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件事,愛狄森近一步提到她一年前的助理。那是位就讀加州大學英文系的年輕人,叫做湯姆.歐普菲爾德。湯姆的工作也包括留意網路上關於愛狄森的資料。但他在愛狄森某天看完電影回來後離開,因為她發現湯姆人在峭壁的冰花上,手伸得長長的,像攀岩運動員般,臉在工作室玻璃窗下。他不是試著要找到百葉窗的空隙,不然就是準備自殺。不管怎樣,他都被炒魷魚了。
還有絲可琪。前幾天,她和兩隻狗衝進廚房,這三隻生物都很激動。絲可琪氣到口出惡言,說這兩隻狗是全世界最差勁的狗。最差勁的狗!史丹佛和柏克萊也沒閒著,咬咬屁股、咬咬爪子,就是不注視人的眼睛。
「對不起。」絲可琪生氣地對芮瑪說,「但妳不覺得那個樓梯可能是私人財產,而非州立海灘的一部分?」然後對狗說,「你們有什麼毛病啊?」
安迪.雪瑞登敬上
「我不喜歡迷你高爾夫。」芮瑪說。但這不是真話。芮瑪喜歡某些活動勝過迷你高爾夫,不過這端看心情,而且若要打的話,也是要和奧利佛一起才行。
愛狄森想要聊聊政治。最後兩位被認可的候選人是諧星伯恩和愛倫,這讓愛狄森開心,她說:該是時候讓共和黨和大家道晚安了。芮瑪不知原因為何,卻懂這個笑話,但她怎麼會知道一個早在她出生前就結束的電視節目歇後語?芮瑪心想,馬汀聽不懂,但也許他只是不表現出來而已,她正好看到他又再問一次,表現出對食物不感興趣的樣子。
真是發生這種事的好時機。
為了報復,他寫E-mail給每個詢問愛狄森近況的人,還說愛狄森很樂意掛名推薦、替人寫序、教寫作營、評論手稿、主持詩歌比賽、為拍賣角色命名、進行線上訪問、主持左派文學的圖書館捐款晚會、盛裝出席募款餐會。湯姆.歐普菲爾德可是愛狄森寫不出新書的代罪羔羊,她花了這麼多時間進行作家該做的事,反倒沒時間寫作了。「助理總是麻煩。」愛狄森說,「瑪格.仲馬如果沒有聘請了助理,誰會知道她的性生活?」
部落格讓芮瑪想起她還沒問愛狄森關於維基百科的事。她現在以問題的形式提問。「麥斯威爾.連真的如維基百科上說的,是在聖城長大嗎?」(康絲坦斯.威靈頓寫和圖書
給麥斯威爾的信上也提到:我認識你父親。如果他是在聖城長大的,也許康絲坦斯似乎並不瘋狂。)
街上有小丑!如今還有穿著調整內衣、踩著高蹺的女人!真是太棒了。忽然間,芮瑪覺得聖克魯茲真是多采多姿。克里夫蘭什麼都沒有。
愛狄森認為這不是很好玩嗎?
其實,芮瑪從來沒有看過比聖克魯茲具備更多免費娛樂的地方。海邊總是有鼓手在打鼓,從天亮打到天黑。也有街頭藝人,彈吉他、吹長笛、唱歌。也有打扮成驢子的男女,站在惡驢咖啡館外面。還有人在身上打洞!千萬別說一個人肯在身上打洞只是為了讓自己爽快,而不是為了取悅群眾。
「聖城應許眾人一個完美的治理結構。路標寫著來者不拒:『若你考慮結婚、想過自殺、打算犯罪,請來看看我們的生活。』」她點進去,發現麥斯威爾.連出現的那句話已經被删掉了。
她拉高棉被,蓋到嘴巴。時鐘每半點會報時一次。這讓她睡不著覺。如果網路沒斷線,她應該會繼續待在電腦前。她打算起來,看看能不能再連上網路。她想要尋找過去討論麥斯威爾.連的網站。這種資訊分散在好多本書裡,但肯定有人把它們全部整理在一起。
所以就是這樣,把罪過全部推到潘蜜拉.普林斯身上。芮瑪猜想,蒂妲根本沒想過潘蜜拉是虛構出來的人物。所以芮瑪發誓,她不能再這樣利用普林斯小姐,這樣可能會養成習慣。「好啊!那我把這封信和盒子裡的信放一起吧,好嗎?」
馬汀想和芮瑪講話,「妳一定很慶幸自己現在不是在克里夫蘭。」他說。馬汀是這個星期以來第二個對她這麼說的人。一陣突如其來的懷鄉心情襲來。聖克魯茲有什麼好?海盜?小丑?
親愛的麥斯威爾.連:
信裡還附上一張傳單。工廠於十二月一日開放參觀,聖誕裝飾系列商品開始特賣。
芮瑪立刻連上網路,檢查信箱,裡面全是垃圾信。這也不能怪她朋友,誰叫她上星期都不回信。
她年紀這麼大,因此她的死亡不會讓人太過訝異。但我還是很遺憾成為向您報喪的人。
我試過要找人繼承她遺留下來的書,但最後捐給了動物之家的慈善二手商店。我接收了她的貓,最後一隻咬咬先生也在去年過世了。我猜你們並不熟,也許您會知道她是否還有尚存的親戚。
有六個人因為麥斯威爾的證詞而關入牢裡(這些人都不知道是麥斯威爾害他們被抓),而這些人是他的鄰居、他父母的朋友,也是在他小時候做餅乾給他吃、照顧他的人。但他們都不是麥斯威爾.連真正想抓的人。他們只是一些容易上當的老實人,而且大部分都很疼愛麥斯威爾。
「有人要吃甜點嗎?」蒂妲問。
「我記得在你四歲的時候,我們有一次去外面吃飯時,你告訴女服務生,你和-圖-書要一份頂級小菲力。服務生嚇得鉛筆都掉了。」
「這讓民主黨二〇〇八年可以好好整頓一番。」
「我有說現在就連牙膏裡都有玉米成分嗎?」
事情有兩種可能。一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寫信給康絲坦斯.威靈頓,署名麥斯威爾的人其實就是芮瑪,卻不明講。他們把潘蜜拉.普林斯當作一種方便而虛構的名稱。很可能他們根本不相信潘蜜拉.普林斯這個人真的存在。除了芮瑪,其他人都沒有見過她——就連小丑,也只有芮瑪看得見。唯一能證明潘蜜拉存在的證據,就是不翼而飛的娃娃,但可能是芮瑪弄丟的。這大概可以解釋為什麼大家對潘蜜拉.普林斯的話題這麼漫不經心。
她的信我都留著。說不定以後可能具有歷史價值。
愛狄森曾告訴芮瑪,她有一次在馬來西亞婆羅洲的書店,看見兩個耳垂長長的,牙齒磨得平平的聖克魯茲年輕人走進去。愛狄森認為,達雅族很有趣。
「你覺得克里夫蘭沒有迷你高爾夫球場嗎?」芮瑪轉過去看他,「我們有迷你高爾夫球場。」芮瑪想要談潘蜜拉.普林斯,「下次她再出現時,我該怎麼辦?」
「噢,」蒂妲說。「聖城!我都忘了。今天有一封給麥斯威爾.連的信,從聖城寄來的。」
「我要麼就監控網站,要麼就寫書,不能兩邊都做。」愛狄森說。
第四個真相(最重要的一個):麥斯威爾.連成長的社區看似由危險且握有大權的人主宰。反觀聖城,在芮瑪讀到的東西,以及愛狄森告訴她的情況看來,里克神父的治理比較像是滑稽喜劇版的三K黨。
不然就是,芮瑪完全不用對此負責任。當然,讓一個無辜的人承受這種責難是不對的,因此芮瑪應該自首。現在是自首的好時機。要是她想在稍晚時才自白,場面只會更難看。
芮瑪開始收拾碗筷,但蒂妲義正嚴詞地拒絕,還說芮瑪該上床睡覺了,反正她這麼累。如果芮瑪對馬汀好一點,他顯然會留下來過夜。也許他這就是為何帶了行李。蒂妲之前也許為了芮瑪和馬汀發|生|關|系而不高興,但現在則是因為他們沒有發|生|關|系而不高興。
房間好冷,讓她不想離開棉被,所以她試著從有印象的事情中理一理頭緒,以幫助睡眠,就像數羊一樣。
馬汀想找芮瑪一起去看電影。在卡皮托拉有間碩果僅存的老式露天汽車電影院,「芭樂特:哈薩克青年必修(理)美國文化」現正熱映中。這部片棒極了,馬汀已經看過兩次。當芮瑪表示自己很疲倦的時候,馬汀便拿著行李開車回家了。
芮瑪應該去把信拿回來飯桌上。芮瑪應該當場拆開。芮瑪應該大聲把內容念給大家聽。
芮瑪把「這一定是最近才貼上去的」跟「不能兩邊都做」,以及愛狄森動不動就掛在嘴邊的政治情勢放在同等地位。她想,她大概知道愛狄森正忙著處理哪兩件事。
「這個週未我們可以一起打迷你www•hetubook•com.com高爾夫。如果妳願意的話。」
芮瑪忘了自己數到哪裡。風吹進百葉窗,蓋過走廊上時鐘的聲音。她的房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接著就被打開了。她聽見腳步聲走進房,很快也很輕,不像兩隻腳,像很多隻腳。芮瑪發現她腳踝抵著溼溼的鼻子,柏克萊哀鳴著要人抱牠上床,牠在被子下鑽出一條隧道,熱氣從牠小小的身軀裡散發出來。沒多久,牠開始無辜地打鼾。
大家會認為芮瑪瘋了,但若她承認寫了封信給死人,還署名「妳最謙遜的麥斯威爾.連」的人是自己,她懷疑自己勇敢的告白會成為大家囑目的焦點。
「妳想去打迷你高爾夫嗎?」馬汀問。
1
愛狄森伸手要那封信,芮瑪把信交出去。「大家真的對麥斯威爾.連很感興趣。」馬汀說。這句話是和愛狄森聊他那個酒吧的完美開場白,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
「應該不是。」愛狄森說。這很明顯不是答案。「維基百科上的東西必須是出版過或是事先檢查過的資料。不是給研究生發表意見的地方。」她的刀子劃在盤子上,發出刺耳的聲音。「一定是最近才貼上去的,我吃飽後就上去把它删掉。」
然後她搜尋聖城和自殺的資料。出現的只有維基百科:
芮瑪把信帶回飯桌,她大聲念道:
於是她關機,準備上床睡覺。遠方傳來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對著瓶口吹氣,但很規律,約每十秒就會傳來。芮瑪猜測那是霧角的聲音,但如果是的話,又在哪兒呢?她完全無法知道距離有多遠。
絲可琪說她帶狗去海灘,如果大家都表現得很有文明素養,今天應該會很愉快。除了有兩個女人踩著高蹺,身穿緊身衣,頭戴三角帽,在樓梯上用劍互相比劃,旁邊有人拍照。在絲可琪意識到發生何事前,臘腸狗已經展開攻擊。牠們騷擾那兩個女人,對著高蹺又咬又吠,無視於嗓子都喊啞了的絲可琪。絲可琪說,謝天謝地!幸好沒有人從樓梯上摔下來,摔斷脖子。兩個女人歪歪斜斜地走在不平的樓梯上,其中一個還尖叫。而手持照相機的男人則對絲可琪咆哮,說她沒有用狗鏈把這兩隻該死的小狗綁好。
這解釋了麥斯威爾的心態,也就是背叛他人與被人背叛的感覺同時存在。雖然他偶爾會重新開始調查父母的死亡,還留著檔案的宗教社區案件,但他職業生涯的進展還是讓某些讀者擔心,擔心有一天他會被人謀殺,而這個系列就會結束。當然,就算是愛狄森,也不至於這麼殘忍。
風猛烈地吹了起來,填補了傍晚的靜默,屋簷發出聲響。芮瑪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筆記型電腦,打算上網,但電腦忽然出現了一個沒有加密的無線網路連線,連線名稱是「奔放的旋律」,如鬼魅般地出現在螢幕上。這一定是某個鄰居的網路,被風吹過來的。
「那要怎麼把湯馬斯.格蘭拿回來?」
愛狄森的手很https://www.hetubook.com.com巧。就算她寫不出來,她還是有很多工作可以做,例如美髮師,或是腦部外科醫生。她想,愛狄森會把整個娃娃屋都做出來?還是只做她所需要的一小角?
3
芮瑪知道這樣一直說下去會嚇壞大家,但大家都還記得麥斯威爾的信。他們固執地對她眨眼,這動作沒有其他意思,他們只是要芮瑪起來,把佳餚放涼,走過廚房,越過玄關,到大門旁的小桌,一疊信就擺在《片段失落》娃娃屋的前院上。
「千萬不要和跟蹤妳的人說話。」愛狄森說。「這樣只會加強他們和妳產生聯連的幻想。」
「真是個謎!」愛狄森說,「也許潘蜜拉.普林斯又來了。」
芮瑪將筆記型電腦從膝蓋上放到腳上,從右腳移到左腳,尋找奔放的旋律,但奔放的旋律已經遠走高飛。
麥斯威爾和FBI合作是因為FBI暗示這個社區要先後為他父母的死負責。只是他從未找到此事的具體證據。FBI也說服他,接下來就會抓到幕後黑手。他們原先打算起訴販夫走卒,結果意外直搗黃龍。因為先知兼幕後黑手的人當時收購了一家報紙,該報的編輯意見傾向保守派,支持雷根參選總統。(對芮瑪來說,這很奇怪,怎麼大家都忽略了愛狄森是個嬉皮自由派的事實。也許不用讀完她全部的書就會發現。)一切看似巧合。
現在是轉換注意力的好時機。在需要潘蜜拉.普林斯的時候,她去哪兒了?
有個溼溼的東西靠上芮瑪的腳踝。是史丹佛的口水,這讓芮瑪回神過來。「她怎麼會知道我父親的名字?」芮瑪問,她決定要讓答案變得很明顯。愛狄森的訪客、訪客與愛狄森的關係,全都恰巧不小心地公告在愛狄森的部落格上,而且不管是誰,身在何處或有沒有接受治療,全都看得到。
「妳還有一封動物管制局的信。」蒂妲對芮瑪說,語氣謹慎、冷淡,「也在桌上。」
第一個真相是:麥斯威爾.連一定是在宗教社區裡長大的。
很遺憾告訴您,威靈頓女士已經離開我們了。她是聖城最後一位存活下來的人(活了很多年),也是我僅認識的一位。她於一九九七年過世於聖荷西的一家安養機構,享年八十九歲。
蒂妲持續炒熱氣氛,「牛是吃草的。」她說。「通常你吃的東西最後都是以玉米為原料的食物。總的來說,我們是玉米做成的人。每頓飯裡我都試著加入不含玉米的食物。」
芮瑪花了點時間注意到《片段失落》娃娃屋的手工。她發現自己以前都沒注意到這個娃娃屋製作得多麼精細。畫在茶杯上的罌粟和愛狄森的盤子一模一樣。抽了一半的香菸撚熄在燈下的菸灰缸裡。芮瑪猜想,如果她把這些小小的蛛絲馬跡拼湊在一起,說不定真的能拼湊出事情的原貌。她有一股衝動打算行動,就是現在。即使要花上一整晚。
第三個真相:那和_圖_書個地方不是提倡獨身主義的白人至上社區。麥斯威爾被FBI派去臥底時,曾發現這個地方的管理營運是由南韓的一個組織負責,組織的其中一個目標是要賺取不義之財,另一個目標則是為了要把美國聯邦政府替變成外邦宗教的神權統治,以性關係傳遞救世之道。
這是瑪格.仲馬的性生活第二次出現在家常對話裡。再度提起這種事很奇怪,芮瑪在心裡暗暗記著,要去google上查瑪格.仲馬的性生活內幕。
「只有我看見城裡有小丑嗎?」芮瑪問,「拿著粉紅色雨傘的小丑?」
2
「妳走了以後我總說些可愛的話。幾乎每天都這樣。」
如果不與麥斯威爾.連做|愛的印象抵觸的話,芮瑪會說自己昨晚根本沒闔眼,雖然她在那種肉體關係裡心滿意足地睡著了。和某些昏昏欲睡的人比起來(他?真的嗎?),像麥斯威爾這樣全然虛構出來的人竟是那麼真實,而且還讓她在夢裡體驗到性|愛的歡愉!芮瑪心想,我總算遇見真正懂我的人。
A.B.艾莉有五本推理小說的命案都發生在宗教社區,而《冰霜城》是其中一本。愛狄森在六〇年代末期開始書寫,在七〇年代初出版,嗜血的宗教組織是當時的社會潮流,加州尤為嚴重。因為麥斯威爾的成長背景,只要宗教社區鬧出命案,大家就會找他去。他很了解宗教社區。
但芮瑪覺得麥斯威爾長大的社區不是根據聖城而塑造出來的。第二個真相是:不是山邊的莊園。麥斯威爾長大的社區是一處農地,加州一百二十八號公路上的杏仁農場就在戴維斯和溫特斯之間。
愛狄森接著說,看得出來芮瑪對麥斯威爾的信很有興趣,那麼就請芮瑪去拿信吧!
沒人回話。直到芮瑪親口說出,不然她還沒發現潘蜜拉.普林斯可能還會回來。但為什麼停留在二次拜訪呢?一定還會有第三次拜訪!芮瑪試著釐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害怕這樣的預期心理。她覺得的確如此。所以到目前為止,她有一陣子幾乎沒有加入身邊的對話;因為她得專心想想自己是不是因為惱怒、疲憊,或其他情緒干擾。
她又搜尋聖城藝術玻璃。根據玻璃公司的官方網站,這家公司位在原為聖城郵局的那個角落。上面註明安迪.雪瑞登是名藝術家,也是公司負責人。他最近製作了一系列塞爾特符號的玻璃。芮瑪想看看玻璃展示的空間,但在圖片還沒下載完成前,無線網路訊號就消失了,接著只剩下藝術玻璃網站和一片空白。螢幕底下跑出一個交友網站的廣告。廣告說:如今我遇見了真正懂我的人。
麥斯威爾.連的信擱在最上面。用的是標準信封,地址是用藍色墨水寫的大寫字。寄件人地址是聖城藝術玻璃公司。但芮瑪寫的信不是寄到這裡,而且這封信已經被人拆開了。
晚餐進行得如預期般地順利,餐桌上至少有一陣公開的敵意與諸多暗藏的玄機。食物很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