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十三章

蒂妲把火爐關了,在湯鍋上蓋了蓋子。她拿出烤箱裡正在烤的那盤東西,放在平臺上,蓋上一條擦碗巾。
蒂妲洗碗的時候還戴著戒指,這證實了她根本不懂得統馭世界的真諦。芮瑪把棋盤和卡片收起來,愛狄森替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還沒。也許在我申請人身保護命令之後吧!」愛狄森向芮瑪比了比手勢,「這位是我的教女,芮瑪.藍尼索。」
芮瑪說,其實馬汀也覺得蒂妲是他的母親,因為一般人對別人絕對不會像他對蒂妲一樣這麼壞,除非這人是他的母親。不會有人對陌生人或巧遇的人這麼壞的。
樓上的鐘敲響八點。愛狄森起來,走去廚房,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個托盤,上面有三盤用萵苣、豆薯和血橙拌成的沙拉。她們吃完後,愛狄森又回去廚房,端了起司通心麵出來。
「最近有人闖入我們家。」
芮瑪原本以為潘蜜拉.普林斯是那種無家可歸的毒蟲。不!為了蒂妲,她立刻修正自己的看法,無家可歸的人通常都是毒蟲,甚至居無定所。但芮瑪可從來沒有想過潘蜜拉.普林斯居然是網路專家。「她的暱稱是什麼?」芮瑪問。
「妳還真會說話!」
《無人宴會》在壁爐右邊架子的最底層。又細又長的餐車裡有一個平臺,小小的紙巾盒裡放著小小的紙巾,以及一台閃亮的黑色點唱機。死者嘴邊有綠色的泡沫,死因是咖啡因攝取過量。
如今他的火氣和芮瑪相當。他問芮瑪,「我全家人都死光了」的悲情牌要打到何時?她可不可以一天發作個一、兩次就好?因為動不動就發作實在讓人很煩。
廁所的鏡子嵌在牆壁裡,木頭外框上還畫上藤蔓。洗手檯底下的銀色底座和餐廳椅子很相配。有個標誌要求餐廳員工記得洗手,但沒有要求客人記得洗手的標誌。芮瑪卻樂意洗手。
有人敲門。芮瑪立刻擦乾手,開門。那位年輕的麥賓戀愛好者站在門外。
「兩個禮拜前。」
過了九點,馬汀才到達。「我把晚餐弄熱給你吃,」蒂妲說,但他說他已經吃過了。
「被讀者打擾嗎?不會。」愛狄森說。「她得撲上來咬我,我才會覺得被人打擾。」
女子緊張地用手把黑髮撥到後面,眼神從芮瑪臉上移開,朝灰白夾雜的磁磚地板看。「對啊!」她說。「聽著。有件事我想跟妳說。妳知道在網路上很難分辨一個人是不是瘋了,對不對?這女人絕對是瘋子。妳要提防她。」
那女孩退了一步,「我可沒寫。」她說。「不打擾兩位了。我只是想告訴妳我有多喜歡妳的書。」
「懸賞何時上線的?」芮瑪問。「兩千美金?」
馬汀說,總之,隨便一個白癡都看得出來他比較慘,因為蒂妲還沒死。和-圖-書芮瑪的母親可能會留在她身邊,但馬汀的母親卻選擇離開。他的處境比較糟,如果芮瑪的焦點可以不要只放在自己身上,她就能看到這點。「她回來並不代表她會一直留下來。」馬汀說。「我怎麼知道她是不是又開始喝酒了?」
芮瑪想起蒂妲拿著愛狄森的酒杯,坐在魚缸藍色光線下的電視間裡。若她沒有這麼生氣,她也許會勉強同意馬汀的看法。「我寧可放棄一切,」芮瑪說,「只為了再見母親一面。」馬汀說這就證明了一切,因為他不會為了這種事情放棄一切。
如果我不是真正的我,那你會知道我現在要做什麼嗎?她發現自己正在思考。你知道這個不是我的人現在能幹出什麼事嗎?

3

兩週前,芮瑪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麼。如今她知道這意味著這個女孩也是麥斯威爾和賓恩曖昧關係的愛好者。說不定她也寫鹹溼場景,還將它貼在網路上呢!也許她會看。也許鹹溼場面會讓讀者心有戚戚焉。芮瑪很難想像穿著成套毛衣的人居然會喜歡這種毫無意義的性|愛畫面。
而且,這關芮瑪什麼事?
老闆和愛狄森都是邦尼頓酒莊的會員。她們鉅細靡遺地聊起最新一批的酒,芮瑪覺得愛狄森是故意拖延。如果時間過得夠久,她就可以假裝忘記芮瑪問的問題。芮瑪只好盡本分,藉故離席去洗手間。
「沒有。」芮瑪說。「也沒有。何況,就算我看過了,我幹麼要告訴妳?顯然她不希望別人討論這個話題。」
「妳知道這些角色是有版權保護的吧?」愛狄森問(就實際上而言,賓恩並不只是一本書裡的角色,他也是克里夫蘭當地報紙已故的專欄作家,說到版權這事實在變得有趣了起來。但愛狄森並沒有察覺。)
「有書名了嗎?」
鐘響後的十五分鐘,蒂妲前來敲門。儘管吵得小聲,但還是被其他人聽見了。「請別怪他。」蒂妲說,「請別插手。」然後就在請芮瑪別插手後,蒂妲又說馬汀要離開了,她想請芮瑪去跟他談談,請他在這過夜!芮瑪跟著她下樓。看著馬汀和蒂妲一起站在門邊讓芮瑪注意到,這對母子長得有多像。一樣的頭髮,一樣的眼睛,一樣的悲傷表情。
不到八點半,蒂妲已經贏得六塊扇型餅。「又輸了。」愛狄森說,把最後一塊扇型餅交給蒂妲,外加至尊戒一枚。
她們聚在咖啡hetubook.com.com桌邊,遊戲開始了。蒂妲拿了巫師棋,愛狄森是人,芮瑪只有精靈公主和半身人可以選擇。她的決定很明顯。半身人的劍有點彎,但不像是短彎刀,比較像是折到了。
「蒂妲的魔戒打破砂鍋問到底功力無人能敵。」愛狄森告訴芮瑪。「就中土世界來說,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芮瑪告訴愛狄森,她在廁所時的談話,也提到目擊麥斯威爾.連下落的兩千美金。愛狄森上樓,試圖在網路上找到什麼。她下樓了。但如果她找到什麼,她也不打算和大家分享。
「魔戒。這可是一整盒的歡樂啊。」愛狄森說得好誘人。
「誰不愛他呢?」芮瑪說。走到一半,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妳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芮瑪躲在後面。在這個遊戲裡,她在擲骰子上輸得比說錯的答案還多。這顆骰子是從「龍與地下城」裡借來的,不是普通的六面骰子,這讓整個遊戲變得更棘手。隨便一擲,可能會擲出三步,得和炎魔搏鬥;兩步得和半獸人拚命;一步,可以休息一下,吃吃今天的第二頓早餐。
對面的牆壁有一座貼著白色磁磚的壁爐,兩旁是白色的架子。《天生舞者》在壁爐左邊的第三層架子上,馬具房裡有一間馬廄和兩個馬棚,裡面有一隻弓著頸子的巴洛米諾馬。從一椽垂吊下來的是一具屍體,一副西部的馬勒套在他的脖子上。
愛狄森的笑容消失了,「希望希望。」
「噢,老天爺。」她說,「我告訴自己不要亂講話,結果我還是胡言亂語。我居然羞辱她了。」
「謝謝妳的警告。」芮瑪說,「只是我必須拒絕妳的提議。我們談完了嗎?我可以走了嗎?」女子讓她出來。「我真的很愛她的書。」她滿懷歉意地說。「我真的很愛麥斯威爾.連。」
「我就是這個意思。」她說謊。女孩的眼睛張得老大,聲音好緊張。她又快快地說,「我愛妳的每一本書。其他的書我都不看了。除非妳出新書,不然我會一直讀舊的。短期之內妳會出新書嗎?」
「這樣就不能坐飛機了。」愛狄森同意。她露出很沒說服力但還是很有活力的笑容。「很高興我能幫上忙。」
女孩一路退到一名正在打乒乓球的人身邊。向後揮開的球拍正好打到她右邊臀部。他們都覺得很丟臉,所以接下來是一陣夾雜多種語言的長長致歉。這讓愛狄森回復笑容。「乒乓球很無聊。」她告訴芮瑪。「沒多少人忍受得了。」
和圖書「她滿開心的。」
解救部隊姍姍來遲,老闆捧著一壺水過來。「她打擾到您嗎?」她低聲問,順便替她們斟滿水。
「康絲坦斯高見。頭像是一只茶壺。但我想她用了很多暱稱和頭像,她應該出現在每一個討論區裡,到處用假暱稱發言。但我也不能證明什麼。」
客廳裡有三個娃娃屋,分別是《佛森街》、《天生舞者》、《無人宴會》。最大且製作最精細的是《佛森街》娃娃屋,正值同志大遊行,一名舊金山女子被人從陽臺推下。娃娃屋其實就是街景,有三間房屋的前貌和兩台遊行花車。屍體倒在人行道上,腦袋開花,在著地處摔碎了。只差一點點,死者就壓到一位模仿南西.辛納屈的女子。這個娃娃屋占據了窗前座位的大半,從這個窗戶可以直接看到愛狄森位在的工作室。
芮瑪花了半小時,試圖讓馬汀留下來。等到他決定留下來後,芮瑪也同意第二天和他一起去山邊和鬼魂一起品酒。顯然的,那個地方不只有美酒和鬼魂,還有一個鋼琴家。
芮瑪沒料到自己會和一個陌生女子一起鎖在廁所裡,就算只有一分鐘也不行。如果超過一分鐘,她c應該讓那個闖進家裡的人在架上好好搜刮一番才是。但她人還是在這。
如果馬汀沒有故意先遲到的話,戰火會是芮瑪率先挑起的,但今天是馬汀不對在先。「你媽在等你吃晚飯。」芮瑪盡量把語氣表現得很不高興。
馬汀說他會來吃晚餐,大約在六點半到達,最晚七點。蒂妲好緊張,一顆心懸在那兒。她站在火爐旁,一直攪拌磨菇湯,對浮在湯上面的一層浮膜生氣。
馬汀和芮瑪在樓梯上低聲地吵了一架。儘管火氣很大,但他們還是保持低低的音量。一幅鋼筆畫的老橡樹圖掛在馬汀身後的牆上。芮瑪只要歪著頭,就能看到樹枝樹葉從馬汀的髮間冒出來。這讓芮瑪產生了一點點拙劣的得意感。
這個遊戲同時提供了答案和題目。蒂妲和愛狄森忽略前者。因為太多答案都是根據電影版本而不是根據原著小說,但就算是根據書裡的答案,卻常常不是根據愛狄森所謂精讀而讀得到的答案。是誰解開了摩瑞亞大門的謎語?若芮瑪回答是甘道夫,她就會得到一塊扇型的餅。如果她回答的是梅里,也能勉強算是正確答案,因為在書裡,甘道夫稱讚梅里思考方向正確。但芮瑪說出口的答案是佛羅多,雖然這個答案和卡片背後的正確答和圖書案一致,但並不算數,其他人也不贊同這個答案。
這三個女人聽見外面的車聲,就會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仔細聆聽。引擎在摩里森家附近熄火,甩上了門。三個女人又繼續剛剛的動作。
「騙人。」
芮瑪退到一邊,那名女子才能進來。這是一間獨立的廁所,不是有很多隔間的那種,一次只能容納一個人。她擋住了芮瑪的去路。「我其實想找妳。」她說。她鎖上了門,芮瑪也在廁所裡。「只要一分鐘。」

2

「妳和她一起住,對吧?」女子問,「我只是想知道,她有沒有跟妳說過新書的事。至少妳應該看到娃娃屋了。」
她指出,他母親還沒過世,但有些人已經失去母親了,更說就算對他來說死了,卻跟真正死了不一樣。有一天,蒂妲會死,而且芮瑪斷言,馬汀屆時一定會後悔不已。

1

「她貼在網路上。她想說她有點影響力,現在她說她手上有艾莉想要拿回去的東西。」
遊戲在愛狄森注意到柏克萊正咬著某樣東西時中斷。這可煩勞愛狄森和蒂妲兩人動手,撬開柏克萊的嘴,把戒靈的棋子給拿出來。等到那個棋子被拿出來時,看起來已經一點都不像戒靈了。如果要芮瑪寫一部恐怖電影,她要寫巨大的臘腸狗威脅地球的故事,臘腸狗跟半個地球一樣大。科學家會說,「都沒有人試著跟牠們講道理嗎?」在這場戲結束前,這名科學家就會變成戒靈棋現在的模樣。
「妳知道有人闖入我們家?」
可憐的愛狄森!這麼擔心政府的監視,結果她的書迷卻追蹤著她的一舉一動。每間比薩餐廳都是間諜窩。芮瑪忽然不覺得這名年輕女子好看了。顯然他們最近讓每個人都穿上成套毛衣。
愛狄森從樓上將棋盤拿下來。蒂妲從臥房裡把書捧來。芮瑪把也許某天愛狄森會想在坐在客廳咖啡桌旁讀的雜誌清空。愛狄森坐在椅子上,蒂妲坐在沙發上,而芮瑪則盤著腿坐在一片厚厚的地毯上。這塊地毯是愛狄森向那個葡萄牙籍的寡婦買來的,就是這家地毯店霸占了書中麥斯威爾.連的辦公室地址。地毯上有波斯的花紋,紅的和黑的,紅色的部分還會閃閃發亮。
「我沒說我不是她兒子。」馬汀荒謬地說。「我只是說她不是我母親。」他向後退了一步,牆上那樹帶給芮瑪的優越感消失了。如今她只好靠事實取勝。
「妳沒有。」芮瑪說。
「哇!」她倒抽一口氣驚呼。「賓恩的女兒?我愛死賓恩了!我是忠實的麥賓戀粉絲!」
此話一出口,芮瑪就後悔了。愛狄森的臉緊繃了一下,面無血色。但在芮瑪開口之和-圖-書前,她察覺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後。她轉過頭,看到一名年輕的亞裔女子,她戴著一副小小的眼鏡,黑髮剛好長到可以勾在耳後。「我不是有意要打擾妳們,」年輕女子說,「但我是妳的大書迷。我搭飛機時一定要讀妳的書,不然我會在飛機上祈禱快點墜機死了算了。」她看起來很像學生,身穿成套的毛衣和毛線外套,兩膝上有繡花的牛仔褲,金色單顆耳環戴在耳垂上。非常不像聖克魯茲當地人的穿衣風格。但挺好看的。
女子說:「有人在網路上懸賞兩千美金,只要有人知道麥斯威爾的新消息。當然,如果妳能查出什麼,我一定會分給妳。一人一半。我的意思是,妳總能到處看看吧?娃娃屋一定在某個地方。」
他們各自回到房間,兩人都很焦躁。牆上的鐘敲在十點。
「湯擺著吧!」她告訴蒂妲。「我們等馬汀的時候,芮瑪要跟我玩打破砂鍋問到底喔。」這可是芮瑪第一次聽說這回事。「一起玩吧!」
除了不把官方答案當一回事外,蒂妲和愛狄森還在遊戲裡加入一個挑戰系統。舉例來說,芮瑪可以挑戰佛羅多這個答案。如果她要挑戰,蒂妲就會在《魔戒現身》裡找出對應的段落,並且唸出來。若蒂妲和愛狄森才是對的,那麼這個挑戰就會花掉芮瑪至今贏來的唯一一塊綠色的扇型餅,因為她記得精靈的乾糧叫做蘭巴斯。她選擇不要挑戰。
「她常來。有人會打電話通知我。」女子說。
你知道奧利佛會怎麼做嗎?
在芮瑪腦袋裡某個角落——就在那些亂七八糟的敵擊劍格蘭瑞、佩托曼、二戰時期的俚語間,不知是奧利佛還是麥斯威爾的關係——想到一個新點子,但芮瑪要等到隔天才會發現。要在她坐上馬汀車子的副駕駛座,朝著山區前進,行駛在溼答答又迂迴的路上時,她才緩緩想到這回事。
「我滔滔不絕、胡言亂語,還被人打了一下!她只會記得這樣的我,我大概會出現在她的下一本書裡了。」
馬汀倒挺鎮定。「我媽錯過了我的青春期。」他說。「我只是在填補空白。」他還補充說,他覺得蒂妲根本不是他母親,希望芮瑪不要再這樣叫她了。他站著,有棵樹從他腦袋上長出來,他用一種芮瑪會稱作「自滿」的方式,輕輕地敲了敲自己下巴那撮笨鬍子。芮瑪有很多長不出鬍子來的理由,各種理由都指向這種令人討厭的敲鬍子動作。
芮瑪並不覺得自己是中古世界專家,但她知道甘道夫的劍名叫「敵擊劍格蘭瑞」,這把劍原是特剛的,特剛是治理貢多林的唯一精靈王。芮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知道。但她想,自己應該還跟得上。像每個長子長女一樣,玩遊戲,她一心只想贏。
「哪一盤?」蒂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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