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一章

「至少不是他的耳朵。」芮瑪發現根本不用提醒肯尼郵差湯馬斯.格蘭是誰。因為愛狄森跟他提過有人非法闖入時,芮瑪也在場。她曉得肯尼知道湯馬斯.格蘭是哪號人物。奇怪的是,過了這麼多天,又沒人提醒,他居然還記得這個名字。
盤子旁邊有份《前哨報》,報紙邊緣有點髒,還摺了起來,愛狄森的照片非常顯眼,照片底下的說明是:「A.B.艾莉:謀殺天后」。因為燈光和角度的關係,她的牙齒看起來和馬的牙齒一樣大。
「起司通心麵。他很喜歡這種含有橘色粉末的速食。但我想煮點真正的食物。也許加點蟹肉、硬麵包、沙拉。家常菜,但有蟹肉。」
一九八三年九月十四日,「我永遠都不會相信賓恩犯罪。脫離婚姻的枷鎖有其他方式。」(虛構的賓恩)
於是愛狄森帶芮瑪去一家位於海明灘的小店,她認識老闆。店裡有木頭桌子和銀色的椅子,牆上掛著卡車和羅馬競技場的巨幅照片。菜單寫在吧檯上方的五塊黑板上。有生啤酒、許許多多加了希臘起司的比薩,還灑了腰果,顯然聖克魯茲的比薩也會在裡面加堅果。
她們旁邊那桌坐了一對男女,男的年紀較長,女的挺年輕,可能是在約會,也可能是父女。芮瑪猜是父女,因為那女子的頭髮紮成兩條馬尾,男子說話的語氣像是倚老賣老。「妳要訂出計畫,嚴格執行。」他說,「訂了計畫不去做就一點意義也沒有。」芮瑪不喜歡他說話的方式,更懷疑他的立場。就芮瑪的經驗而言,擬訂計畫總是最精華的部分,而且通常也是美事一樁。
一位平頭女子前來招呼。她和愛狄森都同意自從九月西克里夫濱海公路的「夜光和平祈求」之夜後,彼此再也沒見過面。愛狄森向她介紹芮瑪,是自己的教女,來自克里夫蘭。
一九七八年三月十七日,「我們老得像這裡的山坡,走路還會發出咯吱聲。自從賓恩來拜訪後,再也沒有出現過年輕的新面孔了。很久很久囉。里克神父決定大家無需生小孩的時候,沒有考慮到以後的事。」(真正的www.hetubook•com.com賓恩)
「潘蜜拉.普林斯就是這樣對我說的。」芮瑪告訴她,「一字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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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斯威爾.連和妳持一樣的政治看法嗎?」《前哨報》的記者問。
芮瑪跟著愛狄森經過火爐和吧檯,進入一間側房,裡面不大,放了一張乒乓球桌就差不多了。愛狄森選了靠窗的座位。
最上面是一個溼答答的信封,沒有貼郵票,也沒有地址和姓名。「這個放在信箱裡。」肯尼說。芮瑪拿走了。
芮瑪發現自己盯著餐桌看,彷彿可以從盤子、杯子、報紙上的蛛絲馬跡裡,挖掘出某些線索。這樣看世界、看所有的事物,多累啊!一旦開始了這種觀點,要停下來很難。
「收到賓恩寄來的聖誕卡。」康絲坦斯在一月時寫道,「你大概已經知道他當爸爸了。我們這麼久沒見,他還記得,真好。」(這是指芮瑪的父親,也就是真正的賓恩)
差不多中午時,愛狄森走到廚房,報紙上那張照片比腰帶還讓她震驚。「老天!」她說。翻了一下報紙,把文字部分朝上,「最近挺難捕捉我的姿色。」她接著看了那張信紙。「我知道妳是誰。」
「妳會煮些什麼?」可見肯尼懂得這件事的重要性。
一九八八年九月三十日,最後的資料。「昨晚做了噩夢,夢到可憐的老博根。他在修理里克神父的屋頂,我爬上去叫他小心一點。他卻舉起鐵鎚向我撲來。他的雙眼又黑又濁,好像癩蝦蟆。我一把推開他,結果他從屋頂上摔了下去。我以為我會過去看看,看我是不是殺了他。也許我會醒來,但我的確醒了過來。這個夢讓我難過了一整天。你知道,你誤會賓恩了。他喜歡博根,博根也很喜歡他。」(真實的賓恩)
「親愛的艾莉女士,」信上寫著,「我在圖書館藏書拍賣會上買了一本二手的《醫院病床》。我喜歡內容有食譜的書,所以我很開心妳的書裡有奶油塔的作法,但當我看到『一條半的奶油』時,我有點驚訝,妳居然沒有寫www.hetubook.com.com出精確的用量。不是每個人都會買一條一條的奶油。什麼叫做一條奶油?
「在填空俱樂部的那個晩上,我告訴妳父親,康絲坦斯知道縱火狂是誰。她似乎受到這位和善年輕男子的魅力所感動。我知道他還曾回去幾次。」愛狄森說。「但我不知道有聖誕卡。我猜她會寫信給他,而他基於禮貌,也會回信。這女人寫信給每一個人。有一年在聖地牙哥辦的推理大會上,有一整場都在討論她和她的信。」當然了,愛狄森已經跟芮瑪講過最後這部分,但當時芮瑪沒想到,所謂的每一個人也包括了她的父親。
「至少不是炭疽熱。」他說,「像這樣的信,郵差最先想到的就是炭疽熱。」
「千萬不要和跟蹤妳的人溝通。」愛狄森再度告誡。「她試著跟妳講話,但妳得繼續走,要像妳根本沒聽見一樣。她給你東西,妳不要拿。」她拿起那條腰帶。「看吧?」她開心地說,「我們會把他拿回來的。一次拿一點。祕訣是不想要他回來。想要他回來會助長她的氣勢。不要他回來,我們才有力量。」
這時芮瑪正打開信封。由於信封全溼了,所以無須撕開封口就能開信。裡面是一疊用紙包起來的東西,是個奇怪的玩意兒,一個小小的黑色羅锻緞帶,有一頭頂端逐漸變細,也許曾經打結過。紙上用大寫印刷字寫著:「我知道妳是誰。」其他什麼都沒寫。
裡面比紙厚一點。芮瑪用手指摸了摸信封。裡面絕對有東西!
「馬汀要來這裡。」蒂妲告訴他。「吃晚餐,還要過夜。」
「如同每個愛國的人,他並未履行他未經剝奪的權利。」愛狄森回答。
「很棒!」肯尼說,「也許可以把蟹肉留到早上,與煎蛋捲一起吃,再加點酪梨。沙拉也可以加豆薯和血橙。」
她發現其他五封提到賓恩的信,於是她分類整理成「真正的賓恩」和「虛構的賓恩」兩種。
但炭疽熱不是芮瑪最先想到的事。如果真的是炭疽熱,而肯尼是第一個開信的人,她大概才會在他開信前提到炭疽熱。
她拆下床單,hetubook•com•com沖了澡,穿好衣服,把這疊亂七八糟的東西拿下樓,因為她沒理由要蒂妲替她做這些事。但蒂妲搶先一步,已經把馬汀的床單丟進洗衣機裡了。蒂妲從芮瑪手中接過沾血的床單,也丟進洗衣機。「我有專門喝這個的好茶。」蒂妲說,「覆盆子葉加貓薄荷。」
這點就像麥斯威爾.連,對每個人、每件事都存疑,總是處於警戒狀態。就芮瑪而言,肯尼.蘇利文是個最完美的普通郵差,對準時出現和炭疽熱帶有一種客氣的騎士風範。
蒂妲過來,撿起了緞帶。肯尼拿了信封和那張紙。
隔天早上,芮瑪沒和絲可琪、寇迪共進早餐,因為她要讀完康絲坦斯的信和卡片。她把信拿出來,然後爬回床上。她聽見樓下傳來狗散步回來的聲音,也聽到走廊上的鐘每半點的敲鐘聲。全部的信還沒讀完,鐘又敲了三次。
「為什麼問這個?」
「好。外面又溼又冷。」他選了藍莓茶,脫下溼答答的雨衣後,加入餐桌邊的行列。「愛狄森這張照片好可怕。」他說。芮瑪把報紙收回它原本摺放的樣子。
這篇文章看起來像是替愛狄森即將到來的圖書館演講——想像的邊緣——宣傳,該文大部分都在介紹愛狄森的生平。強調愛狄森與聖克魯茲的緊密關係,還有她的漁夫父親後來變成舅舅——當地人都知情——以及她在《前哨報》的工作。最後一段引述了愛狄森的一段話,這段話顯然是硬擠入版面的。她說九一一事件是美國政府沒有通過的考驗。若再發生一次這種恐怖攻擊,這個國家僅剩的民主制度就會全數瓦解。要是人們不能察覺,只要現今掌權者的權力受到威脅,他們就有能力進行這種恐怖攻擊,那麼過去六年間,這個國家的人民都在做什麼?
自從父親過世後,芮瑪的月事就很不規律。今天,她發現月事忽然來了。怪不得前幾天她這麼累,今天早上還無法起床。她掀開被毯,睡衣邊緣有血跡,床單上也有。簡單來說,蒂妲剛洗過的床單,今天又得再洗一次。這件事也許會帶來某種教訓。芮瑪不顧觀察到的教訓m.hetubook•com.com,要湮滅犯罪證據,女性可是比男人有太多優勢。女人的祕密智慧那種玩意兒,當然應該應用在好的地方,而不是壞的方面。
撇開她為了釐清案情而熬夜,撇開一大早起床來讀信,芮瑪已經決定放棄偵探遊戲。她知道自己要放棄了。她蒐集到一些證據,但把它們放進洗碗機裡洗滌殆盡。接著她回到桌邊,閱讀那篇關於愛狄森的文章。
娜坦莉.莫森特的歌聲從收音機裡傳來,她要求故土撫育她。雨滴灑上走道,填滿小鳥戲水池。芮瑪端著茶到餐桌角落,蒂妲的茶杯已經擺在桌上,盤子也在那,濾茶球裡的茶汁滲在土司屑上。芮瑪慵懶地想著,有哪種茶專治「妳疏遠的兒子要來吃晚餐,但不是來看妳,而是為了見那個妳不喜歡的女孩」?
芮瑪從沒喝過貓薄荷,聽起來很危險,會興奮。
蒂妲開始認真地打掃房子,還幫狗洗澡。洗澡是狗兒們的生命裡週期循環的劇烈活動,牠們會縮在沙發底下,自問上天為什麼允許這種慘事發生,直到牠們的毛乾了,就會忘記這種事曾經發生過。愛狄森提議要帶芮瑪外出吃比薩,而芮瑪看得出來,最好在蒂妲撢她身上的灰塵前出門。
肯尼對著杯子吹了吹,啜了一小口茶。「這樣多可怕!」他說,「收到一封裡頭包著小小塑膠耳朵的信。」
「不幸的是,這種不體貼的行為讓我對此書的興趣大減。我不會繼續讀完這本書,直到有人出面解釋測量單位的問題。」署名為紐澤西彼得森的甘蒂斯.亞當斯。
「妳一定很喜歡這裡的天氣。」女子說。也許她今天還沒出門。芮瑪又溼又冷,她的毛線衣袖比雨衣袖子長,如今袖子黏在她的手腕上。芮瑪沒吭聲,跟愛狄森一起點了比利時啤酒。
愛狄森看著自己的手,如此芮瑪才能盯著她的臉看。她的顴骨底下有漂亮的線條,眼下有細微的藍色陰影。愛狄森很幸運,顴骨www.hetubook.com.com很凸,很漂亮。有的臉老化後會鬆馳變形,但愛狄森的臉卻是老得很性格。要拍攝她其實很容易,實在沒有理由拍出像報紙上那幅牙齒很大顆的照片。
「老天!」蒂妲說,「這是腰帶。是湯馬斯.格蘭的腰帶。」
昨天,就在看到賓恩那個悲傷的盒子時,芮瑪已經擬訂計畫,不要逼迫愛狄森說太多關於父親的事。如今單獨和愛狄森在一起,面前又擺著泛著泡沫的啤酒,比薩稍後送上之際,芮瑪問:「那晚以後,妳和我父親還曾回去聖城嗎?」這不是偵探調查,芮瑪已經放棄當偵探,只是隨口問問,這兩者之間最大的不同是,有沒有記下筆記。
一九八四年二月七日,「連先生,恐怕賓恩的事會在我倆心中作梗。我想起一件事,賓恩對貓過敏。不可能在起疹子、呼吸困難的非常時刻下,把貓抱起來,在爪子上塗藥!但我很懷疑他老婆會養貓,除非是想謀殺他!如果這樣,那是他老婆活該。」(結合了真實的賓恩和虛構的賓恩)
她跟著蒂妲來到廚房,等著水燒開。冰箱上有一封新的書迷來信:
康絲坦斯後面的信都在抱怨她惡化的關節炎,手指像爪子一樣彎曲。她說,她很難打扮自己,她懷疑自己還能不能再拿筆寫字。雖然她有這麼多筆友,但沒人替她感到難過。她要學會用鼻子打字!但這個日期的來信卻是芮瑪能找到的最後一封。
柵欄大門打開的聲音讓狗跑下樓,牠們又吠又叫。芮瑪抬頭看看究竟是誰讓兩隻狗如此戒心大起。肯尼.蘇利文披著郵差雨衣,勉強提著郵差包走進來。他看到芮瑪,朝她指了指大門,但在芮瑪抵達門口時,蒂妲已經開門讓他進來了。他抖抖身子,把雨水甩掉,兩隻狗在他腳邊開心地跳上跳下,他把信交給蒂妲。
「康絲坦斯好像認識我父親。他們不只見過一面,還見了好幾次,她也收到他的聖誕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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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杯茶?」蒂妲問肯尼。
好像收到一段小小的羅緞緞帶就不夠可怕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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