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為何想當警察一點都不重要,桑德斯警探就是個他媽的好警察。
「芮妮——」
「閉嘴,該死的,不然我就讓你也躺平在地上!」
他稍稍點了點頭,現在兩隻手都在顫抖。
艾柏則從未說過為什麼他會成為一名警察,也許只是單純地比其他人更了解生命就是一場混亂,即使他是個A型控制狂。他的老婆,他深愛且崇拜的妻子,在經過五年的努力之後,才終於發現她沒辦法生小孩。而他們的家、這幢乾乾淨淨的房子,是在八〇年代早期購置的;未料原本「高級」的住宅區,現在卻引來黑道、罪犯入住,他家下一個街口,就有居民是毒蟲。至於艾柏自己,這個有強迫症傾向、凡事要求精準、直接了當的男人,他很清楚過去一直想成為首席財務長的夢想,終究無法滿足他。
「好吧,但在這誤會結束前,請把你的手放在我看得見的地方。」
也許其他警探不懂得一個好釘書機的價值,但所有警察都知道憤怒為何物,那是無人提及的起源,但每個人都懂得。
「急救人員回報至少兩名孩童死亡,這個案子會讓人很難受,對每個人而言都是。」
已經太遲了。他右手臂舉起。
「閉嘴,薛普。丹尼,你要聽我的話嗎?」
「該死的條子。」艾柏說,然後咬了一口起士。
他起身準備去洗手,途中碰到重案組警督,他正把頭探出他的辦公室。
芮妮可以感覺到情勢急遽變化,越來越危險,隨時可能失控。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內心的恐懼。「你,」她對薛普說,視線依舊盯緊丹尼。「你還好嗎?」
偶爾,艾柏也會不經意地撫摸那隻小生物,小傢伙身上毛茸茸的外套其實還滿好摸的。但這可不表示他喜歡親近那些沒帶著小便控制器的生物,該死,絕對不是這樣。
辦案時的艾柏.桑德斯是個迷人的男人;辦案時的艾柏.桑德斯充滿熱情與動力,以及他無法解釋的憤怒。他對「生命就是不公平」的事實感到憤怒,也總是氣憤為何腦袋有洞、麻木不仁的人要奪走那些勤奮工作、心地善良、誠實正直的生命。
「那這次的任務就交給你了,」警督說。「處理的時候,要假裝像是你昨天就已經到了現場一樣。還有,桑德斯……」
「槍擊犯是個孩子嗎?」
「丹尼。」www.hetubook.com.com她因為驚嚇差點說不出話來。
「丹尼,我希望你聽從我的指示,你現在必須放下手上的槍,好嗎?我希望你慢慢地把武器放在地板上。」
「會放在抽屜裡的文件,就表示不該隨便讓什麼人看見。」
薛普頭往前傾,壯碩的肩膀仍然顫抖著。
男孩微微轉頭向她。
「不!」薛普聽起來像是要發狂了。
「丹尼,我想你也想快點結束現在這個場面。至少我很想結束。所以我會告訴你接下來應該怎麼做。我會數到三,你要慢慢把武器放到地板上,然後再聽我的話,把槍踢到我的腳邊來,然後你就可以躺下,手腳張開,就這樣子。然後一切就結束了,丹尼,一切都會沒事的。」
「什麼都別說!丹尼!什麼都別說!」
他想要的是一種成就感,一種改變。天知道,也許他只是想讓這個世界和他辦公桌上的檔案夾一樣井然有序。
「丹尼.歐格拉迪,」她一邊說,一邊迫使他蹲下,「你已經被逮捕,現在,你有權保持緘默,你說的話,都可能會成為呈堂證供——」
每當案情陷入膠著,他就會點些犯規食物,但實際上他吃的並不多。排隊時,他會邊流口水、邊想著那些他偏愛的食物,然後儘量點最大份的。接著,他會帶走那些食物,但一想到熱量、脂肪含量、膽固醇含量,還是會把食物擱在一旁。沉溺放縱終究不是他的風格,他骨子裡依舊是典型的A型控制狂性格,即使面對的是料多味美的義式潛艇堡或是雙份巧克力布朗尼。眾所周知,他是那種吃一口Ben & Jerry巧克力豆冰淇淋就會蓋上冰淇淋桶蓋的人。
「當然。」
其他同事總是不放過捉弄他的機會。看到他那雙修得整整齊齊的手,他們會故意搖頭表示「佩服」;他們會取笑他那雙擦得發亮的帆船鞋,還會拿公家機關那種灰色廉價、總是卡彈的爛釘書機,偷偷換掉他自己買的黑色釘書機,簡直就是要把他逼瘋了。某天,他們甚至把他車子的輪胎換掉,想試看看他會不會注意到(當然會)。
「這是誤會,」薛普絕望地說。「這是場天大的誤會。」
「閉嘴,薛普,你不能引導你兒子保持緘默,你很清楚。丹尼,你明白我剛剛對你說的權利嗎?你https://m.hetubook•com.com明白你是因為你在學校裡做的事情,而被逮捕的嗎?」
「我們假設這案子是如此。謹慎處理,速度要快,這樣對每個人都好。」
丹尼.歐格拉迪甚至沒看他父親一眼。他弓著肩膀站起來,身上的Nike T恤尺寸顯然過大。他的面容憔悴,最後終於說:「是的,小姐。」
縱然如此,他們仍是和他一起衝鋒陷陣的夥伴。
丹尼突然把槍口對準自己的頭。
「該死,」薛普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該死,該死,啊,丹尼……」
「丹尼,這是你做的嗎?」她的聲音變得溫柔,芮妮聽見聲音裡的困惑,她需要再次確認這一切。打從男孩出生就認識他,他是個好孩子,總喜歡戴著她的副警長警徽。他是個好孩子啊,於是她更加堅定地問:「丹尼,是你開槍殺了那些人嗎?是你傷了那些小女孩嗎?」
眼看芮妮就要扣下扳機,手指忽然猛地抽離扳機。
五月十五日星期二,下午兩點四十三分
「海瑟威那個案子很煩人是吧?」瑪格麗特慧黠地提出推論。她對這些犯罪實錄非常著迷,而且通常她的直覺比其他警探來得準確。
他的父母親總愛開他玩笑,有潔癖的怪咖兒子打算把這個世界整理得乾乾淨淨;哥哥和弟弟則說他「英雄情結太嚴重」;他的西洋棋友們則鄭重告訴他,他進入警察學校那天,整個會計界因此而傷心啜泣,因為以後試算表就很難對了。
「丹尼,」她說,加強命令的語氣。「現在開始,我數到三,你必須將武器放在地板上。」
「電話是州長打來的,」警督說。「這個案子受到高度重視,而且根據各種線報,現場情況已經失控。上頭長官希望有適當的人可以在場指揮,希望是有經驗、組織能力強的人,能夠調度市、州單位之間的任務,還有——更重要的是——協調來自聯邦級的資源。」
艾柏露出如狼般的笑容。他喜歡媒體。他知道該如何滿足他們,又能活生生地折磨他們,這讓他樂此不疲。「當然!」他又說了一次,語氣充滿熱情。
「這是火雞肉,」艾柏喃喃地說,並且不自覺地將義式潛艇堡貼近自己,一副怕被別https://m.hetubook.com.com人搶走的樣子。
「薛普。」芮妮再次警告,但其實也沒關係。
丹尼沒有動作。他的視線從一邊飄到另一邊,芮妮幾乎可以嗅到他肌膚上散發出恐慌的氣味。他穿著黑色牛仔褲、黑色T恤以及白色慢跑鞋,身上沒有其他武器,但也很難說,畢竟他家裡有那麼多槍械,而且她知道,打從丹尼會走路,薛普就已經帶他去打獵。
薛普靜默不語,但是已經太遲,丹尼的表情變得更狂暴,右手也開始顫抖,芮妮變換一下姿勢,好保持平衡,她的手指回到扣扳機的位置,以防萬一。
「還沒有任何關於槍擊犯的消息。」
邊吃東西邊說話也太沒禮貌了,於是他急忙吞下口中的潛艇堡,差點噎著,不過還好總算是嚥了下去,然後他鄭重地說:「不過那個抽屜已經被打開了。」
「但大多數的槍擊犯都是孩子。」
「現在情況有點緊張,是吧,丹尼?」
「桑德斯?我有話跟你說。」
「一個字都別說,」薛普匆忙地命令他。「聽見我說的話了嗎,兒子?什麼都別說!」
奧勒岡州重案組警探艾柏.桑德斯才剛坐下享用遲來的午餐。義式潛艇堡,裡頭有雙層義式辣味香腸和雙層起士,如果被他妻子看見,肯定又要對他大吼,訓他拿自己的健康開玩笑,讓她變成膽固醇寡婦。以四十二歲中年人而言,他的腰圍說明他大多數時候會聽妻子的話;但今天例外,今天就是不一樣。
丹尼什麼也沒說。他的眼光掠過她,看著那兩名躺在地上,手還伸出像要拉住彼此的女孩;他似乎也注意到那名老師,深沉的顫慄像蛇一樣裹住他瘦小的身軀。
海瑟威的案子已經激起他的怒火。也不全然是法官的錯,當初警員們申請搜索令時理由就顯得太草率,以至於得當場修正,但是這樣已於事無補。律師是法律世界的主宰,聰明的警察必須學會先取得清楚的指紋。事情就是這麼回事。
然後他用一種很疏離的聲音回答:「是的,小姐,我想是我做的。」
「該死!」薛普奮力衝向兒子。芮妮猛地把槍往上一拉,對著天花板開了一槍,這時薛普正好抱住兒子,兩個人一起滾到地板上。她看不見丹尼的手槍,肯定是埋在兩個人的身體之間。然後她看見一把槍從他們倆的身體間滑落,芮妮立刻把槍踢和_圖_書開,同時看到薛普正抓著丹尼右手裡的點二二手槍。薛普的力道很大,他兒子忍不住大聲哭喊。薛普把武器抽出,用力丟到走廊上。
男孩站在那裡,神情恍惚。他抬起的右手臂剛舉到一半,手中緊握著一把點二二手槍,對準芮妮的膝蓋;他的左手拿著點三八手槍,低放在身側。有那麼一會兒,芮妮根本不知道該注意哪隻手才好。她仍瞄準著丹尼,薛普突然朝她走近一步。
「一名不負責任的警長,以及兩名受訓不完整的警官。」他返家打包自己的東西時一邊喃喃自語。「小孩殺小孩,而且還沒有重案組處理這種混亂局勢。還好,我就要去現場了,那些鄉巴佬肯定已經嚇得屁滾尿流。」
「別動!」她並沒有針對誰,而是同時對著兩人大喊。薛普還握著武器,雖然她可以當他是朋友而信任他,但此刻他身為人父,接下來會有什麼舉動,就不是芮妮所能預料的;假如他認為丹尼受到威脅,或是丹尼感到備受威脅……
「丹尼,」芮妮絕望地說。
艾柏滿腹狐疑地走進警督辦公室,坐在硬塑膠椅邊上。接著,傳入他耳裡的是一個名為貝克維爾的小鎮的訊息,小鎮位於波特蘭西南方、車程兩小時,鎮上甚至連重案組都沒有。他靜靜坐著,聽著警督對他講述這幾年來奧勒岡州發生的第二起槍擊案,他感到無比震驚。傷亡數據已經回報,鑑識小組正在路上,郡警和州警也立刻趕過去了,但還沒有任何槍擊犯的訊息,而且最怪的是,沒人知道警長去哪了。
「他什麼也沒做!」
最後,令他家人震驚的是,他成為一名警察。
金髮美女瑪格麗特.科林斯,負責接聽該部門電話。她走到他的辦公桌前,看了他兩眼,然後說:「哇,艾柏,我看你接下來要灌啤酒了吧。」
芮妮靜靜地控制現場狀況。她扶著丹尼的肚子,把他移到一旁,距離那三個再也不會動的人大約兩、三公尺的地方。然後她分開他的雙手雙腳,拍他的背讓他彎下腰,確認他沒有其他武器,才把他兩隻手臂拉到背後,銬住他的手腕。
雖然有點晚,但他仍試著把兒子擁入懷裡,丹尼把他推開。
「沒問題。」那不是問題。最近莎拉根本當他是空氣。他對她的要求總算讓步,送她一隻十週大的小狗,現在她每天忙著養狗、餵狗、搔牠下巴逗牠m.hetubook.com.com玩。哪天回家他搞不好會發現狗狗穿著小寶寶的衣服,還戴上小童帽。那個該死的玩意兒,說不定還會咧嘴笑或是拿東西。到目前為止,牠看起來脾氣還算不錯。
對艾柏而言,搜索令或逮捕行動會出狀況的機會並不多,用單手手指頭就可以數得出來。吹毛求疵、龜毛一點總是好事。
瑪格麗特笑了出來。她眨眼的樣子,美得讓他暫時忘了老婆,然後她便悠悠地走開了,留下他和他的大餐。艾柏又咬了一口,但他根本心不在焉。棕色芥末醬滴到桌上,他搖搖頭,放下手中的潛艇堡去取餐巾紙。
艾柏了解他的意思。如果有小孩受到傷害,人們多半會變得有點瘋狂。有時,連警察也不例外。桑德斯取了車,打電話訂飯店房間,一如以往,帶著局裡提供的不完整資訊,就這樣上路了。
「丹尼,」她喊得更大聲。「丹尼,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艾柏.桑德斯年輕時是名功績斐然的童子軍、成績優秀的好學生,還是田徑場上跑得最快的明日之星。他會閱讀經典書籍(天知道是為了什麼?),追得到每個男人都想要的女孩。然後,他還在波特蘭公認歷史最悠久、環境最優質的區段買了一幢四房獨棟平房,院子的草坪修整得毫無瑕疵,無可挑剔。
天哪,他就要上路了。他自己開槍或是警察會幫他自殺,芮妮不知道他想怎樣,但結果都是一樣,只會留下死屍,死去的孩子。天啊,不要這樣。
「你現在應該要上路了,可能得在那邊待上兩到三個星期,協助初期工作,結束後就可以回來了。」
警督看著他身上那套剪裁完美的灰色西裝,以及強壯、沒有一絲贅肉的身材。「而且外表必須符合媒體的標準。」
艾柏在門前停下腳步。
「住手,丹尼!」她別無選擇,只能讓手指扣下扳機。
「芮妮——」
「是另一位重案組員警開的。」瑪格麗特說。
電光石火,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失去鬥志的丹尼,整個人癱在地上,他父親則坐了起來。這位身材壯碩的警長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眼淚緩緩流過兩頰。
「該死的法官,」艾柏說,然後咬了一大口潛艇堡。
艾柏小心翼翼地重新包裝潛艇堡,把它放在一張三角形紙巾的正中央,先對折邊角,再緊緊地包捲起來。他用溼紙巾輕輕擦去桌上的芥末醬,再把所有垃圾都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