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安娜貝爾,你母親去世時的名字是什麼?」
「盧梭爾.格蘭傑這個人不太老實。」
「喔,我剛才在架上有看到呢。」
巴比點頭。「我們應該要從沃普爾監獄那裡下手。」他說:「先不管凱薩琳說了什麼,我們必須確認安布李歐在獄中的紀錄,看有沒有任何書信往來或是訪客之類的,搞清楚他到底有沒有維持她口中那種反社會傾向的特質。」
巴比瞄向走道另一側,安娜貝爾還在睡,黑髮稍稍蓋住她的臉。然後他回頭看著D.D;她的腦袋已經垂到他肩上。
「他消失了。」
「那是誰的?」他終於猜出瓶裡裝的是骨灰,低聲詢問。「我母親跟我父親的。」她喃喃低語,顯然完全不想談這件事。
「閉嘴。」口中這麼說著,但她還是湊向巴比,撕開優格的封膜。她總是掛在脖子上的小瓶子晃來晃去。他看著那個瓶子,直到她抬起頭,發現他目光的焦點,臉頰紅了起來。她握住小小的玻璃瓶,將它塞進領口。
「昨天下午他去拜訪過了——在他們家位於後灣的宅邸。」她刻意補了句。「他們甚至不讓他進門,事隔多年,再次聽到克利斯多弗,你看他們多興奮啊。」
「真的?」
他咧嘴一笑。「安娜貝爾,你知道我們是為了相同的目的才來到這裡的。我們都想找出真相,而我猜你是最想知道真相的人。」
「而且很有可能透過鑽研犯罪行為來激發靈感。辛古斯現在的目標是伊歐拉,」D.D.斷然宣布:「我要你追查格蘭傑的一切。追蹤他們家過去的鄰居,找到麻省理工學院數學系過去的系主任,看看安娜貝爾的父親在阿靈頓過的是怎樣的生活,然後問清楚他們在逃亡過程中如何過日子。你手邊有那些城市跟日期。我要知道的是——安娜貝爾舉家逃亡究竟是因為盧梭爾.格蘭傑在害怕什麼,還是是因為盧梭爾.格蘭傑做了什麼。瞭嗎?」
「還好吧?」
「我也注意到了。好啦,我們貧乏的薪水也是有好處的。至少我們不會有錢到讓自己的家人那麼惹人厭。」
D.D.的雙和-圖-書眼依然瞪得圓滾滾的。「欸?」
「我就是她的朋友啊。」他反駁。
D.D.自顧自地點點頭,她已經翻開手中的檔案,雙頰泛紅,活力充沛。全天下只有兩個可能有關連的嫌疑犯能讓這位警長興奮得像個高中女孩。
「關心社會事件的老百姓?」
「安娜貝爾,你到底在怕什麼?」
飛機爬升到適當的高度,開始穩定飛行。跟兩人相隔一個走道的安娜貝爾放倒椅背睡著了,坐在巴比隔壁的D.D.轉過頭,眼珠子閃閃發亮。
「沒錯。」
兩人陷入沉默,腦袋不斷運轉。
「真的?」D.D.瞪大眼睛。
「你的推測只對了一半。他們列出這個城市裡的遊民數量,上回我聽到的數字是六千人,即使是松樹街旅店這種大型的庇護所,也只能容納七百人,還有很多人從未在那類地方露面過。」
安娜貝爾緩緩點頭。「我母親生前叫做萊絲莉.安.格蘭傑,死時的假名是史黛拉.L.卡特。我記得這兩個名字。一直都記得。」
D.D.看了看他,又瞄了安娜貝爾一眼,她沒有看著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說了什麼。
她猶疑不定地看著他,「幹嘛問這個?」
「我喜歡這個小瓶子。」他低聲說道。
「我想她說的是實話。突然發現記憶中那個意見很多的FBI探員竟然是安娜貝爾的父親,她一定嚇了一大跳,心裡亂成一團。昨天下午她還相信自己跟安娜貝爾的案子沒有任何關聯,到了今天早上,情況卻……」
巴比嘆了口氣,他想用雙手撐住後腦杓,手肘卻敲中飛機窗戶。他想起自己痛恨飛機上狹窄座位的理由,而且他的體格還算不上魁梧呢。
巴比走向星巴克,他的胃已經無法承受更多咖啡因。他買了三瓶水跟優格,回到候機室。D.D.還沒講完電話,對著優格皺皺鼻子——她八成期待他會送上熊掌麵包——不過還是示意他把這個小點心放在旁邊的椅子上。接著,他走到安娜貝爾面前,她只是把自己縮得更小。
「他沒有入住院方提供的中途之家,也沒有為自己的權益申請任何津貼,更沒有出席追蹤現況的面談hetubook.com.com。他出院後馬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最後是巴比開的頭:「現在有兩種可能性。第一,格蘭傑耍了凱薩琳,趁著沒有他人在場時,用話術誘騙她說出綁架過程的細節。第二,格蘭傑心裡懷疑是某人下的手,他畫下了自己心目中那個強|暴犯的長相。」
「太棒了,聰明的神經病雜種,這就是我們要找的人。」D.D.揉揉太陽穴。嘆氣。再次揉揉太陽穴。「這會不會是凱薩琳編出來的鬼話?我的意思是,對於一個二十七年前才見過兩次面的FBI探員,她記得的細節會不會太多了些?」
「沒錯。」巴比不得不承認,「不過我認為探員先生在她心中留下了很強烈的印象。他帶來嫌犯的畫像,還堅持畫中的男子必定就是綁架她的犯人,即使她早已開口否認。他的回應出乎她的預料,導致相當難忘。再說,她為什麼要跟我們作對?」
她頓了下,「我猜他們也不知道伊歐拉在哪。辛古斯說他們顯然對自家的兒子只有反感,不過我還是想聽聽他們將他送進波士頓州立精神病院的動機。這可以幫助我們建立更完整的側寫,看他童年時期的行為模式是否符合我們目前對凶嫌的瞭解。」
「巴比,晚安。」她喃喃說著,三十秒後,她已經沉沉睡去。
巴比微微一笑。「我們要感謝那個傢伙,感覺可以跟他借用這個手法來玩玩。」
「要再來幾顆阿斯匹靈嗎?」
「一言為定。」巴比說。
「真變態。」
巴比聳聳肩。D.D.說出了所有的可能性,但她漏了一個……「我想她真的很喜歡安娜貝爾。」
「喔,怎麼可能!凱薩琳沒有半個朋友。情人的話或許有幾個,但她絕對沒有朋友。」
「那年是一九八〇年對吧?格蘭傑的女兒隔了兩年才收到那些小禮物。他幹嘛要那麼執著於傷害凱薩琳的凶手?」
「天啊。」
「更奇妙的事情來了,伊歐拉家族已經請來律師處理這件事。如果我們手中沒有傳票,或是他們房裡沒有律師,那他們絕對不會回答任何跟克利斯多弗有關www•hetubook•com•com的問題,所以辛古斯現在正忙著申請相關文件。我跟你賭一塊錢,今天下午他一定會把那些上流社會的傢伙,還有他們收了太多錢的律師全部請來我們的辦公室,灌他們幾杯焦掉的咖啡。為了保住自己的味蕾,他們應該會鬆口。」
「這樣不就可以讓你回到她的豪宅?而且這樣她在後續的調查中便能占有一席之地。她因此有理由打電話找你,也有藉口折磨我。聽起來很符合她的行事風格。」
「對了,你跟凱薩琳談得如何?」她立刻問到這個問題。
「他是逃到天涯海角,還是消失在遊民群聚的黑暗角落裡?」
「凱薩琳說格蘭傑的焦點全在凶手的面貌上頭,」巴比說出自己的想法,「他想知道對方的外表、音調起伏,任何變裝的跡象。然後他讓她看了那張素描。這可能是個幌子——假裝自己手邊有嫌疑犯的畫像,降低她的心防,事實上他想從她口中問出她是如何遭到綁架,還有安布李歐對她做了什麼事。如果這真是他的策略,那他成功了,因為她完全沒有多想什麼。」
「警探,幹得好。」
D.D.拱起的眉毛讓他知道她老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了。對於這件事,他們很久以前就抱持著相左的概念。於是他決定把話題帶回案件上頭。
「不知道。」
「一言為定。」
真是個複雜的案子,他暗忖,試著好好休息一會。
「凱薩琳說那張圖跟理查.安布李歐一點都不像。格蘭傑畫出了一個看起來比較纖細的男子。她試圖指正,但格蘭傑卻跟她爭辯,說她沒看清楚凶手的長相,如果畫中的男子做了什麼偽裝,長得再胖一些,是否就成了那個綁架她的人,之類之類的。」
她擺了個臭臉。
「我們找到克利斯多弗.伊歐拉了。」她的語氣興奮,「或該說是我們確認他已經失蹤了。剛才我得知橋水病院在一九七八年將他釋放。」
「倒掉了。不需要把他們埋在刻著假名的墓碑下,感覺對其他的死者太不敬了。」
「沒錯,不知道是哪來的天才根本沒把伊歐拉在州立精神病院引發的暴動作為判刑的罪名。他的病例上確實有寫他引發了和*圖*書一些『小事』,地方警局也將他列為年輕女性謀殺案的『關係人』,不過就技術層面上來說,他沒有任何犯罪紀錄。橋水病院人滿為患,你猜猜他們替誰開了那扇門?」
「這叫做多愁善感。」
「根據他的病例,他在橋水常常幫忙打雜,所以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要追溯他過去的紀錄。事實上,橋水病院還以他為榮呢,他們認為他是矯正的成功案例。」
「老實人通常會在監理站登記他們的駕照資料,也會有社會安全碼。」巴比指出重點。「也就是說……」
D.D.繼續說道:「如果他懷疑犯人是某個人,那為什麼他不直接通報警方?」
D.D.向他揮手,那頭金色鬈髮帶了點溼氣,她已經換上乾淨的衣服,這應該是個正面的指標。她眉飛色舞地講手機,口中冒出一長串褻瀆上帝的話語,某個帶幼童出遊的母親連忙起身,刻意換了個位置。
「你有沒有注意到富有的豪門世家總是讓人火大,還是這只是我的幻想?」
巴比笑了一聲,這件事讓他想到一些有趣的現狀。歸類錯誤的檔案、不適任的官員。大眾要警察為節節高升的的犯罪率負責,可是他們不知道該負責的是那些推動法案的傢伙。「很好。」他在腦中整理這些資訊,「所以說在一九七八年,伊歐拉重返人世。然後呢?」
「好啦,好啦,我會找別人負責監獄這部分。」
「因為我相信她換了這麼多名字,你一定記得其中的兩個:她在阿靈頓的名字,還有她去世時的名字。」
「巴比,別一副對我施恩的模樣。你只是在分析所有的線索,但是對我來說,這是我的人生。」
「我同意。」
「她父親最後用的假名是麥可.W.尼爾森。」三分鐘後,巴比回到D.D.身旁向她報告。
安娜貝爾在機場等他,她跟D.D.之間隔了四張椅子。她望著窗外柏油路上的機具車輛,雙臂環膝。巴比現身時,她迅速抬眼掃過他,然後繼續打量任何一個跟案子無關的人。他知道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麼,決定不去吵她。
「你父親呢?」
他遞出另一份優格。她勉強地收下。他坐到她隔壁,從紙袋裡挖出兩根白色的塑膠https://www.hetubook•com•com湯匙。
「我要一顆新腦袋。」
「他讓她的注意力放在某個小地方上頭,也就是那張素描。」D.D.說得更詳細,「其實他的問題九成是圍繞著她遭襲的過程細節。他在對談過程中運用了魔術師引開觀眾注意力的技巧。」
「我……呃,光是追查格蘭傑那條線恐怕就已經自顧不暇了。」
他當然不會放棄這個話題,「你怎麼處理剩下的骨灰?」
「沒錯,可是我們談論的是某個隱姓埋名將近三十年的傢伙。這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伊歐拉也有可能早就死了。」D.D.抿脣沉思,「我們沒有那麼幸運。你有沒有注意到真正的神經病一定會長命百歲,還是這只是我的幻想?」
「這是我的天賦。」巴比假裝他不覺得自己是個大混帳。
她心滿意足地闔上檔案夾,深深靠入椅背。
「什麼都怕。」她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她端起優格,身體扭向另外一邊,繼續研究停機坪上的飛機。
「出生時的名字是盧梭爾.華特.格蘭傑,死時名叫麥可.W.尼爾森。」
「我也注意到了。」巴比皺眉,「辛古斯有沒有找到伊歐拉的家人?」
「咦?」
「所以他認為聲張正義的最佳途徑就是假扮FBI探員?拜託,老實人絕對不會偽裝成執法人員。」
「你想的跟我一樣。從報告中可以看出他的智商不低,我猜他換了新的身分,混入社會。你想想——他這個來自上流社會的年輕人要怎樣在街頭闖蕩呢?而且啊,即使是在遊民的圈子裡,他們對彼此的底細也摸得一清二楚。他們會去相同的教堂接受布施,睡在同一間庇護所裡,每天在同樣的街角遊蕩。他遲早會被查理.馬文這種同時接觸精神病患跟遊民的人認出來。即使是在龍蛇雜處的波士頓街頭,也沒有人能夠真正消失。」
她嘆息道:「警探,今天你負責扮演白臉嗎?所以D.D.要負責在飛機上看住我囉。」
巴比重新整理了下重點:「凱薩琳聲稱她跟盧梭爾.格蘭傑談過兩次話。他說他是FBI的探員——沒有報上姓名——他問的問題跟其他警方人員相同。最有趣的事情在這——他帶了一張鉛筆素描,要她指認犯人的長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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