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費茲派屈克先生才剛把車停在外婆家門口,我就忍不住開口:「我想回家。」他把右手臂放在椅背上,整個人轉過來看著我和亨利。他手上戴著一隻漂亮的金錶,手臂上的皮膚白白的,上面長了好多毛。我用力克制自己,免得我會把臉貼上去,因為他的手臂實在太像我爸爸的手臂了。「莎莉,對不起,羅斯穆森警官認為,妳們現在不適合回家。」
我轉頭對亨利露出一個最燦爛的微笑,把酒窩都擠出來了,大到裡面可以塞粒泡泡糖沒問題。亨利說:「明天喪禮上見了,莎莉。」接著又從車裡喊著:「德露,別擔心妳的腳踏車,爸爸已經把它放進我們店裡,還有妳的霜淇淋紙筒也拿進去了。」
德露明知道我講的是爸爸,但她故意裝作不知道。她把手裡的冰塊扔在草地上,伸手到口袋裡拿香菸,點燃後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個圓圈形狀的菸圈飄過我頭頂。她看我一臉驚訝,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是快速蘇西教我的,這叫做法式菸圈。」這個菸圈飄在她頭上,就像聖人的光環一般。「走吧,我們去找伊瑟兒吧。如https://www.hetubook•com•com果能跟她和蓋瑞先生一起玩牌,那也不錯。比不錯更好吧。去和伊瑟兒玩一玩,說不定她會給我們吃布朗尼蛋糕,我快餓扁了。」
費茲派屈克先生皺起了眉,搖搖頭說:「妳別擔心,默立納瑞家的孩子以後不會再惹妳了。羅斯穆森警官會處理這件事的。」
德露突然插嘴:「他和人家打架嗎?」原來她沒睡著。
費茲派屈克先生從後視鏡看著我,輕輕叫了一聲:「莎莉?」亨利的爸爸皮膚很白,我懷疑亨利的玻璃病是不是從他那兒遺傳來的。費茲派屈克先生戴著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鏡,頭髮快掉光了,額頭看起來像小嬰兒,但下巴卻是堅毅如磐石。看到這一幕,我好想和德露玩以前跟媽媽常玩的遊戲,問她:「費茲派屈克是哪國人?」而我希望德露回答是:「愛爾蘭後裔。」
「只是打人就會被關監牢?」德露繼續問,但聲音裡帶著驚訝。小孩子常挨打,但也從沒聽過打小孩的人被關起來。
「霍爾已經被起訴了,」費茲派屈克先生邊說邊打了方向燈,www.hetubook.com.com車裡響起柔和的「滴、滴、滴」聲音。我們在五十九街轉彎,經過了迪倫西家開的商店,讓我想起可憐的莎拉.海納曼,她只不過是去幫她媽媽買牛奶,順便自己喝杯阿華田之後再上床,沒想到就被人殺死了。街上還有一些人穿著短褲和T恤坐在門前台階上,拿著啤酒瓶往嘴裡灌,同時聽著收音機播放的爵士樂。街上有個人對著費茲派屈克先生揮揮手,他也朝那人揮手。
「他就是……他是……」
德露接下來一口氣說了好幾句髒話,讓我鬆了一口氣,她應該好很多了吧。另一個讓我鬆了一口氣的原因是,只要能跟伊瑟兒玩,那就不必呆坐在外婆家窗戶旁的破椅子上,看著寶利舅舅邊哼老歌邊拿膠水黏合冰棒棍,心裡還擔心羅斯穆森知道我今晚睡在哪裡。於是我說出了一句我妹妹永遠愛聽的話:「德露真是天才!」
又是羅斯穆森的主意。他一定是想藉此確定我所在的位置,然後等天色完全黑了之後,就跑來告訴外婆說他可以帶我們回家,外婆這麼老,一定毫不考慮就把我交給羅斯穆森。https://m.hetubook.com.com
在開車前往外婆家的途中,我和亨利坐在後座。這輛車裡還依稀留著新車的味道。我緊緊握住亨利的手,緊到他的手開始冒汗,但我覺得沒關係。我敢握著他黏黏的汗手,代表我已經和他在談戀愛了,因為如果德露的手流汗,我才不想握呢。德露坐在前座費茲派屈克先生的旁邊,頭枕在椅背上。她現在已經好多了,只不過鼻子比平常大了好幾倍。車窗外吹進夜晚的習習涼風,吹乾了她浣熊帽底下額頭上的汗珠,看來她好像睡著了。
「沒錯,他是個好人,對不對?」費茲派屈克先生說:「我們家族這段日子很悲痛,他真的幫了很多忙。」
費茲派屈克先生把視線轉回路面。「霍爾惹出了一點小麻煩,現在他被關進牢裡了。」
這時我呆住了,因為我突然明白,德露要為什麼和威利玩親親了;因為現在我也好想好想把我的嘴唇貼在亨利.費茲派屈克蒼白的面頰上,在他耳邊道謝,小聲謝謝他在油膩艾爾欺負我們的時候救了我們。但費茲派屈克先生人就站在旁邊,如果我和亨利親親的話,不知道他會怎麼想。
m.hetubook.com.com「妳想念他嗎?」
車子駛離人行道之後,德露才說:「妳喜歡他喔?」
德露說了一句:「那怎麼會是冰淇淋紙筒……唉,算了。」之後就轉身朝外婆家走。
從剛才在費茲派屈克先生藥房外面和羅斯穆森警官談話的樣子來看,我相信費茲派屈克先生非常崇拜羅斯穆森。但我實在很想跟費茲派屈克先生講,他的姪女莎拉.海納曼,就是喪命在羅斯穆森的毒手下。我看著費茲派屈克先生後頸上紅紅的痕跡,又想起他兒子的玻璃病,我認為他應該可以瞭解我說的話。於是我開口:「羅斯穆森警官,他……」
不過我恭敬地回答:「是的,費茲派屈克先生。」
費茲派屈克先生從後視鏡看著我。「羅斯穆森警官,他怎樣?」
她臉上又出現了那個獨一無二的表情,那是只要她一想起那次的車禍,就會出現的固定一號表情。那種表情很像自由女神像的臉。
「不會比以前慘。」
「羅斯穆森警官剛才告訴我,妳們繼父霍爾惹了一點小麻煩,所以今晚妳們兩個住在外婆家。明天早上奈兒和艾迪就會去接妳們。」
「沒錯,」我承認。我們一起看著他們和_圖_書的車子消失在街角,亨利蒼白的手還伸出後車窗,揮動著跟我們道別。
德露問:「那我可以起訴油膩艾爾嗎?」
我用力捏了亨利的手,力道之大,令他忍不住叫了出來。
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這種事情一定會發生。我敢說,霍爾一定死了。
亨利稍稍用力握著我的手,我搖下車窗吹一下夏夜黏膩的晚風,做好心理準備之後,開口問道:「霍爾怎麼了?」
費茲派屈克先生看了一下手錶,「我現在得趕快去接我太太了。女孩們,妳們今晚待在這兒沒事的。」
我看著德露的鼻子問:「還會痛嗎?」
德露沿路上都沒出聲,看來她被揍的情況比我所認為的還要慘。但這時她卻回了一聲「好的」。費茲派屈克先生下車替德露開門,又很快檢查了一下她的鼻子後說:「今晚持續冰敷,明天應該會好一些。」
我看著費茲派屈克先生的後頸,顯然他剛理過髮,因為他白色藥師袍領子周邊的皮膚上還紅紅的。以前爸爸也會這樣,媽媽總是說只要在那裡擦點凡士林就沒事了。
費茲派屈克先生說:「霍爾拿啤酒瓶咂了傑貝克酒館老闆的頭,現在傑貝克先生躺在醫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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