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花兒,你要到哪裡去

生於一九六四年的米莉安.泰維茲出生於加拿大曼馬尼托巴省的門諾小鎮。 她在被隔絕的,保守的宗教社區成長經歷種種價值衝突,以及搖擺不安的年代,這提供她對家庭生活的細膩描寫與觀察。泰維茲的第一本小說《我的幸運之夏》,表現了她令人驚喜的幽默和尖銳筆調。 主角是兩個單親母親的故事,描寫在一個低收入住房建造計劃中,如何逃避母親的死亡以及引發的精神創傷,她的文字清新而無陳腔濫調 Toews的第二部小說《好男孩》描寫一個單親母親和缺席父親歸鄉的故事,表現作者柔和的諷刺技巧,常引起讀者同情她筆下的人物。
有一次有個觀光客走過來,給我拍了一張照,並且對她丈夫,這可是一種無價的新舊兼容並蓄呢。他們為了要不要給我一些錢而爭執了一番,最後結論是不要。
作者關懷現代家庭面臨的種種沖刷,以及女性的困境,頗能引起廣大的共鳴。她柔和的筆觸具有滲透力,柔和是她的優點,但年齡與特殊的生平卻絕對是她最大的本錢,看來這位的五年級女性作家正在創作的高點,還年輕還令人期待。
這引領我們回到這本小說的主題:複雜的善意。
她的姐姐因為吸毒與總總放縱行為被驅逐,這不令我們感到意外,但連她那充滿愛心與服務熱誠的母親也被驅逐,這讓諾蜜的家庭破裂,她的心靈也陷入分裂中,她的自語有時溫馨甜美,有時激烈混亂,因為她的價值系統崩潰的,分不清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她把自己說得很壞很壞,因為所有的審判都來自「嘴巴」,也https://m.hetubook.com.com就是她的舅舅,他是無所不在的監督者。諾蜜抵擋的方法是疏離與逃避,外在的打擊越猛烈,回憶就越溫馨童真,當最後的懲罰來臨,她的行為與心靈退化至幼童狀態,令我們動容。
信仰應來自內部,而非外部。
在信與非信,善與非善之間,可有模糊地帶?住在十二號公路旁的女孩,要告訴你游離於模糊地帶的感受。
進到我們「真實」小鎮的美國人,不是驚訝就是失望,或者兩樣心情都有。他們看到我們有些人坐在路邊抽菸,身穿小可愛,他們可真是亂不高興的,花了不少錢才到這裡來,就是要看頭戴軟兜帽的、身穿圍裙的,還有騎馬車的才對啊。
小說可說是由 諾蜜的幻想和傾訴構成,像書信或回憶錄。她內心是個敏銳,細膩,善良的孩子;在失去所愛的傷痛後,才用反叛,冷淡,和嘲諷來對抗身邊不近人情的世界。諾蜜的夢想,是有朝一日能離開死寂的東村,到紐約過她嚮往的自由生活。在她的想像中,外面是個廣闊的繁華世界,逃避者的天堂。
但那只是表象,作者揭開門諾神秘的面紗,這是這本書有議題性的所在,當帶領者的魅力失去,宣教者的教條已成枷鎖,對嬉皮世代而言更是水火不容,生長在相同背景的作者,深切地體會與告白,諾蜜的獨白看似稚弱,其實她在價值混亂中,一直在尋求出口,卻到處碰壁,親情、愛情、友情……,在一一破滅之後,她一無所有,相對的也獲得自由,代價跟殉道一樣巨大。
書中常提到的西蒙斯,m.hetubook•com.com是門諾教派的引領者,他本是一名荷蘭天主教神父其後轉換為Anabaptist信仰,為新教團體的後裔,在1524年,門諾西蒙斯的立場逐漸轉變為激進。門諾教派拒絕嬰兒的洗禮,宣誓就職的宣誓,兵役,和世俗性。 他們實行強有力的教會紀律,信奉生活的簡單,誠實,熱愛生命,都在仿真最早的基督徒。門諾派的神學原則,強調直接的影響,聖靈對著心靈的溝通,其中最重要的是聖經,從救恩的信息透過神秘經驗感受基督的存在。
時代改變了,新的事物不斷滲透進來,被認為邪惡的電視與搖滾樂、性享樂、大麻……,讓許多人無所適從,與其說他們「叛教」,不如說是「迷失」或「分裂」,諾蜜可說是東村人的縮影,她只要一個完整的「家」,一份踏實的「愛」,或是青春放浪,但在東村到處是破碎的家庭,或心破了洞的人,他們被「迴避」,或者被「驅逐」。通姦的婦人、嗑藥的青年、無神主義者、叛教者……,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觸犯教規。
總之,這是一本青春之書,也是叛逆之書,是你我都經歷但想也想不清楚,說也說不明白之事,卻是書寫不盡之事,年少的心像風吹過草原,誰能補捉?
但那個年代對某些過來人來說,是由夢轉痛的心路歷程,身為一個小說家要選擇從何處切入那個時代,是一大問題。這本書採取從一個門諾小鎮的女性青少年的視點來進入六七〇年代,這種安排相對來講倒是奇特,但它也與作者不尋常的生平吻合。因此在整本小說之中,瀰漫著一hetubook.com.com股屬於花兒世代凋謝後,特有的失落氛圍,比戰後文學那種純粹的絕望多了點什麼,但解脫之道可能不再只是天真的希望,單純的善良。
主角諾蜜,是一個生於長於東村(East Village)的十六歲女孩。她擁有正常的少女的慾望與夢想,愛聽搖滾、也愛嬉皮青年、更愛她那充滿叛逆精神的姐姐泰雪,以及熱情傻氣的母親,但對於生活在僵化教條中的東村居民,她是個離經叛道,幾乎被視為瘋癲的邊緣人。尤其在姐姐離去,母親失蹤,男友也遠走高飛,諾蜜的行為越來越脫軌,思緒越來越狂亂,她周圍的人對她的敵意,家中的傢俱一個個消失,整個家一步步走向瓦解,她一邊想念母親與姐姐,一邊與男友幻想著到遠方去,直至也被宣判「逐出教會」。
有人把作者與沙林傑和沙岡相比,我覺得跟《麥田捕手》不同的是,作者的寫法較熱;然她又比沙岡來的溫馨,叛逆的性質差異很大,這三者很難相提並論,但又不能歸類為宗教小說,只能說夾在宗教小說與成長小說之間,兩者拉扯產生的猶疑與曖昧。我覺得所有描寫信仰、信念甚或改宗的作家,應該都需要探討到反叛,與重拾虔信或尋道之艱難。這本小說的作者尚且年輕,已把第一階段寫得很有火侯,後續也值得期待,令我們想起艾莉斯.孟若柔弱與隱微的筆調。但孟若專攻短篇,長篇的女性小說家就以米莉安.泰維茲是新起之星,令人好奇作者的寫作動機與成長歷程。
這部小說原文的直譯為《複雜的善意》(A Complicated Kinm.hetubook.com.comdness),本書的譯名較平易近人,但千萬別以為這只是本公路小說或成長小說。它可說是以回憶筆調描寫的心靈故事;少女心靈故事像莫里森的《藍眼珠白皮膚》或莒哈絲《情人》,她們除了充滿抒情化的傾訴,詩意的筆調,核心事件看來是愛情,但它只是表層,在其下湧動的是親情衝突、文化與膚色|界限,而這本書卻是人與信仰或信念之間的戰爭。可見作者的企圖心之強烈,用溫情包裝強烈的質疑與叛逆,以小女孩無畏的眼光挑戰各種理念。
本書暗地裡審視了每一種在諾蜜的成長中,曾經參與過的謊言,無論那個謊言是來自於教會、家庭、友誼、愛情、性冒險、搖滾樂、毒品或嬉皮生活,都在在為那個時代的參與者,還有諾蜜提供一份善意的抉擇。但在成長與衝突的過程中,諾蜜不斷感受到這種埋藏在善意之中的謊言成份,不誠實成份,阻止著她去認識真實與自我,最壞的還是自己騙自己,天真的相信答案只存在他方,他人身上。她感到一種自身不能見容於的雜質、異物感,但沒有《麥田捕手》裡那般無因由的憤怒,她只是有點暈眩與困惑。
好讀耐讀的筆調,迴盪在山谷的清音,是繼馬格麗特愛伍得、愛莉絲孟若之後值得期待的新世代作家。
如果對小說的這些背景無深入瞭解,讀者可能會只把本書誤讀為叛逆少女的逃避故事,一個成長小說。但小說人物居住的東村,正是門諾教徒的村落,他們保持古老基督門徒的神聖傳統,而成為神秘令人好奇的村落,裡面還建立民俗村供人瞻仰,在街的另一頭是殺雞工廠,小孩長和_圖_書到十幾歲便被送去那裡工作。但在外人的眼中,他們跟期望不符:
宗教上的僵化教條也許令人覺得不適,但最令諾蜜覺得憤怒與諷刺的,大概就是整個社群正在將那種帶給自己痛苦的生活,包裝成一種歡愉的商品,向外來的觀光客兜售,這種偽善幾乎要叫人尖叫。信仰上的倚靠已然幻滅,她仍需要捉住某種毋需涉及神的信念,好讓自己不至於被虛無沖垮,橫跨六七零年代的嬉皮運動所蛻變出的波希米亞式的放浪生活與龐克的反叛精神,似乎是個出口,前者傳授的是種關於躲避與流浪的藝術,後者教導人要永遠站在這個世界的對立面,要反抗一切!且戰且走,躲避與反抗就是諾蜜為她的生命,所暫時找到的游擊隊路線,外表陰美,行為激烈的Lou Reed曾是她的神。
從教會生活到嬉皮甚或龐克文化,我們相信提倡這些價值觀與生活方式的人都是帶著善意的,為何這些不同的善意都會被理解成是複雜的?
周芬伶(東海大學中文系教授)
也許是因為它可能潛意識裡包藏著惡意,或過於拘泥於某些條件與目的,也可能是它在不斷的傳播中漸漸變質。西方人相信到地獄的道路是以善意鋪成的,有種說法叫做「善意的謊言」,但有時候是否善意本身就是某一種形式的謊言?
我可是會說英語的哦,我說。我們的主要產業是人造民俗村和馬路以及再過去幾哩路的雞隻屠宰場。在炎熱的夜裡,如果風向對了,雞血和雞毛的味道會送我們上床,像壞心的母親一樣這裡沒有鐵窗或是看得見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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