在海邊的海鼠,還得用處女毛髮編織成的網子捕捉。」朵拉感覺到馬修的手在背後偷偷撫摸她的長髮。她忍住笑意不著痕跡地把他的手推開。「然後他們用木盒替老鼠做窩,把毛髮跟偷來的錢幣放在裡面,老鼠就會從海裡找到寶藏帶回盒子裡。然後你得把圓蓋在上面防止老鼠逃走引發海上風暴。」
「抱歉,電話沒人接。他聽到留言應該會立刻回覆的——可能是今晚,可能是明天,或者後天。」
「我在https://www•hetubook.com•com風趣旅館訂了房間,」他很快轉變話題。「租的車也要換成吉普車。」
馬修困惑地望了她一眼,然後轉回頭觀賞眼前的山景。
「當然,」朵拉回答。「除了手稿之外他還對什麼感興趣,還是他有說要找什麼嗎?」
前一天晚上的好天氣似乎會持續。馬修跟朵拉在航空學校的辦公室,租了一架小飛機。馬修填表格的時候,朵拉趁機喝免費咖啡。價錢很讓她驚訝——飛往侯馬維克單程不到一小時,價錢卻比他們開車前往並住宿一夜要來得便宜。如果他們願意接受實習駕駛的話,價格甚至更低。她選了比較高的價格。
「我不知道,」施吉摩回答。「不好意思。文件上的敘述沒有解釋——這是該書的主人自己在書頁邊緣的。這很常見;大部分的符號都是這樣隨意出現在手稿中,而不只是專門描述魔法的書。」
「所以這是非賣品?」馬修問。
「是的,我從七月份開始來的。」他疑問地望著她,加上一句,「我可以問妳為什麼想知道嗎?」
「這份手稿是哪裡來的?」朵拉問,閱讀書頁上的敘述。
「哪個?」施吉摩望著文件問。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主要是手稿,」施吉摩回想道,「事實上他說要買這裡的獻祭血,但我看不出他是不是開玩笑。」
「我不知道你們對這種主題了解多少,或許我該提供一些背景資訊。」施吉摩走到牆邊,牆上掛著一張不知是什麼動物的皮。有毛的那面對著牆,對外的皮上畫著一個魔法符號,比哈洛德屍體上那個複雜得多。獸皮下方有一個木頭盒子,看起來像是老式的鉛筆盒。盒蓋半開,裡面滿是看起來像毛髮的東西,還有一個銀幣。盒蓋上刻著一個簡單的圖樣,看起來像是變形的豪豬。「在巫術的時代,冰島平民的生活環境非常窘困。少數幾個家族擁有大部分的資產,其他人則都處於餓死邊緣。他們認為唯一能設法脫離貧困的方式就是利用魔法跟超自然力量。當時大家不認為有什麼奇怪的。比方說,他們以為魔鬼混雜在人類中間,隨時準備攫取靈魂。」他轉向牆上的獸皮。「這就是一個致富的魔法——符號代表海鼠或是圓盔。你需要黑雄貓的皮,在上面用處女的經血畫這個符號或是圓盔。」
「想也別想!」馬修叫道,「就算我得在這裡待到死也別想。」
「計程車公司?」他笑道。「這裡連一輛計程車都沒有,更別說公司了。你們得走路。」
「牠們不吃,」朵拉說,「只是怪在牠們頭上而已。老實說冰島從來就沒有什麼樹。可能有些矮樹叢吧。」她望著荒蕪的地表。「其實我喜歡這樣。要樹幹什麼?」
「那也是原因之一,但主要是因為持有這種東西是死罪。有些是古老手稿的抄本,所以這些並不全是十六、十七世紀流傳下來的。」
施吉摩臉色一亮。「喔,對,他和-圖-書全身都是——我該怎麼說——裝飾?」
施吉摩微笑。「絕無可能。這一直是同一個石碗,我用項上人頭保證。」他轉身走出房間,他們緊跟在他身後。「我剛說了——他是半開玩笑。」
「的確不是。」馬修回答,指著牆上一個玻璃櫃裡裝著像是人類下半身的東西。「那是什麼啊?」
馬修拿出手機要打電話。「這裡計程車公司的電話號碼是多少?」他問駕駛。
「他們就不能選別的地方嗎?」朵拉做個鬼臉。施吉摩只聳聳肩。
「如果你不的話,那天會比你想像中要早到喔,」她反唇相稽。「你不會冷嗎?要不要我把外套借你穿?」
「妳是什麼意思?」施吉摩驚訝地說。
「當然。這是博物館裡唯一的真品,而且我完全沒有出售展示品的權力。」
「我問他這種說法有什麼根據,他說有古文獻顯示舊版本傳入了冰島。」
「馬修昨天應該跟你提過,我們是要調查一個對巫術有興趣的人。他今年夏天來過這裡,我們想了解一下他的世界。我猜你可能記得他。」
「我只是想知道館長會不會把哈洛德的話當真,把石碗賣給他,然後放個複製品?」
「不是。但是一六三五年冰島西南部有一個女人跟她母親被指控養小鬼。調查結果發現不是真的,所以她們撿回了性命。」
他轉向他們。「所以巫術不只是念咒而已。」
「沒問題,」朵拉說。「今年秋天的時候你在這裡對嗎?」
「他也問了這個符號嗎?!」馬修問。
朵拉跟馬修沒有掩飾失望之色。他們遞了名片給施吉摩。她請他巴爾一有回音就跟他們聯繫。他收起他們的名片,欣然答應。「你們的那個朋友——想知道他為什麼來這裡嗎?」他說。
朵拉跟馬修互望一眼。是海多爾。
「他在這裡照了很多照片嗎?我是說有值得一看的東西?」
「他還有問其他的事或是說了什麼嗎?」朵拉問。「任何不尋常的地方?」
「如果你能稱之為裝飾的話。」朵拉說。
朵拉望著那塊石頭。這是不是哈洛德說他找到的東西?看起來不太可能,但他們的調查已經有了不少奇特的發現。「這真的是原物?」
他們繼續在博物館中參觀展覽。朵拉印象最深刻的是房間中央一根木柱,周圍堆著稻草。她沉默地站在那裡,施吉摩走過來告訴她所有二十一個被控施行巫術的男女都是被活活燒死的。他還說有三個人設法從火堆中掙脫逃出,但是又被推回去燒死。第一次火刑是一六二五年,但正式獵殺巫師是在一六五四年西峽灣北部的特凱利斯克處死三個男巫之後開始的。朵拉心想其實那並不是很久以前。
從馬修的表情看來他也同意。「被處刑的女巫就是因為養小鬼嗎?」
「獻祭血?什麼獻祭血?」馬修問。
「這個符號是什麼?」他興奮地問,手指敲著玻璃。
「很不幸地沒有。據我所知沒人費力做過這種事。」他https://m.hetubook.com.com一揮手說,「展示的這些符號只是手稿跟古書裡的部分而已——非常小的一部分。所以你可以想像這種符號有多少。」
朵拉直起身子。「這些魔法符號有目錄索引嗎?」
「啊,那是我們最受歡迎的展示品之一。屍皮褲。這也是致富的巫術。」施吉摩走到展示櫃旁。「當然這也是複製品。」朵拉跟馬修熱切地點頭。玻璃櫃裡是男性的下半身。在朵拉看來那像是一雙長著毛的噁心粉紅襪褲,還附帶生殖器官。「要獲得屍皮褲你必須跟活人訂下契約,讓你在他死後剝下他下半身的皮膚。這人死了以後你把他的屍體挖出來,從腰部開始剝皮,而且要是完整的一張。那就是可以穿的屍皮褲了。如果你在屍皮褲的陰囊袋裡放一個錢幣——必須是在耶誕節、復活節或是降靈節的時候從富有的寡婦那裡偷來的——那穿著屍皮褲的人就不虞匱乏,因為陰囊袋裡永遠都會裝滿錢。」
「我說了他主要是對古老的巫術書籍跟手稿有興趣,」施吉摩重複。「他的確有提《女巫之槌》,問我知不知道冰島是否有古老的版本。我跟他說我從來沒聽過。或許你們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他望著他們。望著他們。
施吉摩搖搖頭。「不怎麼記得——你們的朋友離開時跟我說他是醫生。我以為他一定是開玩笑。他得大聲吼叫才能把那人叫醒。我在門口看,記得心裡想說這算哪門子醫生啊,大白天在博物館門口的長凳上昏睡。」
「羊?」馬修難以置信地說。「羊什麼時候開始吃樹了?」
「聽起來挺符合,」馬修說。「那個宿醉的人——你記得他的樣子嗎?」
「跟我來就在裡面。」他們跟著他走到一個小房間,正中央的展示櫃裡擺著一個大石碗。「這是在獻祭的時候使用的出土地點就在附近,警方鑑識單位證實裡面有血跡。年代有好幾百年。」
「我記得他知識非常豐富。有像他那樣對歷史和巫術這麼了解的訪客真好。通常大家什麼都不知道;連亡魂跟幽靈都分不出來。」從這兩位訪客的表情他看出他們也屬於這類。「我帶你們在博物館裡逛一圈,解釋一下主要的展覽品如何?然後聊聊你們的朋友。」
朵拉跟馬修聳聳肩,跟著館員走進去。
雖然朵拉得越過櫃子才能看見馬修指的地方,她卻比施吉摩更早認出馬修感興趣的符號——因為那是少數幾個她認得的圖案之一,刻在哈洛德身上的圖案。「真該死了,」她喃喃道。
「是因為年代久遠嗎?」朵拉問,傾身向前觀看。
那人笑起來。「這可很難說,來這裡的人不少。」然後發現他們倆是目前唯一的訪客,他補充說明:「現在不算——觀光季節這裡擠滿了人呢。」
「這是什麼?」馬修問,施吉摩領他們走到一張大照片前面,照片中的女人穿著一件民俗服裝似的粗劣長裙。她坐在椅子上,把裙子掀起來露出大腿。大腿上有一個充般的突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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