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他一眼,然後刻意看者手錶說:「我還可以告訴你,我們只花了——不到一分鐘就找到了。」
「所以,妳認為是那男人犯的案?」巴比問。
她還沒有要結婚,沒有要生小孩,也沒有要在辦公室裡做|愛。所以她可能只會閱讀那該死的案件報告,因為這就是她的生活,留給她的就是多切斯特的五名死者,沒有一個人活著告訴她發生什麼事了。
蟑螂四處出沒的起居室正中央,擺著一張棕色與金色交織的格紋沙發,上頭攤著一具白人男屍,穿著打扮流露濃厚的雷鬼風格,頭上還戴著一頂彩虹針織帽。D.D.推測他大概快三十歲或是三十出頭,他的頭上有條長髮辮,相當可觀又誇張的造型,一雙大大的棕色眼,以及額頭中央一個小小的子彈孔。他的右手臂伸出沙發,垂向地面。他的手指懸盪著,下面放著一個不知道裝了什麼的紙袋,紙袋上放著一把短管轉輪手槍。D.D.覺得那看起來像把點二二口徑的手槍。
其實她真正想要的是做|愛,在她的辦公桌上也不錯,把這些文件統—到一邊,再把資料夾丟到地上就行了。把牛仔褲脫下,撕開艾利克斯那硬挺的藍色襯衫,然後速戰速決,他會碰撞她,既有耐心又強度,她會喜歡既有耐心又不失強度的男人的。她會喜歡男人強壯的大手握住她的臀部,她會喜歡被強健的體魄猛烈碰撞的感覺。
「那我想,我得再向妳道歉一次。」
「男人先遇害,再來是母親和小孩嗎?」巴比問。
於是她又看了十分多鐘,然後說了聲:「管他的。」接著就回家了。她應該要沖個冷水澡,把中國菜加熱,然後好好睡上一覺。
「大概是滲進沙發裡了。」D.D.小聲地說。
一隻蟑螂爬出來,停頓了一秒鐘(她發誓這蟑螂肯定在觀察他們),然後便繼續牠的蟑螂工作,消失在另一堆髒污的垃圾之下。
艾利克斯.威爾森站在狹小的起居室內,像個英雄般地遞出他的手帕,她的雙眼泛著水光,卻揮揮手說不用了。
站在她身旁的巴比這時候也靜默不語。他以前是狙擊特警,無論是出任務或是私底下,他的退避能力總令D.D.刮目相看。現在她可以感到一股緊張的氛圍,開始圍繞著他,他膽戰心驚,但就像所有優良的警察一樣,他還是專注地鼓起勇氣。
「妳怎麼知道?」
「看起來來是這樣沒錯。」D.D.喃喃地說。「那是小狗睡覺的地方嗎?她睡在小狗睡的墊子上?」
「她很好,簡直就像哺乳比賽的冠軍一樣在餵小孩,也幫卡列娜養成良好的生活作息。我們全家人都很好,妳呢?」
「他在學術單位教授犯罪現場管理,這個月會跟著我們小組工作,是個www.hetubook.com.com很聰明的男人。明天早上,他應該會有東西可以報告。」
D.D.搖搖頭,然後轉身遠離那位長髮辮先生;面對這該死的一切,她感到有些絕望。接著她繼續往房子深處走。
她搖搖頭。「還無法假設,等在命案現場工作的那些怪胎做出解答。你認得裡面那位艾利克斯.威爾森嗎?」
「所以我想我們可以一起進來看看吧。」
是菲爾打來的,他聽起來不是很好。「同樣的事又發生了。」
她注意到大約一公尺處有一團衛生紙又開始移動了,心想若扣下手槍的扳機,幹掉衛生紙下那些不知什麼的生物,會違反多少犯罪現場規定呢?
「拜託——我還沒來的時候你就自己進來了,你應該已經在這裡閒晃很久了吧?」
撇開物理上的證據不談,D.D.傾向認為那小孩是犯案兇手;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這麼覺得。複雜難搞的病史,精神疾病發作的記錄,把松鼠活活打死並舔光手上的鮮血,如果要她選個嫌犯,她一定會選奧斯.海靈頓。要是派屈克.海靈頓生前最後說的不是急診室護士餐的臭婊子呢?假如他說的其實是奧斯呢?
「因為大麻。」他說。「大麻交易?」
「這是我的命案現場。」D.D.以打招呼的方式陳述。
「房子裡確實沒有,」巴比同意她的話。「妳說我們去後面看看怎麼樣?」
「殺了我吧!」
D.D.和巴比側身走到床腳邊。果然,單人床和外牆的中間有大約一公尺的空間,一個看起來更幼小的孩子躺在那中間的一張墊子上,看起來大約三、四歲。她的手緊緊抓著一條破破爛爛的毯子,如果沒看見從她太陽穴流出的血,她看起來就像在睡覺一樣。
D.D.發現這間房間比較乾淨,雖然不可置信地狹小,但是乾淨整齊多了。女孩把牆壁漆成粉紅色,加上藍色和綠色的漩渦圖案,D.D.心想,這是她個人的聖殿吧。接著D.D.注意到角落邊有一疊平裝本小說。
「請告訴我有人打過電話通知兒童福利機構。」她低聲咕噥,但隨即又發現這根本不重要了,至少現在不再重要。
該死,她好想吃義式臘腸披薩。
「我們滿關心這起命案的。」
「我也錯過妳了。」他肯定地對她說。
「基本上,我曾經覺得你很聰明,所以很顯然我的命中率不完美。」
「但這裡是我的管轄範圍。」
那不是他對妻子的指控,而是他用盡最後一口氣說出的犯案人名字。
她看了他一眼。「怎麼說?」
「我的天啊!」她低聲咕噥,依舊站在門邊不動,試著搞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方,並壓抑下那股想吐的感覺。
巴比從車道離開。
巴比噘起雙唇。「如果不是黑道火併,那妳覺得是什麼?」
「你知道嗎?全家人都死了。」
D.D.覺得很噁心,很憤怒www.hetubook.com.com
,很沮喪。
這是生理時鐘對女性造成的影響嗎?把她的腦細胞都炸光,把她的職業道德都毀壞,讓她變笨?
廚房的臭味比起居室更可怕。D.D.還注意到水槽裡放著腐爛的食物,桌上擺著酸臭的牛奶,牆壁的角落也發霉了。這些年來她見過的事情不少,聽過的事情也不少,但她還真不知道有人能在這種環境生活。
「靠,現在是什麼情況?」她吼道,一隻手馬上遮住鼻子和嘴巴,另一隻手猛烈揮趕蒼蠅。
但D.D.不確定,她得再研究一下那八個人的證詞,但他們每個人都同意派屈克個性堅毅。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在五分鐘或更短的時間內,從一位穩健的父親轉變為衝動之下殺光全家人的劊子手。
「是自然生產。」他很驕傲地說。
「這是我的道歉。」巴比輕鬆地回答。他們倆的交情很久了,所以巴比並沒有被羞辱的感覺,D.D.覺得這種情況好煩人。三個小時前的那場雨終於讓八月的氣溫降到攝氏二十七度左右,但空氣仍然悶熱,巴比將運動夾克披在右肩上,露出深藍色的短袖襯衫,上頭繡著金色的國家警察徽章。
「她長得就像你。」D.D.肯定地對他說。
她皺起眉頭看著他。「你們覺得這起命案可能是黑道火併?」
「掰掰,黑道火併。」D.D.糾正他。
她和巴比滑出臥房,繞過少年的屍體,往最後一間臥房走去。這間只比第一間稍微大一點,一張雙人床靠著牆放,旁邊是張老舊的木製嬰兒搖床。
「血跡沒有很多。」巴比評論道。
這樣聽來,一切就都十分合理了,但是當她審視案發現場,感覺又不同了。案發現場的情況是:犯下兇殺命案的人身高應該超過一百六十八公分;奧斯幾乎不可能在姊姊臥房裡割傷喉嚨,然後再拖著身體走到周圍裝上紗窗的陽台;根據精神科護士丹妮爾.波頓的說法,奧斯第一次精神病發作的時候,有大肆破壞的傾向,然而,海靈頓家的命案現場其實算是很整齊,不像是一個小孩在狂怒的狀態下會製造的現場,而像是某個人,有系統地殺害一個個家庭成員,然後把全家人殺光的命案現場。
「什麼同樣的事?」
他們走到後面,發現一幢小小的木屋,看起來像是庫房,裡頭是一包包大麻從地板堆疊到天花板。
如果無法拯救這個世界,該怎麼辦?那他就離開吧——帶著他親愛的人一起離開吧!
「該死的畜生。」D.D.往後退出門邊,退到前門台階,然後退出整幢建築的邊緣。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在命案現場小組的面前嘔吐,噢,更糟糕的是,現場還有許多地方媒體。她的雙眼滿是淚水,她深深吸了幾大口八月大雨過後的空氣,才使翻騰的胃平靜。
她坐在書桌前,沒有回奇普電話,也沒和艾利克斯一起共進美好晚餐。和圖書今天是星期五晚上,她正在做晚上一定會做的事情,努力翻閱成堆的報告,試圖整理那晚在多切斯特發生的事,導致五個人死亡的命案。
她把自己整頓好,轉過去對著房子,準備好第二回合的討論。這時,她看見巴比.道奇彎身穿過在車道末端的命案現場黃色封鎖線。若要她在和蟑螂跳踢踏舞以及和麻薩諸塞州警探大吵一架之間做選擇,她會直接朝警探走過去,而這位警探正好是她前任情人,現在是快樂的已婚男士。
「那肯定是某人的損失。」巴比對她說。
「A計畫都換成B計畫了。」巴比同意她的話。
「看。」巴比平板地說道。
「你為什麼在這裡?」D.D.問他。
她回到門邊,以低沉但比想像中穩定的聲音說:「嬰兒,已經死了。不是—被槍殺,我想應該是悶死的,小孩的胃上面放著一個枕頭。」
「男孩或女孩?」巴比問。
某些夜裡,這份工作顯得特別難。
「為什麼你會在我的命案現場?」
「我是沒有像哺乳比賽的冠軍一樣在餵小孩啦!」
走到前門外面,兩個人都同意先停下來,深呼吸一大口外面沉重、潮溼的空氣再說。車道末端傳來吵鬧的聲音,是鄰居、記者以及圍觀群眾的聲音,八月的命案現場總是最能吸引大批群眾的目光。
「另一家人也死了,男人的兩眼之間中彈。D.D;快來這裡一趟,順便帶罐維克斯感冒傷風膏。」
「說說你們為什麼關心這起命案。」
巴比駐足不動。
D.D.可以理解這個邏輯,陪審團也會接受這個想法。但是檢查過海靈頓家二樓的菲爾和艾利克斯可能無法接受,他們的疑點是,只差幾天派屈克的整修工程就完工了。接著,他們查了《波士頓環球報》,想當然爾地發現派屈克已經放上出租的廣告,今天早上才開始登報。所以這男人已經做出行動,把三層樓建築的上面兩層出租,然後他心裡決定:靠,就算下個週末可能有房客來看,實現出租計畫,但我就是等不及了,我就要殺了所有人。
「我們覺得是進口。」
「用尤加利油吧!」巴比對她說:「直接把尤加利油倒進浴缸,這招屢試不爽。」接著他謹慎地加上一句:「而且洗完皮膚會很柔軟。」
「男孩或女孩?」他吼著說。
巴比搖搖頭。
他們又繞回屋前。
這次,D.D.一路撐著直接走到起居室。艾利克斯已經不在那裡了,但他留下一排黃色證物標示卡。D.D.舉起手摀住鼻子,以嘴巴淺淺地呼吸著。那股反胃作嘔的感覺又回來了,所以她使盡力氣壓著自己的前臂,讓痛的感覺凌駕那股氣味,她還真是好狗運!
「我知道,不喜歡這麼張揚。」這是警察才知道的笑話。畢竟他們也是要苦中作樂一下。
「我知道。」
D.D.返回犯罪現場。
衝動型犯案,艾利克斯不斷告訴www•hetubook•com.com她,是衝動型犯案。
「我懂,」D.D.說:「我懂。」
臥房裡,艾利克斯正對著一具青少女的屍體彎下身子。那名青少女穿著短褲和運動背心,看起來像睡在那張單人床上。也許她聽見走廊上傳來聲響,便立刻掀開被單,正打算坐起來的時候,子彈便打到她的右眼上方,然後她倒臥一側,一隻手仍然緊抓著那條弄髒的粉紅色被單。
「還有她的手和腳是怎麼回事?」D.D.努力往前走近一點看,發現許多鮮紅色的切割傷口以及色澤黯淡的十字型傷疤遍布女孩的四肢;單是在一隻髒兮兮的腳上,D.D.就數到十二個傷疤。看起來應該是有人拿剃刀對付這小孩,而且不止一次。
「如果是為了大麻,這就太嚴重了。」D.D.說。「甲基安非他命,還說得過去;海洛因,當然也可能。但是大麻毒販……」
廚房後是一間獨立浴室,淋浴間的垃圾爆滿,包括好幾瓶裝著黃色液體的塑膠容器。馬桶阻塞了,看起來已經無法使用,D.D.再次掃視那些塑膠容器,她真希望自己不用知道那些是什麼。
但當她一走進門的時候,立刻對自己的高標準感到後悔。
「好吧,」D.D.讓步。「你可以加入我們。但我想,這是我負責的命案現場。」
他跟在她身後,因為在如此狹小的住所裡,也沒有太多選擇,他們每走一步,就冒著踩到證物的風險,或者更糟糕,可能踩到其中一具屍體。最好快點出去,走進悶熱的夏夜裡。
「卡列娜.莉莉安,」他迅速說,手已經伸進口袋找照片了。「她現在大概四公斤多了,她很漂亮吧?」他走近戶外其中一盞泛光燈,把照片放在燈光下欣賞,D.D.的雙頰通紅,雙眼瞇起,整個頭往前傾看著照片。
「女孩。走吧,巴比,我們離開這幢房子。」
「哈囉,藥頭。」巴比喃喃地說。
離開廚房區域,他們朝走廊過去。第一間臥房的門邊有位年約十六、十七歲的男孩,四肢張得開開的。他看來像被射了兩槍,第一槍在腿部上方,第二槍在他左眼上方約三公分處留下一個工整的彈孔。
他們倆雙雙陷入沉默,再次苦思犯罪現場。
D.D.這個人比較老派,她深信,若要有效率地執行命案現場的工作,需要利用所有的感覺,包括嗅覺。
「為什麼來這社區嗎?」他對著她咧嘴一笑,那個表情在他臉上很可愛,他自己也很明白這點。
「這很重要嗎?」
「也許他的死對頭找不到貨。」
她不耐煩地接起手機,大聲向電話另一端打招呼。
「他單身嗎?」巴比問她。
D.D.並不是很喜歡搽感冒傷風膏或用香味棉球,來執行命案現場的工作。有些夥伴會在雙手上搽檸檬汁,然後用兩隻手掌掩住鼻子;還有些人他們會事先嚼半包薄荷口香糖,他們發誓這樣就能蓋過他們的味覺,限制他們的嗅和_圖_書覺。
「我們並沒有看見任何毒品。」
女人離開起居室後走到廚房就倒下了,她的背上還插著刀,那是把有著黑色彎柄的刀,和嵌放在流理台上那組刀是同一系列。這一刀並沒有直接斃命,地板上的血跡還往前拖曳,看來這個女人在受傷後,繼續用手肘往前爬行大約十公分,然後才傷重死亡。
「是妳先提的。」
「第三個小孩?」
「你不是應該在家顧小孩或什麼的嗎?」
這地方看起來像座垃圾場,她腳邊的地板上充滿了垃圾。她看見油膩髒污的起士漢堡包裝紙、空的麥當勞薯條盒、幾團衛生紙,還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竟然還有片被排泄物弄髒的尿布。然後尿布動了,全世界速度最快的蟑螂迅速爬過沾滿咖啡色髒污的地毯,消失在一個打開的披薩盒下,那盒上還留著已經變成綠色的義式辣味臘腸。
她會喜歡有那麼一瞬間,她不再是D.D.華倫警長,不是那位超能幹的警探,就只是一個女人。
「我今晚回家後肯定要用漂白水洗澡。」D.D.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
D.D.被難倒了。「我不知道,」她坦言。
她留他站在門邊,直接走到嬰兒搖床邊,往裡頭看。她強迫自己慢慢來,可以花個兩、三分鐘看,她認為這是對死者的尊敬;在他們最後的時刻,匆匆容容的,看著他們,觀察他們,記住他們,向他們致敬。
才剛開上九十三號公路,D.D.的手機就響了。
真是多虧了那四個字,D.D.心想,她大概不會再做|愛了。「安娜貝爾呢?」她問,指的是巴比的妻子。
這又令她認為嫌犯可能是派屈克.海靈頓。他是個好人,努力讓全家人搬到比較好的社區,試圖拯救罹患精神疾病的兒童,試著讓第二次的婚姻成功,融合這個新家庭。然後他失業了,房屋整修進度也有點落後,他的養子拿出一隻隔壁鄰居那裡抓來的齧齒動物。也許他正承受節節高升的壓力,生活應該呈現的樣子與生活實際情況的距離,像條越裂越深的鴻溝。
「還沒醒來就死了。」艾利克斯說,他的聲音既壓抑又緊繃。
他們又陷入沉默。「這是妳的犯罪現場,」最後巴比這麼說,「我道歉。」
「第三個小孩在我後面,」艾利克斯開口說話。
「妳說他很聰明,而妳從來不覺得男人聰明。」
她看著他,那雙堅定的灰色眼睛,那個曾讓她靠著哭泣的強壯肩膀。「很遺憾,」她說。
晚上十點三十七分,派屈克.海靈頓過世了,這個消息讓D.D.很不高興,看來也不能期待他會讓案情有重大進展。
「地板上。」
然後揪出是哪個天殺的畜生幹的。
「何時發生過一個藥頭殺了另一個藥頭卻放過他的貨呢?如果這起案子真的跟毒品有關,沒道理這些貨還在這裡。」
他聳聳肩。「我本來希望能大略走過命案現場,看看像不像是黑道火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