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奈兒:「妳愛他嗎?」
奈兒兩眼緊盯著艾迪,簡直把艾迪當成是超級大帥哥似的,但事實上艾迪長得又瘦又乾,皮膚有病似的,我認為他實在長得不怎樣。可是他的頭髮倒是不錯,深棕色的,梳得高高的,加上奈兒對髮型有種熱愛,或許頭髮就是這對情侶的共通話題吧。媽媽常說,兩個人會戀愛,就是因為有共通點。
瑪琳妲踩著溜冰鞋嗖一聲滑過艾迪身邊,艾迪對她拋出一個燦爛的微笑。可是等他坐進車子裡之後,卻用很惡毒的態度跟奈兒說:「等到他媽的我準備好了之後,自然會回來這裡,不用妳通知。」他看著擋風玻璃外的雷西.拉杜爾,雷西也在看著他。「妳以後再敢按喇叭叫我,妳試試看。瞭了嗎?」接著又用力扯著奈兒的頭髮,力道之大,連她的脖子都往後仰了。
我回到雪佛蘭車上,艾迪問我:「他想幹嘛?」
這時女侍滑著溜冰鞋過來了,奈兒很快對她笑了一下說:「嗨,瑪琳妲。」
她的意思是霍爾和蘿絲有一腿的事。蘿絲是酒吧的女侍,嘴角上有顆美人痣,看起來好像她才剛吃過巧克力蛋糕一樣。我們此時也剛好開過傑貝克酒館,霍爾的旅行車就停在酒吧外面。這個時候他應該在蘇氏鞋店賣鞋才對。
我這下才明白為什麼這裡要叫做銀河餐廳,因為在紅色與藍色的柱m.hetubook.com.com
子上掛了好多月亮、星星的形狀,穿溜冰鞋的女侍則穿著亮銀色的裙子,頭上戴著一種像是天線的東西,她們在車子當中溜過來溜過去的時候,天線就會左右搖晃。
喇叭嗡嗡叫了一陣。
南西阿姨透過喇叭問道:「你什麼時候才要替我的車換機油?」
「只是問我幾個問題而已。」
瑪琳妲頭上的天線不斷晃來晃去,她把裝滿食物的托盤靠在奈兒那邊的車窗上,「嗨,奈兒。」我實在看不出來瑪琳妲的這個造型像什麼,後來才想起,這家餐廳走的是外星人風格,就像電視影集版的《飛俠哥頓》那樣,所以瑪琳妲有可能是打扮成一隻外星螞蟻之類的吧。
艾迪開動車子的時候,我告訴他:「我不想去醫院了。」
奈兒本來把頭靠在艾迪的肩膀上,她抬起頭。她頭上那種鋼絲般的髮型使她跟我看起來完全沒有血緣關係可言。媽媽以前曾拿一張照片給我看,上頭是奈兒的爸爸和媽媽坐在車子保險桿上,奈兒她爸爸四四方方的下巴跟她簡直一模一樣,兩人的鼻子也是一個樣,就是鼻尖有點突起,俗稱「滑雪跳板」的那種鼻子形狀。
艾迪的媽媽,也就是卡拉漢太太,她的先生去年冬天在餅乾廠上班時出事死了。舉行葬禮時,他們開著棺木供人悼唁,大家都可以看見死和圖書
掉的卡拉漢先生。他沒死的時候就已經不好看了,死了之後更難看,尤其是他被餅乾壓製機碾過之後。可是禮儀社的老闆貝克先生很厲害,把卡拉漢先生的臉形重建過了,因此卡拉漢先生看起來就像在威斯康辛州博覽會上,大家付個一毛錢就可以看到的蠟像那樣。那種蠟像,通常是做瑪麗蓮夢露或者克拉克蓋博的人像。
奈兒彎腰到駕駛座,按下汽車喇叭,發出「啊…嗚」的聲音,通知艾迪食物已經送來了。這時雷西.拉杜爾正在講話,艾迪聽了雷西的話之後哈哈大笑,然後才慢慢踱步朝車子這邊走回來。
「她在你行李廂裡找到什麼東西?」
「對不起,」她嗚咽著說。
奈兒正對著鏡子抿平粉紅色的唇膏。「幹嘛?妳想寫書啊?」
「艾迪,你要點什麼?」
她從座位上轉過頭來,用非常和善的語氣說話,讓我有點擔憂。「醫生說媽媽的情況不好,妳自己要有心理準備。」
我沒有把羅斯穆森的名片拿給他們看,也沒有告訴他們我在他的皮夾裡看到我和裘妮.皮斯考雅斯基的照片。甭麻煩了。
喇叭又嗡嗡響了一陣,然後南西阿姨吼道:「四份銀河堡,不加洋蔥,四份薯條,四杯巧克力奶昔,總共是兩塊五毛七。」她接著又說:「明天就來換機油,艾迪,否則我就告訴你媽說,上次我要找手www.hetubook.com.com
電筒的時候,結果在你車子行李廂裡找到了什麼東西。」
「莎莉?」奈兒也把她的頭伸出車窗外。
喇叭傳出一個微弱的聲音:「歡迎光臨銀河餐廳……提供您超脫塵世的餐飲享受,」這個聲音很不誠懇。
艾迪對著車裡的鏡子,看了一下自己的髮型,然後走出車外,到雷西.拉杜爾那邊去。雷西正和其他幾個男生玩擲骰子,他靠在一扇門外的欄杆上,門上面寫著「洋娃娃」幾個字。雷西是個壞人,每次都打人、推人或者罵人,可是艾迪和雷西好像是朋友,因為兩人講了一陣子的話,然後一起回頭看車子這邊,開始大笑。我實在替奈兒擔心。外婆常說,近墨者黑,和狗睡一起,身上就會長虱子。
「幹嘛?」我把頭縮回車子裡,她也跟我做了同樣的動作。
「給我四個起士堡,不加洋蔥,四份薯條和四個超大火星奶昔。」
「我在街上撿到的,」我把羅斯穆森給我的五元封口賄款交給他們。羅斯穆森一定懷疑我已經知道他就是虐待殺人狂,所以才給我封口費。這種情況就和電影裡演的一樣,我和德露早就看過了,我其實不太記得這種封口費的正式名稱,可是應該是和勒索有關,也就是某人把錢給另外一個人,叫另外那個人閉緊自己的大嘴巴,否則就給他好看。這五元的作用就在這裡。和*圖*書血腥錢。
「酷喔,」艾迪一面開車,一面把那張五元鈔票從奈兒手上一把搶走。「我們這就來去銀河餐廳。」
「妳和德露還好吧?」
艾迪在旁接腔:「喂,妳們兩個,別老說死啊死的,很煩咧。」他在北街的正中央打方向燈,左轉進入銀河餐廳。我聽過這家,可是沒來過。裡面有很多穿著皮衣的男生,把長髮紮在腦後;女生則綁著馬尾辮,大家一起靠著車子邊談笑,留意有沒有人在注意他們。裡面的搖滾樂放得好大聲,每個人都試著想吸引年輕女侍的注意,女侍們穿著滾輪溜冰鞋,把食物放在紅盤子上,送到每輛車旁。
艾迪卻更用力扯了一下:「對不起!妳最好是說真的。妹妹!」然後放開手,用力把她的頭推開。
「霍爾的事情妳們也知道了。對不對?」
「什麼問題?」奈兒邊揉著艾迪的膀臂邊問。
「莎拉.海納曼的事情。」
我不想去看媽媽了,奈兒好像也沒什麼意見。可是話說回來,艾迪不管說什麼,奈兒都沒意見。我把頭伸出窗外,讓風吹著我的臉,車在北街一路往下開,經過了瑪莎舞蹈工作室,還經過了瑪麗.藍恩以前不小心玩火燒掉的輪胎廠。經過的時候,我敢說我還能聞到燒焦的橡膠味。
艾迪把車停進一個空位,把一個附有喇叭的東西黏在窗戶上,接著說:「喂!」
「沒有啦,」每和-圖-書次艾迪說謊的時候,他的左邊眉毛就會抽搐。不知道奈兒有沒有發現這點。「只是幾個空的啤酒罐而已,妳也知道,自從我爸出事後,我媽就不准我喝酒。」
「嘿!南西阿姨,是我,艾迪啦。」
車停在我家門口,奈兒下了車。她脖子上圍著媽媽的黃色圍巾,在風中飄呀飄的。我連門都來不及關好,艾迪就揚長而去,快速駛過維利特街。我和奈兒站在一起看著他離去,耳中聽見他車裡傳出歌手演唱的歌曲,跟青少年戀愛有關的。
艾迪的臉色突然紅起來,就像奈兒的七分褲一樣,是粉紅色的。
「嗯。」
開車回家的路上,車裡一片寂靜,只聽得到收音機裡的主持人說國慶日那天可能會下雨。食物裝在袋子裡,放在我膝上,我的膝蓋也跟著熱起來。雖然我很餓,卻一點也吃不下,心裡不斷想著剛才艾迪羞辱奈兒,逼她讓步的畫面。
其實我是很想到醫院去看媽媽,我要告訴她爸爸死前已經原諒她了;我也想躺在媽媽身旁一下子,告訴她羅斯穆森的皮夾裡有一張我的照片,還有一張一個已經死掉小女孩的照片。我希望媽媽相信我說的話,可是媽媽一定不會相信。這樣的話,我一定會傷心,比漂流到荒島上、卻沒有像魯濱遜的同伴「禮拜五」相陪,還更令我傷心。
「嗯……別再煩我了,我說過要替妳換機油,就一定會去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