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別以為她沒有想到。
「你在聽什麼啊?」
賈斯丁,可惜你沒看到,那一剎那我真的把手舉起來了,簡直就像本能反應。雖然我坐在床邊,但我卻覺得自己彷彿坐在教室裡舉手回答問題。「我來答,傅萊老師,我來答。」我說。「我知道答案。」
接著,我聽到你在地面上向我大喊:「漢娜!漢娜!別再跟那些樹玩了,下來看看我吧。」
不對。仔細想想,她怎麼可能會在公園裡、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這種事?
遊戲規則很簡單,只有兩條。第一,好好把錄音帶聽完。第二,寄給下一個人。不過,提醒你們哦,聽起來好像很簡單,要做到恐怕沒那麼容易。
嗯,其實你也沒猜錯,後面確實還有下文。後來,賈斯丁握住我的手,我們手牽手走到鞦韆那邊,坐下來盪鞦韆。這時候,他又吻了我一次,一樣單純的吻。
噢,對了,剛剛忘了告訴你,如果你在我的名單上,那麼,你應該已經有先收到一張地圖了。
什麼?什麼意思?
「當然記得。」他爸爸說。「我們又見面了,你好嗎?」他並沒有伸出手來跟我握手。不過,看到他身上那件髒得嚇人的T恤,不握手我也不會覺得被冷落。
沒錯,我確實在她的名單上。
我怎麼會知道這個?
可是,他的反應為什麼會令我那麼開心呢?
然後呢?到時候我該怎麼辦?
我記得五歲那年我也爬上去過一次。不過,這輩子就只有那麼一次,因為爬上去之後,看到那種高度,我嚇壞了,哭得呼天搶地,說什麼都不敢下去。爸爸身材太魁梧了,沒辦法從洞口鑽進來救我。於是,他打電話到消防隊求救。消防隊派了一個女隊員來把我抱下去。我猜,他們一定常常出這種任務,因為幾個禮拜前,市政府宣佈他們打算拆除火箭形溜滑梯。
剛開始那一個禮拜,我都沒有聽到什麼傳聞。可是後來,無可避免的,流言終究還是傳到我耳朵裡了。大家都知道,謠言是否認不了的。
我把那塊抹布拿起來,蓋在鞋盒上。我很不想看到那個鞋盒。老天,為什麼要讓我看到那個鞋盒?為什麼要讓我看到裡面那七卷錄音帶?真希望自己從來沒看到過。第一次按播放鍵的時候,覺得那根本沒什麼,因為當時我還不知道自己會聽到什麼東西。
哇,漢娜,冷靜一下,不要衝得太快。
我對漢娜.貝克認識不多。我的意思是,我很想多了解她,只可惜一直沒什麼機會。今年暑假,我們一起在電影院打工,不久之前,我們在一場派對上有過很親暱的行為。雖然我們從來不曾有機會親近對方,多了解對方。但是,我從來沒有不把她當一回事,從來沒有。
▶ ❙❙ ∎
我轉動鑰匙,引擎立刻應聲發動了。
我不會告訴你哪一卷錄音帶會提到你的名字,不過,別緊張,只要你收到了這個可愛的小盒子,我保證……你一定聽得到自己的名字。
那一剎那,我心裡暗暗吶喊,天哪,她真是美呆了。而且,她是剛搬到我們城裡來的,這一點最吸引我。我一見到女生,舌頭就像打了繩結似的,連童子軍都解不開。尤其是當年更嚴重。不過,當我面對漢娜的時候,我忽然變成一個全新的克萊.詹森,一個脫胎換骨的初三學生。
湯尼臉一沉,手伸到裡面去摸手電筒。「爸,他是克萊,你還記得嗎?」
「嗨!」你說。「妳想不想跟我說聲嗨?」
第一,好好把錄音帶聽完。第二,寄給下一個人。不過,提醒你哦,聽起來好像很簡單,要做到恐怕沒那麼容易。
對了,親愛的賈斯丁,要繼續聽喔。後面還會出現你的名字,而且,你做夢都想不到會出現在什麼地方。
「謝啦。」湯尼說。「還好你是現在來,再晚一點,我們可能就出去了,整晚都不會回來。」
我怎麼會記得這件事呢?
如果真是這樣,到時候他一定會想起這一刻。他一定會回想起我現在支支吾吾的模樣。他一定會埋怨我為什麼不暗示他一下,或是警告他。
你真的立刻就問了,半點都沒有遲疑。你問我:假如火車A在3:45p.m.從妳家出發,火車B晚十分鐘從我家出發,那麼,兩列火車會在哪裡相遇?
「噢,對了。」他爸爸忽然又說。「我想起來了,你在我們家吃過一次晚飯,對吧?整個晚上你一直說『麻煩你』,『謝謝你』,說個沒完。」
她的聲音又出現了,聽起來很憤怒,有點發抖。
這時候,我聽到老媽在車庫側門那邊叫我,於是,我趕快把音量調低,手懸在停止鍵上方,要是她忽然開門進來,我就立刻按下去。
噢,真不好意思,你一定以為後面還有更火辣的畫面,是不是?你一定以為我的小手開始撥弄他褲襠上的拉鍊,對吧?你一定以為……
「我只是路過,正好看到你在門口,想跟你打聲招呼。」
其實也沒錯,我先前念的那所學校裡確實有男生問過我電話號碼。不過,在這裡,這所新學校,你是第一個。
而且,我再提醒你一次……不要不把我當一回事。
那麼,漢娜,我究竟做了什麼?我真的不知道。難道是那天晚上的事嗎?我想,那天晚上恐怕不光是妳感到困惑,我自己也很困惑。甚至,我比妳更困惑,因為到現在我還是搞不懂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嚥了一口唾液,但喉嚨又乾又澀,呑得很辛苦。
當你從頭到尾聽這些錄音帶的時候,你會陸續聽到我指出某些地點。在我們這個美麗的小城裡,有某些地方我要你親自去看看。我沒辦法強迫你去,不過,如果你希望更徹底的搞清楚這件事,那麼,你可以循著地圖上的紅星號到這些地方去探尋。或者,如果你高興的話,你也可以把地圖丟掉。反正我也不會知道。
我拿一根木頭尺把地圖的皺褶壓平。
不久前,我問過我媽該怎麼吸引男生的注意,她說:「裝酷。」所以我就照她的話做了。而且果然沒錯,確實有效。後來,你開始跑到我上課的教室附近徘徊流連,等我下課。
我料到可能會有人意圖破壞規則,所以,我要提醒你,這些錄音帶還有另一份拷貝。如果這件包裹沒有按照我指示的方式輪流寄到所有人手上,那麼,另一份拷貝就會公諸於世。
不過,我要先讓你了解一下那個夢的背景。
凱蒂告訴我,學期末舞會的時候,你終於鼓起勇氣採取進一步行動了,而不再只是盯著她,或是碰巧在走廊上遇見她。每當現場揚起緩慢抒情的歌曲,你們兩個就會相擁起舞,一首接著一首。她告訴我,沒多久,她就已經決定要讓你吻她了。那是她一生一次的初吻。那是何等的榮幸!
漢娜絕對比我初吻的對象強多了。我的初吻發生在初一那一年,地點是在體育館後面,時間是放學後,那個女孩叫做安卓莉威廉斯。那天中午吃飯的時候,她跑到我桌子旁邊,湊到我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和_圖_書,結果害我小老弟硬了一下午。
走到第一個路口,我向右轉,繼續往前走。這時候,我聽到汽車引擎發動了,聽到輪胎輾壓碎石路面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那輛福特野馬開動了。接著,他猛踩油門,車子從我後面的路口呼嘯而過,一溜煙就不見了。
❙❙
他是不是聽過那些錄音帶?他會不會就是我前面那個人?難道錄音帶就是他寄給我的?
我把背包丟到右前座,然後坐上駕駛座。
我實在搞不懂,漢娜到底看上他哪一點?她自己也承認她也搞不懂為什麼。賈斯丁長得實在不怎麼樣,可是偏偏就有那麼多女孩子迷上他。
希望你明白,這不是我心血來潮一時興起的決定。
好,誰有興趣知道我初吻那一剎那心裡的感覺是什麼?我的感覺是:有人剛剛吃了墨西哥辣醬熱狗。
湯尼把引擎蓋放下來,啪的一聲關上。「爸,你先進去,待會兒我再進去找你。」
我把背包上最小的那個口袋拉鍊拉開,拿出第一卷錄音帶,然後放進卡座裡,B面朝上,然卡座按回去。
幾個禮拜前,就在漢娜呑下安眠藥之前幾天,有人從我置物櫃底下的縫隙塞了一個信封進去。信封上用紅色的平頭麥克筆寫著:好好保管——有一天你會用得到的。信封裡頭是一張摺起來的城裡的地圖,上面用紅色星號標出城裡附近十幾個地點。
我根本就不應該會聽到這些錄音帶。不應該是我。一定是搞錯了。
一開始,我夢見自己坐在火箭頭,手上抓著方向盤。當然,我夢見的也是公園裡的玩具火箭,不是真的火箭。不過,每當我把方向盤轉向左邊,公園裡的樹就會連根拔起,跨向左邊。而當我把方向盤轉向右邊,那些樹就會跨向右邊。
「媽!差點被妳嚇死!」我說。「沒什麼啦,學校的作業嘛。」
「沒關係。」老媽說。「我會留一些在冰箱裡,你等一下回來可以熱來吃。」
然後,你假裝自己是老師叫我的名字。「好,貝克同學,妳來告訴大家。」老媽一再交代我,對付男生要「欲擒故縱」,但那一剎那我已經把老媽的告誡全都拋到腦後了。我立刻就告訴你,兩列火車會在艾森豪公園的火箭形溜滑梯底下相遇。
好了,傅萊先生,準備好要聽我說故事了嗎?
「是7沒錯啊。」
我究竟做了什麼夢呢?好,現在可以告訴你了。還記得你是哪一天開始在我教室門口徘徊的嗎?就是從那天起,我開始做夢了。就在那一天,我才發現原來你喜歡我。
湯尼還算不上是我的死黨。我們只是一起合作過幾次作業,所以我知道他家在哪裡。不過,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台老式的卡式錄音帶隨身聽。那台隨身聽是黃色的,附帶一組破破爛爛的塑膠耳機。我知道他一定肯借我。我應該帶幾卷錄音帶去,等一下可以邊走邊聽,走到漢娜老家那邊去。從湯尼家出來,沿那條街走下一個路口就到漢娜老家了。
真相。
這時候,我忽然往前一趴,兩隻手肘撐在工作台上,臉埋進手心裡,手指頭搓著頭髮。沒想到我的頭髮已經濕透了。
嘿,聽清楚了嗎?我剛剛說:「漢娜.貝克是個……」我,我說不下去了。
那只是一個很單純的心願,我只是渴望有個心愛的人吻我一下。我已經是初三學生了,卻從來沒有人吻過我,從來沒有。我喜歡一個男生,他也喜歡我,所以,我希望他吻我一下。
你說:兩列全速行駛的火車還要等十五分鐘才會相遇,好像慢得有點離譜。
這時候,那塊乾掉的油漆被我摳掉了。
好了,錄音帶該換面了。後面還有。
這時候,你終於說出夢裡那句神奇的話:「我會接住妳。」
我低頭看著地圖上的第一個紅星號。C-4。我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可是,我應該去嗎?
因為我們說謊竟然這麼有默契,兜得天衣無縫。
我要你十五分鐘後到那裡和我見面。當然,我會說十五分鐘,是因為我有把握一定比你早到。我希望,當你走進公園的時候,我已經坐在那艘火箭的頂端,就像夢中一樣。結果正如我所預期……只差那些樹沒有跳舞,而我的腳也沒有變大。
那天在凱蒂的惜別派對上,雖然天氣很冷,大家卻寧願窩在外面的露台上。那天可能是整個夏天最冷的一天。可是,因為是夏天嘛,我當然就忘了穿夾克過來。
來,先問大家一個問題。人死了為什麼要說謊?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難道就為了一個吻?難道,一個男生吻了妳,衍生出許多不堪的謠言,妳因此就結束自己的生命嗎?
其實我看得出來他只是客套。他根本不記得我。
我還記得那一天,我在學校看到賈斯丁和他那夥哥兒們湊在一起閒聊,當時漢娜正好從他們旁邊經過,結果那夥人忽然不說話了。他們故意撇開臉不看她。後來,等她走開了,他們忽然大笑起來。
是的,真相是永遠不會被遺忘的。
她忽然不說話了。
就在你打電話給我之前的這幾天裡,每天晚上我都做了同樣的夢。一模一樣的夢。從頭到尾都一樣。那是一個很精采的夢,你一定會喜歡。
湯尼站在車子旁邊看著我。他盯著我的眼睛,死盯著不放。難道他知道?難道他知道那些錄音帶?
於是,我放開方向盤,從頂層乎台中間的洞鑽下去,可是,爬到第二層平台的時候,我忽然發現自己的腳變得好大,沒辦法穿過中間那個洞。
「沒錯。」老媽說。「他也是這麼說的。」
這時候,我突然覺得背包裡的隨身聽彷彿變成了千斤重。
但願你們都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因為接下來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我生命中所經歷過的一切,或者,說得更準確一點,我要告訴你的是,我為什麼要結束自己的生命。而且,如果你聽到了這些錄音帶,那麼,你就是我結束生命的理由。其中一個理由。
▶
嗨,大家好。我是漢娜.貝克。嗯,感覺好像跟大家在空中相會。
「你看吧,我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你說。接著,你湊過來要吻我。你的嘴唇越來越靠近……越來越靠近……然後……我就醒過來了。
「我沒有特別要去哪裡。」說著,我也把手插|進口袋裡。「那……就這樣吧,我們明天學校見囉。」
我手伸向音響,準備按下停止鍵。
背叛。那種感覺是最痛苦的。
我聽說的是,那晚上在公園裡,漢娜突然脫掉自己的上衣,讓賈斯丁摸她的胸罩。
這時候,他爸爸忽然問我,能不能麻煩我上車幫他發動一下引擎。「鑰匙插在電門上。」
我微微一笑。
我一直把漢娜的地圖收在背包裡,本來打算拿到學校去給同學看,看看有沒有其他人拿到,看看有誰知道這地圖是幹什麼用的。可是後來地圖慢慢滑到背包最底下,被壓在課本和筆記本下面,時間和圖書
久了,我也就忘了這件事。
事情就是這麼單純——從頭到尾就是這麼單純——這麼單純。
她沒有再說話了。這個故事結束了。
我有點好奇,賈斯丁,你是什麼時候決定要吻我的?是在走到公園來的路上決定的,還是我滑下去撲進你懷裡的時候決定的?
後來到我回到家的時候,你已經打過電話來了。打了兩次。
看起來,漢娜自殺之前錄了一堆錄音帶。為什麼?
這時候,我把衣袖抓在手掌心,忽然有一股衝動想幫你把額頭上的汗水擦掉……如果是我媽,她一定會幫你擦汗。還好,謝天謝地,我終於還是沒有那麼做,因為你可能會嚇得再也不敢跟女生要電話號碼了。
「啊!媽!」
你一接起電話,我立刻就說:「賈斯丁?我是漢娜。我媽說,你打電話給我,說你數學好像有什麼問題。」
「我喜歡大腳丫。」你大喊。「從溜滑梯溜下來吧,下來找我。我會接住妳。」
我把垃圾桶拖過來,把包裹的封套紙拿出來再仔細看一次。雖然剛剛我已經看過一次了。封套上總該有個地方會寫寄件人地址吧,說不定是我剛剛沒有注意到。
當時你正好在打球——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球,籃球、棒球,還是別的什麼——不過,你說你晚一點會過來。所以,我們就在那邊等你。
你知道嗎,賈斯丁,在你之前,每次有人問我電話號碼,我回答的時候,前面的數字都說對了,就是最後一個數字老是說錯,因為我會突然害怕起來,所以就搞錯了……感覺有點像是故意不小心說錯。
我把音量轉小,接著,我按下播放鍵。
不過,你叫我不要下去,說你要爬到火箭上面。
賈斯丁,你知道當時我們為什麼會打電話叫你過來嗎?因為我想看看你長什麼樣子。電話是從我家打出去的,因為凱蒂不想讓你知道她住什麼地方……呃,暫時還不想……雖然,其實她家就在我家隔壁。
實在糗斃了。
我手指頭懸在按鍵上方,等著聽她後面要講什麼,可是,我只聽到喇叭裡傳出細微的雜訊,聽到轉軸帶動錄的嘎吱聲。
只可惜這不是現場節目,我看不到大家的反應,也聽不到大家喝采大喊安可,而且這一次,很抱歉,真的沒辦法接受Call in點播了。
我嚇了一大跳,趕緊伸手去摸音響面板,亂七八了一堆按鍵。
於是,我坐上滑梯,手用力一推,開始往下滑。可是我的腳太大了,產生風阻,滑下去的速度變得好慢,結果,從上面溜到最下面,溜了好久好久,而就在那個時候,我注意到你的腳好小,小到幾乎看不見。
在我看來,有,當然有關係。我要告訴你一件很久以前的事,讓你明白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而且,這件事真的就是一切的起點。
「漢娜的名單。」聽起來好像什麼祕密會社,某種不為人知的組織。然而,基於某種不明原因,我也捲入其中了。
漢娜說她可以幫我綁,而我當然不肯答應。這時候,聊天的氣氛忽然有點怪怪的。後來,我一直等到薩克走過來和我們聊起來,我才進屋裡去,打開水龍頭沖沖手指頭。
他打的是籃球。那年夏天,我們那一大夥初三生都在拚命打籃球,渴望能夠擠進校隊的二軍,而賈斯丁才高一,卻已經被一軍代表隊相中了。所以,那年夏天我們那夥人都跟他一起打球,看看能不能從他身上學到一點功夫。有一部分人學到了。
不對,我記錯了,我之所以會把夾克丟在家裡,是因為我想在大家面前秀一下我新買的襯衫。
天哪,這是怎麼回事?
我要去那裡。我要去第一個紅星號標示的地點。不過,在去之前,我要先去湯尼家。等這卷錄音帶A面聽完之後我就要去了。
我必須說,不好意思,這樣並不公乎。
沒錯,我確實聽說過。大家都聽說過。
▶
漢娜,我還記得那天在派對上和妳接吻的感覺。相信我,如果妳也用同樣的方式吻他,他一定會愛死的。
我伸手去摳工作台上那個小斑點。那是一小塊乾掉的橘色油漆。我心裡想,我聽這個幹嘛?我是說,我幹嘛要這樣折磨自己?把卡座裡的錄音帶拿出來,然後把那個盒子丟進垃圾桶,這樣不就結了嗎?
「什麼事?」
掀開的引擎蓋底下和儀表板中間正好形成一個圓弧形的縫,我透過那個縫看到他爸爸露出笑容。我不知道他修好了什麼東西,不過他顯然很滿意。「稍微調整一下,聲音聽起來就很順了。」他湊近上面說。「好了,克萊,可以關掉了。」
我媽問我那是誰,我說是我的同學,我們有一堂課在同一間教室上。我說你可能只是打電話來問功課的問題,她說剛剛你就是這樣說。
「你走了以後,湯尼他媽足足罵了我們一個禮拜,說我們兩個怎麼那麼沒禮貌。」
那麼,別人又是怎麼說的呢?我確實聽到過一些傳聞。
等一下,等一下。我要好好想一想了。
「因為我發現妳看到人就說嗨。」
我心裡想,我是不是該找個地方聽這些錄音帶?家裡隔牆有耳,不太方便,我應該找個比較隱密的地方。說不定老媽或是老爸聽到音響喇叭傳出來的聲音,會認出她是誰。不過,我倒不是擔心這個。我只是需要一點空間。我需要一個可以透透氣的地方。
∎
我說,那應該只是碰巧吧?
我沿著階梯從頂層爬下來,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微笑。接著,我坐到滑梯上——心頭怦怦狂跳。時候終於到了。我那些朋友早在初中就已經有過初吻的經驗,而我呢,此刻,我的初吻正在滑梯的底端等待著我,而一切正如我所期待的那樣。此刻,只要我伸手用力一推,我的夢想就實現了。
這時候,他爸爸站直起來,兩隻油膩膩的黑手在那件髒兮兮的T恤上抹了好幾下。「這還用問嗎?當然是為了好玩。」說著,他皺起眉頭看了湯尼一眼。「而且,出毛病的時候還更好玩。」
「謝了。」我說。「我用走的就好,過幾個路口就到了。」
然而,這些錄音帶裡會不會有什麼內容可能會傷害到我?萬一她說的是真的呢?那麼,另一份錄就會被公開。她是這麼說的,若是這樣,全世界都會知道這件事。
「十五分鐘後。」我說。
不對,這樣說也不完全正確。或許應該這麼說,你是第一個真的拿到我電話號碼的人。
湯尼看了車庫一眼。「我們是難兄難弟。」他說。「我還有功課要做,可是我老爸硬是要拖我來搞引擎。」
「沒事,你忙你的。」老媽說。「我只是來問一下,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晚飯?」
「好了,克萊。」他爸爸喊了我一聲。「發動吧。」
坐在火箭上往下看,我看到你從公園遠遠的另一頭走進來了。你朝溜滑梯一直走過來,每走幾步就看一下手錶,要不然就是轉頭看看四周,偏偏就是沒有抬頭往上看。
老天,但願他沒有在名單上。可是,他會不會也有份?他會不會已經聽過錄音帶,知道此刻我腦袋瓜裡想的是什麼?他是不是知道我現在要去哪
https://www.hetubook•com•com裡?或者,更要命的,是不是還沒輪到他?他會不會是排在後面,再過不久就會收到這些錄音帶?
「好吧,賈斯丁,你數學有什麼問題嗎?」我故意作弄你,沒想到你毫不閃避。
倒不是說從前我不想把電話號碼告訴別人。我只是覺得應該謹慎一點。剛搬到這個小城來,剛轉到這所學校,這一次,我要設法讓大家對我產生好印象。畢竟,機會稍縱即逝,很難再有第二次。
賈斯丁,當你聽完最後一卷錄音帶之後,也許你就能夠明白自己在這整件事裡所扮演的角色了。雖然現在看起來,那好像只是一個小角色,可是影響卻很大。到頭來,每件事都造成了影響。
可是後來,你開始吹噓膨脹了。
「噢,嗯,你自己看得懂是7就好。」
「等一下等一下!」他爸爸大叫了一聲。「湯尼,手電筒照這邊。」
沒錯,他是長得滿高的,而且,她們大概覺得他長得很迷人。他老是望著窗外,彷彿若有所思。
我想,漢娜恐怕不是我高攀得上的。她鐵定是情場老手,根本不可能看得上我。
嗯,你腦袋裡想的是什麼?傳聞實在太多了,所以,我也搞不清楚哪一種傳聞最流行。不過,我倒是很清楚哪一種傳聞大家最不感興趣。
我想,那就是為什麼我會做夢,夢見自己的初吻地點是在一艘火箭裡。那個夢令我回憶起那段純真無邪的童年歲月。我希望自己的初吻也能夠像那樣。純真無邪。
看著積滿灰塵的音響喇叭口,聽著漢娜講話的聲音,我忽然感覺放在大腿上的背包越來越沉重了。那張被壓得皺巴巴的地圖就在背包最底下的某個地方。
你抬起一隻腳,從街邊水溝跨上我家門前的草坪。灑水器被我爸開了一個上午,整個草坪被水噴得濕答答的,結果你一個沒踩穩,一隻腳往前滑,整個人坐下去變成劈腿的姿勢。薩克眼睛死盯著窗戶,好像拚命想看清楚凱蒂的新朋友——也就是我——結果就被你絆倒了,倒在你身上,然後又翻到旁邊的路邊石上。
這時候,我看到你的手抖得好厲害,真怕你會抄錯。我不會眼睜睜地看你抄錯。
「我馬上就下去了。」我說。
你用力推開他,站起來。接著,他也站起來了,結果,你們兩個站在那邊你看我看你,不知道該怎麼辦。然後呢,你決定怎麼辦?結果,你決定一溜煙沿著馬路跑掉了,而我和凱蒂在窗戶前面笑到人仰馬翻。
他爸爸點點頭,提起地上那個工具箱,把那幾條油膩膩的抹布抓成一團,然後就走進車庫裡去了。
親愛的賈斯丁,你是第一個和我牽手的男生,也是讓我獻上初吻的人。然而,你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男生。我這樣說並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絕對沒有。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你似乎有某種很吸引我的特質,讓我很想成為你的女朋友。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那究竟是什麼。但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那麼奇特……而且非常強烈。
我從背包裡掏出那張地圖,攤開在工作台上。
我們坐在我家那扇三面凸窗前面等你,邊等邊聊天,一聊就聊了好幾個鐘頭。後來,你和你的朋友終於出現了——嗨,薩克!——沿著馬路朝我們走過來。
於是,我使盡全力轉了一下方向盤,轉得嘎吱嘎吱響。你往後退了一步,抬頭一看,然後喊了一聲我的名字。不過,你不用擔心,儘管我希望夢中的情景能夠變成真的,但我倒不會指望你說出和夢中一模一樣的話,叫我不要再跟那些樹玩了,叫我下去。
這我記得。那年夏天在歡送凱蒂的惜別派對上,凱蒂告訴我那件事。她覺得那實在太好笑了。
賈斯丁,也許你還記得,那裡就是我們初相識的地方。那時候,你愛上了我的朋友凱蒂。當時距離開學還有兩個月,而凱蒂是我唯一認識的人,因為她就住在我家隔壁。她跟我說,過去這一年來,你一直在向她獻殷勤。不過,嚴格說起來也許不能說是獻殷勤——只不過是偶爾會愣愣的盯著她,或是碰巧在走廊上遇見她。
天哪,怎麼會這樣!漢娜.貝克不是已經自殺了嗎?
我簡直不敢相信,賈斯丁,你竟然想得出這種藉口哄我媽。
▶
這時候,我們頭頂上的街燈亮起來了。
薩克?是薩克.鄧普西嗎?我初次見到她的那天晚上,她和薩克在一起。不過,我們只是匆匆打了個照面,而且我也只看到過那麼一次。
於是,他們兩個互換手電筒和扳手,而我趁那個時候一把抓住那台隨身聽,毫不猶豫就把它拿起來了。我背包中間那個口袋正好是打開的,於是我立刻把隨身聽塞進去,拉上拉鍊。
那天在凱蒂的惜別派對上,我和漢娜.貝克講話講到一半,忽然蹲下去綁鞋帶,可是卻發覺綁不起來,因為太冷了,我的手指頭凍僵了。
答案是:因為他站不起來。
或許那就是為什麼地圖上公園的位置沒有打上紅星號。說不定就在她錄音的這段期間,火箭已經被拆掉了。
漢娜.貝克不是騷|貨,從來都不是。那麼,外面那些人到底是怎麼說我的?
我們沒有任何科目是在同一間教室上的,不過,至少每天的第一節課、第四節課,和第五節課,我們上課的教室離得不遠。嗯,好吧,第五節課不一定會上,所以有時候我不見得碰得到你。不過,至少第一節課和第四節課我們的教室在同一條走廊上。
接著,好一會兒電話裡聽不到你的聲音。賈斯丁,你真的好久好久都沒有吭聲。後來,你終於明白了。於是你開口問:「嗯,那麼,那兩列火車什麼時候會相遇呢?」
那麼,我究竟在名單上的什麼位置?這些錄音帶裡,哪一卷會提到我?第二個?第三個?會不會越到後面越可怕?她說十三是幸運號碼,第十三個人會帶著這些錄音帶直接下地獄。
湯尼開的那輛老爺福特野馬是他哥哥留給他的,更早之前則是他爸爸留給他哥哥的,再往前追溯,大概是他爺爺留給他爸爸的,父傳子,兄傳弟,代代相傳。學校裡幾乎沒有人像湯尼那樣,那麼迷戀自己的車。有太多女孩子之所以跟他分手,就是因為嫉妒他的車。他被多少個女孩子甩過呢?數量大概比我吻過的還多。
「對了,就是他。」湯尼說。他抓了一塊抹布擦擦手。「怎麼了,克萊,出了什麼事嗎?」
我心裡有點遺憾:雖然還不至於很不舒服,不過,我第一個感覺就是遺憾。
❙❙
腳變大?她不是在開玩笑吧?我不是要談什麼夢的心理分析,不過,說不定她是在想,不知道賈斯丁的腳會不會很大。
我就知道!
「怎麼了,車子壞了嗎?」我問。「或是你只是在搞好玩的?」
一切就是那麼的單純。
嘿!聽起來很像在說笑話吧。人死了為什麼要躺著?
看到地圖上那些紅星了嗎?第一個地點就是座標C-4上那個紅星。來,手指頭伸出來,沿著地圖上的C線滑到4線的位置。對了,就是這樣,就像軍艦航行到作戰地點一樣。聽完這卷錄音帶之後,你應該到那裡去一趟。就在我即將上初三那年夏天,我們家在那棟房子裡住過一陣子。那是我們剛搬到城裡來的時候住的地方。和-圖-書
看你低頭抄寫我的電話號碼,我忽然覺得好興奮。還好,你自己太緊張了,沒有注意到我表情。當我唸到最後一個數字的時候——這次我唸對了——我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笑得嘴都快咧開了。
我另一隻手穿過另一條背帶,然後調整了一下揹的姿勢。「我需要出來透透氣。」我說。「我老媽快把我逼瘋了。」
後來……後來我們就走了。我們走出公園,然後就各自回家了。
賈斯丁.傅萊。高三的。他是第一個吻漢娜的男生。
「湯尼,你來一下,你來抓扳手,手電筒我來拿。」他爸爸說。「你的手抖得太厲害了。」
如果這一堆錄音帶的內容都是在指控你害她自殺,那麼,你還願意把錄音帶寄給別人聽嗎?你一定不願意。可是漢娜偏偏就要求我們這樣做。她說了很多事,而且,她一定要讓名單上的每一個人都聽到。而我們也只能乖乖聽話,把錄音帶寄給名單上的下一個人,因為,我們不希望更多人聽到。
但我只是說:「沒什麼。」
「我可以聽聽看嗎?」她問。
我就是在那場派對上初次見到漢娜.貝克。
老天,賈斯丁,真有你的!
很好笑吧?大家笑啊!
我感覺自己的胃彷彿扭絞成一團,感覺自己隨時都會吐出來。我看到旁邊有一張圓凳,上面倒蓋著一個塑膠水桶。必要的時候,我往前跨兩步就可以把那個水桶翻轉過來。
大概過了好幾個禮拜之後,你終於開口跟我要電話號碼了。不過,其實我早就心裡有數,知道你終究會開口的,所以我一直在偷偷練習該怎麼大聲說出我家的電話號碼。我要訓練自己表現得很平靜,表現得充滿自信,表現得毫不在乎,彷彿我已經告訴過不知道多少人了。
嗯,我自己是覺得滿好笑的。
所以,賈斯丁,我要謝謝你。誠心誠意的謝謝你。初吻的感覺真的很美妙。自從那天之後,大概有一個月的時間,我們一直保持著這種關係,不管走到哪裡,你還是會吻我,那種感覺很美妙。你真的很好。
我媽問,我們是哪一門課在同一間教室上,我說數學。這倒不完全是謊話,因為我們兩個都有上數學課,只不過教室不一樣,而且課程不同。
怎麼樣,你聽說的並不是這樣吧?
有人在監視你。
我坐在那裡等他們打手勢,準備發動引擎。趁著等待的時候,我轉頭看看四周,看到那台隨身聽就擺在右前座底下。就在那裡。耳機線緊緊纏在機身上。可是,我要編什麼藉口來跟他借呢?我跟他借隨身聽要幹嘛?
不過也很難說,說不定我會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人死了以後會怎麼樣,不過天曉得,說不定你在聽錄音帶的時候,我就站在你旁邊。
這是什麼變態的遺言嗎?
不管她問什麼,我都是這個標準答案。怎麼要搞到這麼晚才能回來?學校的作業嘛。怎麼,這麼多錢還不夠?學校的作業嘛。現在呢,錄音帶裡有一個女孩子在講話。兩個禮拜前,這個女孩子呑下一堆安眠藥自殺死了。
「我當然看得懂。」你說。但你還是把那個7擦掉了,重新寫了一個,只可惜,這次寫的比上次寫的抖得更厲害。
另一方面,我必須遵守那個遊戲規則。我看著工作台上那條抹布,看著蓋在底下的鞋盒。漢娜說,這些錄音帶她另外拷貝了一份,可是,她會不會只是在虛張聲勢?如果我不要再聽,不要再寄給其他人,說不定一切就結束了,到此為止,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好像沒什麼稀奇吧?我爸媽也差不多。
直到現在我才想起來。
我是那麼急於想體驗一下初吻是什麼樣的感覺——因為聽老家那些朋友說得活靈活現,五花八門——結果,感覺還真的滿美妙的。你並沒有把舌頭伸進我嘴裡翻攪,也沒有掐我的屁股。我們就只是單純的吻住對方的唇……單純的吻。
她在想什麼?她是不是閉著眼睛?她在哭嗎?她的手指頭是不是按在停止鍵上,希望自己能夠鼓起勇氣按下去?她在做什麼?我什麼都聽不到了!
我把頭伸到鐵桿外面大喊「我的腳好大,你還要我下去嗎?」
凱蒂等不到開學就搬家了,而我就和當初想追她的那個男生在一起了。她搬走之後沒多久,那個男生就開始表現出對我有意思的樣子。說不定這就是所謂的「近水樓台先得月」。
當然沒那麼單純。不,真正可怕的是,我期望自己的初吻能夠有不一樣的感覺,但沒想到和男生接吻竟然會衍生出這麼不堪的流言。我腦海中那段美好的記憶就此破滅了。真正可怕的是,大家都相信那些不堪的流言,大家開始用有色的眼光看我,認定我是個騷|貨。有時候,和男生接吻衍生出來的流言會產生一種滾雪球效應。
要不然就是有人在惡搞,惡作劇。
不行,不能丟掉,因為那是漢娜的聲音,而我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
誰有膽子試試看她是不是在吹牛?
可是這一次,那麼簡單的一個動作卻令人為之喪膽。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等一下,別急,不要倒帶。你並沒有聽漏掉什麼,不需要倒帶。我再說一次,一切就……是……這麼……單純。
我兩手一軟,那封套紙立刻從我手中滑掉,掉回垃圾桶。
我走到湯尼家的時候,看到他那輛福特野馬停在他家門口的路邊。車子的引擎蓋掀開著,他和他爸爸彎腰看著引擎。湯尼手裡抓著一把小手電筒,而他爸爸手伸到很裡面的地方,好像用扳手在鎖緊什麼東西。
看起來,草莓口紅味道好多了,我很樂於再來一次。
「這不是我的作業。」我說。「我是幫朋友做的。他的歷史作業。很無聊,沒什麼好聽的。」
我立刻大叫了一聲:「不要!我溜滑梯下去。」
因為自從在凱蒂的惜別派對見過漢娜之後,好幾次我都很想找她說話,可是我實在太害羞了,太怕了。而那天看到賈斯丁和他的朋友那副模樣,我忽然有一種感覺:這女孩子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
後來呢?後來呢,漢娜?後來怎麼樣了?
我指著你正在寫的那個數字。「應該是7。」我說。
她走了。我等了一下,等聽到門喀嚓一聲關上後,我才伸手去按播放鍵。我忽然感覺好虛弱,從脖子、手臂、手掌,到手指頭,彷彿整個人被掏空了,忽然沒力氣了。我甚至連按下播放鍵的力氣都沒了。
還記得小學的時候,我們都是用那種商會出版的地圖來認識東西南北。地圖上有很多藍色的小數字,可以用來對照地圖外緣那些商家的店名。
不過,也有一部分人沒那個福氣。
和男生接吻衍生出來的流言只是一個開始。
錄音帶總共有十三面——因為,我要說很多故事,而每一個故事都要十三面才說得清楚。我要你把十三面錄音帶從頭到尾聽完,然後倒帶歸零,收回盒子裡,寄給下一個人。下一個人是誰呢?就是故事中接在你的段落後面那個人。至於第十三個人,我要對你說的是,你可以帶著這些錄音帶直接下地獄。假如你的宗教信仰碰巧和我一樣,那麼,我們就等著地獄見了。和_圖_書
剛開始你愣了一下,後來才明白我說的是你剛剛跟我媽撒的小謊。你還真是個乖孩子,馬上就跟我說對不起。
你一定不知道,兩年前我曾經偷偷跟蹤過你。當時我念初三,你念高一。當時,每天的第六堂課我都在保健室打工,所以我認識你班上的每一個同學。我甚至偷偷把你的課表影印下來。那張課表一定還被我收在哪個地方。我想,我死了以後,如果他們整理我的東西,可能會發現那張課表。他們可能會認為那只不過是初三小女生情竇初開,跟我的死沒什麼關係。然而,真的沒關係嗎?
你走到滑梯口,伸出手準備要接住我。而且你知道嗎,我一溜到最下面,立刻就跳起來站到你面前,那一剎那,我發現我的大腳竟然沒有踩到你的腳。
湯尼車上的音響一直都沒有升級,到現在還可以播放卡式錄音帶。他說,有了錄音卡座,他才能夠取得主控權,決定要聽什麼音樂。有時候開車載朋友,朋友會帶他們自己喜歡的CD上車。碰到錄音卡座,他們就沒轍了。「我車上沒辦法放CD。」他總是這樣告訴他們。
「嗯,看不出來你這麼夠朋友。」說著,她湊近我背後,整個人壓在我肩上,伸長了手掀開桌上那塊抹布,把底下的卷尺拿出來。那塊抹布是我小時候用的尿布。接著,她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好吧,那我就不吵你囉。」
湯尼立刻轉身湊近引擎,舉起手電筒。他身體趴在引擎蓋和擋風玻璃中間,眼睛一下瞄瞄引擎,一下瞄瞄我。
他沒有吭聲。他就這麼盯著我,看著我轉身走開。這時候,我心裡七上八下,很怕他會突然朝我大叫:「嘿!我的隨身聽呢?」還好他沒有。我順利脫身了。
「我正要去羅絲家,看看她怎麼回事。」他說。「要搭個便車嗎?」
過了好一會兒,我終於想辦法找到機會跟你說了聲嗨。又過一會兒,你也找了個機會來跟我說了聲嗨。後來,有一天,我忽然走到你旁邊,一句話也不說。我知道你一定會當場儍眼,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我就開始跟你聊起來了。這是我們第一次說話超過一個字。
漢娜.貝克自殺的錄音帶可能已經在外面到處流傳了,所以,有人拷貝了一份寄給我,開我玩笑。我心裡想,明天早上到學校,鐵定會有人一看到我就大笑起來,或是把頭撇開暗暗竊笑。到時候就知道了。
那種感覺彷彿不像真的。當我回頭一看,周遭的一切彷彿突然變成了慢動作。用手推的動作,下滑的速度,突然都變成了電影裡的慢動作。你伸出手準備要接住我,而我也抬起手準備抱住你。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漢娜.貝克是個騷|貨。
她的口紅味道很像草莓,三秒鐘之後,我的初吻結束,然後她立刻轉身一溜煙跑掉了。我轉頭看看體育館那邊,結果看到她那兩個最要好的朋友拿錢給她,一人給她五塊錢。老天,我簡直不敢相信!原來她是拿我的嘴唇來打賭,而我的嘴唇值十塊錢。
「湯尼。」他爸爸又喊了他一聲。「手電筒。」
我埋怨了地幾句,說她連自己的女兒都不相信。接著,我把她手上那張抄著你電話號碼的紙條搶過來,然後就一溜煙跑上樓去了。
他把手插|進口袋裡。「你要去哪裡?」
開學前那段日子,好幾個晚上我都自己一個人爬上火箭頭那一層,仰頭靠著方向盤,閉上眼睛,回憶小時候在家鄉那段日子。
他一直盯著我看,看得我有點不太自在。於是,我轉頭看看他的車。
這時候,我把背包提上來擺在大腿上,拉開最大那個口袋的拉鍊。
我從前住過另一個小城,那裡也有一座公園,在某方面有點像艾森豪公園。那座公園也有火箭形溜滑梯。我相信那兩座溜滑梯都是同一家公司製作的,因為看起來一模一樣。火箭的尖頭都是漆成紅色,彷彿要衝上雲霄。一根根的鐵桿豎立在地面上,從綠色的尾鰭一路向上延伸,然後匯集在火箭的尖頭,構成火箭的整體結構。從尖頭到尾端中間這一段結構體內總共有三層平台,平台與平台之間有樓梯。最上面那一層有一個方向盤。中間那一層有一座溜滑梯延伸到地面上。
我把背包揹到肩上,跳下車。
我到底是該哭還是該笑?我大概會覺得想哭吧。
我把凳子往前拉,湊近工作台,仔細打量錄音機卡座上那個小視窗。那片透明塑膠視窗看起來霧霧的,看不見裡頭那兩根轉軸。轉軸帶動錄音帶播放。我聽到喇叭裡傳出一陣細微的嘶嘶聲。那是微弱的靜電雜訊。
▶
「不要。」我說。「我現在要去朋友家,幫他做作業。」
老天,我是不是得了妄想症?說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說不定我看起來就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他注意到了。
「對了,克萊。」他說。「你跑來找我幹嘛?」
你錯了!
學校的作業嘛。
那一整個禮拜,每天晚上,我都是在你快要吻到我的時候忽然醒過來。而此刻,賈斯丁,我終於真的要和你見面了,就在這座公園,就在滑梯口。而且,老天,你就要吻我了。無論如何,我好希望你吻我,讓我陶醉在你深情的一吻中。
我真是個白癡。
這時候,我把背包從肩膀上卸下來,放到地面上,然後把那台隨身聽拿出來,鬆開訊號線,把那個黃色的塑膠耳機套到頭上,把耳塞型的小耳機頭塞進耳朵裡。前面那四卷錄音帶也放在我的背包裡。今天晚上的時間大概還夠我再聽個一兩卷。剩下的那幾卷還放在家裡。
我知道你並不是故意要背叛我,事實上,聽到這些錄音帶的人,有很多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也就是說,不知道那件事造成了什麼影響。
於是,我伸手用力一推。
不過,從此以後,我愛上了草莓口味的口紅。
當時我問你,為什麼你會認為你了解我。我還說,你可能根本就不了解我。
那一剎那,我背脊竄起一股寒意。
我不知道。
我微微一笑,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轉身看著你。「我為什麼要跟你說嗨?」
我們老家門口正好就是一個丁字路口,所以,你朝我們走過來的時候,看起來很像你是走在馬路中間。
湯尼轉頭瞥了我一眼,沒想到一看到我,他手上的手電筒忽然掉到引擎裡面去了。「他媽的。」
我在腦海裡重複他剛剛說的那句話。出了什麼事嗎?出了什麼事嗎?噢,呃,今天有人寄了一盒錄音帶給我,是一個自殺的女孩子寄來的。她的死顯然和我有某種關聯,可是我搞不懂自己是怎麼牽扯上的。所以,我是想來問你一下,你那台隨身聽能不能借我聽那些錄音帶。
噢,漢娜的故事一定很可怕。非常可怕。那就是為什麼她要每個人輪流聽這些錄音帶。她的目的就是要讓我們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