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有時候吉米在講話,她真的想起了理查.安布李歐站在她上方,陽光照出他一條手臂的輪廓,抬起很快即將關住她的木頭蓋子。「下次迎接我的方式最好再刺|激一點,」他開心地對她說,「否則,你永遠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決定不再來。凱特,我只能這麼說。你永遠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全部收回。」
凱薩琳僵硬地指著打開的門,詹姆士冷淡地低頭表示知道了。稍後,她單獨站著,聽見兒子歇斯底里的啜泣打嗝聲。
去他的房間。太大太空曠了。兩個人需要這麼大的空間幹什麼?她緊抱著兒子衝進隔壁的浴室。伸手打開頭頂上的燈,等著白瓷磚的空間亮起來進入視線。
「媽咪,燈光!」
她衝出大樓的大門。「燈光,燈光,燈光,」納森哭了起來。
直到幾個月後他才向她坦承自己做過的事。他被她的電話感動,覺得有必要親自找到她。請不要說出去,他禮貌地懇求她。喔,她可能害他惹上許多麻煩……
「很感謝您的好意。但是納森已經睡著了,我想還是別吵醒他。」
她呼吸沉重,開始喘氣。納森僵硬地推離開她的身體,越來越煩惱地拱起脊椎。「燈光,燈光,燈光!」
那就是她認識吉米的經過,不過當時她還不知情。接聽人員有規定,他們不能透露太多個人資料,但他們可以發問,鼓勵困擾的來電者講話。他這麼做,她也配合了,談到她的沒出息工作,她的爛公寓,她的母親。
空間越來越少人,漸漸又像她原來的家了。她想應該要心存感激,但是看著犯罪現場調查員一個一個消失到門外,她卻感覺越來越焦慮、無助。她家已經不是她的家了,她家被人用可怕的方式滲透侵入。她想要逃走,但她只能孤單地站在休息室看著,努力幫納森至少爭取幾小時的睡眠。
「我知道。噓,寶貝,噓。」
詹姆士臉上仍然掛著父權式的可怕微笑,他想要抓她肩膀,她轉向仍然在場的警員。「我要這個人離開。」
她突然m.hetubook.com.com想起他的衣櫃,小型的走入式空間還有兩顆六十瓦的燈泡。他們可以蜷縮在地上,躲在一小片燈光下,讓他們撐過今晚。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還是不亮。
他正打算跨出腳步,凱薩琳擋住他。「納森在睡覺。」
她撫摸他的背,努力安撫他,轉身離開浴室衝向衣櫥。她推開鏡面裝飾的櫃門,把手伸進去,找到開關,喀啦。
好吧,有很多可能性。很多可能性。如果沒有做對的話,神經緊張有什麼用?納森的房間有六個夜燈、三座檯燈跟兩座立燈。天花板的燈會亮,表示房間裡至少有一部分電力。她必須找到配電箱,讓那些燈亮起來。
吉米從來不想拯救凱薩琳,他只是想延長她的程式設定。
但是吉米來到了她工作的百貨公司。他找到她,跟她調情,追求她,她發現自己竟然對這個迷人的年輕男子跟他異常冷靜的聲音動了心。他約她出去,她答應了,連她自己都很驚訝。
沒有動靜。
「我知道,親愛的,我知道。」
凱薩琳深呼吸一下。她雙手緊抱著納森,看著警員的眼睛大聲說,「我要帶他回他的房間,我會關門,讓他睡覺。我也要睡覺。不管你們還有什麼事,明天早上再說。」
「凱薩琳——」
凱薩琳告訴自己打起精神。天啊,她好累。
怪味已經逐漸消散,或許因為普登絲的屍體被帶走了,她看到她的屍體用金屬擔架車推出門,心理上還無法接受此事,普登絲坐在地上念書給納森聽跟普登絲裝在黑色屍袋裡的影像相互衝擊。普登絲之死對她仍是抽象概念,感覺比較像是她休假不在家然後選擇不回來。
都在這裡,在地板中央,她看見了:每盞燈的每一顆燈泡。全部被拔下來,然後排成一個簡單的字。
詹姆士.葛濃穿著昂貴的喀什米爾外套跟光亮無瑕的皮鞋大步走進門廳。天啊,現在是凌晨三點,他看起來好像剛從法庭走出來。
但是沒有燈光。她比任和圖書何人都清楚。現在只剩她跟納森,在黑暗中孤苦伶仃。
「不,我想的是讓他在自己舒適的房間裡過夜。」
夜燈越來越多。提供小量的光線,加上彩繪玻璃的圖像,或是紅色的玩偶造型,或是光束。小熊維尼。這一定會亮。至少一兩盞吧。拜託老天,寬廣的房間裡總有東西可以打破黑暗。
「他很累。」
該死的小熊燈不亮。她在丹佛發現的,花了兩百塊寄回家當作禮物。古董銅檯燈,在查爾斯街的小店花五百塊買的,同樣不靈光。她走到鹵素燈泡、能照亮整個天花板的立燈前。
不亮。不亮。
「是的,女士。」警員說,口氣稍微有點諷刺。
「瑪莉安跟我堅持你跟納森一定要立刻跟我走。」
三十秒之後,她聽到生平聽過最冷靜的男性聲音。低沉,令人安心,又風趣。她蜷縮在地上聽他講了一個小時。
她皺眉,再試一次。沒有神奇的燈光照亮牛仔的愉快臉孔,燈泡一定是壞了,她走到傳統蚌殼式夜燈下方,喀嚓。
「我知道怎麼做對孩子最好。」
「你聽到了。」她指著警察,他正因意外被扯進來而震驚地眨眼。「我家裡不歡迎這個人,請送他出去。」
「我說滾出去!」她吼叫起來,聲音吵醒了納森。他在哭。
凱薩琳把兒子的臉強壓在她脖子上。她蹣跚地退出衣櫥,斜倚著走過走廊,走下樓梯,她在門廳抓起外套、皮包跟車鑰匙,沒有看制服員警,也沒空說話。
「出去。」
不是隔天,那樣就太明顯了,甚至後天也是。
她再開一次,又一次,歇斯底里逐漸浮現,她感覺到不安在她喉嚨裡沸騰。
「我知道,我知道。」
直到他們結婚之後,或許是她批評他喝酒、他打她一耳光讓她震驚的那天早上,她才開始懷疑。哪有人會利用自殺熱線來追女人?這表示他尋找的潛在配偶會是怎樣的人?
她爬進浴缸裡,拿出剎刀,開始割她薄得像紙的皮膚。然後電話響起,她毫不考慮就爬出浴缸去接電話,諷刺的hetubook.com.com是那是推銷電話。對方問她想不想買人壽保險,她笑了,也哭了,當她站在原處對著不知所措的推銷員歇斯底里地啜泣,瞥見電視螢幕上閃過那個廣告。
「我們沒事,謝謝你。」
呃,現在她誠實地想,她確實做到了。
「這麼混亂還睡得著?」
警員回來了。顯然詹姆士告訴他不需要送他出去。他會離開,不惹任何麻煩。他只是想幫助他的家人。他的媳婦不太穩定,你知道的……
「老天爺,這裡到處是採指紋的粉末,你要怎麼跟四歲的小孩解釋?更別說這怪味了!」
「出去!」
詹姆士仍不放棄。「凱薩琳,你心情不好,沒有考慮清楚——」
站在門廳的年輕制服員警看他一眼,馬上立正。
「凱薩琳……」詹姆士保持和善耐心的口氣,好像對幼兒講話般說,「你一定不想讓孩子在凶案現場過夜吧。」
然後有天早上,她再也忍不住了,再也不想多花一天陷在這個長期恐懼的狀態。
「不需要,我有個同事通知我。唉,真是太可怕了。我就說雇用外國保姆不是好主意嘛。可憐的女孩,她們就是無法應付壓力。納森一定嚇壞了,讓我跟他談談——」
她想起詹姆士語氣溫和的威脅。他會讓她的日子很難過。他擁有一切權力,她根本不算什麼。
感覺孤單嗎?感覺無處可逃嗎?感覺沒人關心你嗎?
門廳已經不能待了。太暗,也太陌生。她兒子需要在明亮的房間裡不受打擾地熟睡,讓燈光趕走所有的惡魔,這樣他才能放鬆,或許她也能。
凱薩琳走進門廳,故意隔開他跟納森,詹姆士雙手放到她肩上,像個關愛的父親。他吻她兩頰,眼光已經急切地離開她,尋找他的孫兒。
「出去!」
在納森房間裡,她打開頭上的燈。天花板上兩顆六十瓦燈泡亮起。但是這還不夠。對她,對納森,永遠都不夠。
自殺諮詢熱線的號碼捲過螢幕,在她根本不曉得自己具有的求生本能驅使下,她掛掉推銷員的電話,撥了那和圖書個號碼。
「牛仔,」納森倚在她肩上惺忪地咕噥。她照例先走到小夜燈前,打開開關。
凱薩琳看一眼衣櫃裡,伸手摀住嘴阻止尖叫。
哇。
警方在凱薩琳家裡的工作到了尾聲,女警探走了,巴比也走了,她現在只看到一個制服員警到處晃,天曉得在做什麼。
凱薩琳很清楚站在十五呎外那個制服員警在公然偷聽。「怪了,我不記得有打電話告訴你這件事。」
這樣想凱薩琳比較好過,但是差別不大,因為她很依賴這個保姆——老實說,她對普登絲的關心程度與別人差不多。但是殺人的方式——折斷脖子,吊在凱薩琳臥室的屋椽上——造成了超乎想像的驚恐。暗示凱薩琳的家裡有入侵者。暗示有人瞄準了她跟她身邊的人。暗示凱薩琳如果不照公公的要求交出納森,下一個就是她。
「噓……噓……」
可想而知,她的公公趕來了。
「那就更應該跟我走了。我們在勒胡飯店有個超巨大的套房,納森可以有自己的床,能夠充分休息。瑪莉安一定會很高興。」
他大聲說話,好讓警員聽見,「我很抱歉讓你不高興了,親愛的。當然,瑪莉安跟我只是想為孫子做最好的安排。或許明天早上,等你考慮仔細一點之後……」
「我討厭說廢話,」詹姆士說,「但是你對自家發生的事情或許沒有你自認瞭解的多,普登絲顯然對吉米之死很沮喪。天曉得納森有什麼感受。」
在認識吉米之前,她曾經非常非常慘,母親過世了,生活很空虛,日復一日站在百貨公司裡,噴著香水同時努力在男人不斷勾搭時避免皺眉。她會觀察所有男人的臉,猜想哪些人會猥褻小孩,哪些會打老婆,然後回到蟑螂肆虐的家中夢見無窮盡的黑暗。
「凱薩琳,」她公公大聲說,「我一聽說就趕來了。」
亮了。微亮,光亮,美好的燈光。光線淹沒整個現場,發光的觸手延伸到每個陰暗角落,推開了陰影。好可愛的光線。
手上的納森開始亂踢。「媽咪,媽咪,媽咪,燈光在哪https://www.hetubook.com.com裡?我要燈光!」
凱薩琳轉身離開他,趁她失去勇氣之前爬上了樓梯。
「納森,親愛的,我們要玩冒險遊戲。」
她對此事無話可說,雙方都很清楚。
「聽著,凱薩琳——」
她有點心痛地想,他說的這些她都已經知道了。
或許保險絲燒掉了?警方使用了許多聚光燈跟攝影機,或許電力系統超載了。她走到梳妝檯前,手上的納森感覺越來越重。兩座檯燈,一座軀幹是仙人掌型,另一座是衝撞的野牛。她兩邊都試,手指有點發抖,呼吸急促。
警員終於走過房間,把手放在詹姆士的手肘,法官別無選擇只好離開。
他正在枕頭堆上翻身,嘴裡咕噥著出於惡夢的字眼。外人或許認為休息室太亮了,但她另有想法,兩盞油燈無法提供她與執迷明亮的兒子足夠的照明,照這樣發展下去,很快全世界的燈泡都不足以讓他們母子逃離陰暗。
一步一步來,一步一步來……
吉米就像他父親一樣喜歡權力。他喜歡提醒她,如果沒有他,她就一文不值,他喜歡對她說他從陰溝裡把她救出來,也隨時可以把她丟回去。
她走進休息室,從枕頭堆裡抱起納森。他張開消瘦的手臂,用力抱住她脖子。「光線,光線,」他哭道,「光線,光線!」
沒有動靜。
「是嗎?」詹姆士對她微笑一下,「就像你知道怎樣對普登絲最好?」
還是沒動靜。
凱薩琳抿起嘴。
年輕人離開牆邊,終於慢吞吞地開始行動。他走上前,詹姆士的聲音壓低八度,只有她聽得見。「凱薩琳,我的耐心快要磨光了。」
當時她覺得很浪漫,這個人大費周章找到了她,這一定是徵兆。這一定表示他愛她,她的人生終於有起色了。
「警官,要我打電話給你的上司嗎?帶這個人離開我家!」
她加快腳步。納森從她肩上抬起頭,彷彿察覺到她的焦躁。
「記住我的話,你的處境只會越來越糟糕。我的能耐太大了,凱薩琳,你不知道……」
「胡說!你們一定不想在吊死人的現場再過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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