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長轉過身,走出前門。閃光燈此起彼落,萬頭鑽動的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陣鼓噪。芮妮聽見不同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直昇機機翼拍動的聲音,就在他們上空盤旋。救護直昇機總算抵達,準備將傷者帶離現場。
「不是妳想的那樣。」
「這件事情由不得你,就算你不在我也可以訊問他,而且就算沒有你同意我還是可以把他關進牢裡,你很清楚。」
「妳還好嗎?」他一見到芮妮就問。「還可以。」
「快給我滾!」
他的目光射向丹尼,強壯的肩膀突然沉沉一落,芮妮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以前,他們在只有一間辦公室的警局裡,路克和芮妮陪五歲大的丹尼玩,薛普就在一旁處理其他的事情。來玩警察抓小偷,踏—踏—踏—。或是玩牛仔和印第安人,砰—砰—砰—。
芮妮領著被上了手銬的嫌犯到學校前門,閃光燈突然在她面前閃個不停。靠,媒體來了。
襯衫下傳來隱隱約約的聲音,丹尼聽見他媽媽的聲音,開始哭了起來。
「去找路克,」她的音調有些顫抖。她望向東邊的出口。「看看他是不是已把巡邏車開到旁邊。」
「妳想幹嘛?」薛普問道。
薛普總算屈服。他看了兒子最後一眼,看起來好像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找不到適當的話。
她和薛普對看一眼,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臉頰發紅。「你不知道我會提起這件事情,對吧?或者你希望我忘了這件事呢?」
芮妮從未見過他生氣,直到和_圖_書
今天。
「趕快走吧,」她對薛普說。「找到路克,然後讓每個人好好扮演他應有的角色。」
「不!」珊蒂哭喊,往前跨步,她丈夫從身後抓住她。「不、不、不要!」
薛普小心翼翼地把襯衫套在他兒子的頭上,彷彿那男孩是玻璃製品,薛普無法承受他受到任何傷害。
「我們得離開了。」芮妮輕聲說道。
路克嘆了口氣,稍稍點了頭,挺直他的肩膀。他準備好了。
「妳知道為什麼大城市總是有那麼多問題了吧,芮妮?因為他們不能像我們一樣做這些事情。不能把孩子帶到辦公室,也沒有其他人幫忙照顧。也難怪我們在貝克維爾的工作步調總是這麼慢。大家忙著顧好自己的事,根本沒時間去惹出麻煩。」
「你早就知道了吧?薛普?你一聽見新聞,就知道了吧?」
「脫下你的襯衫。」
「我不會讓妳跟他單獨相處。」
芮妮透過後照鏡,看著這位年輕的犯人。丹尼.歐格拉迪,這位身上可能背負三條人命的嫌犯,才正要進入夢鄉。
「該死,身為你的朋友,我竟然連你說的話都不相信。」芮妮突然感到忍無可忍。她就是那個第二順位的警官,眼前有好幾個小時的工作量等著她,要處理一名十三歲的男孩,檢查他的手掌是否有火藥粉殘留,要訊問他為何要開槍轟自己的學校。然後她會回到案發現場,一次又一次穿梭其中,只為了想了解這位劊子手的腦袋究竟在想什麼。最後——最糟糕的事情來了——很可能是明天早上,
m•hetubook.com•com最好的情況是明天晚上——她必須親自參與那兩名牽著手死去的小女孩的驗屍報告,她得聆聽她們身體上每一道的創傷,再次想像她們如何度過死前最後的那段時光。然後她必須假想,痛下殺手的是另一名小孩,這個小孩她也認識,而且十分引以為傲的小孩。
「快走,快走,別停下來。」某個人大喊。芮妮心想有夠蠢的,這位仁兄難道看不出來,他們已經盡可能地往前推進了。
薛普沉著臉,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深深敲入他心頭。奧勒岡州法律對於涉及謀殺案的未成年嫌犯,並未給予太多特殊待遇。只要丹尼滿十二歲,就必須負法律刑責,只不過對於適用成年人的審判享有豁免權。他的權利就和其他被逮捕的嫌犯一樣,而他的雙親也沒有代為說項的餘地。薛普和珊蒂頂多只能替他們的兒子請個好律師,同時慶幸他還未滿十五歲,否則他就適用第十一號議案,必須接受成年人的審判。而且他們更應該高興奧勒岡州沒有所謂的「兒童取得預防法」,不然薛普和珊蒂可得負責,因為他們讓槍械落入丹尼的手中。
記者充耳不聞一股腦地圍上來,攝影師們為了搶頭版照片,彼此爭相推擠。
「www•hetubook•com.com麻煩讓一讓,讓一讓,拜託,請大家往後退!」
總算,他們好不容易來到巡邏車前。芮妮趕緊把丹尼塞進後座,襯衫還包著他的頭。記者仍然厚顏無恥地試圖推擠靠近,但員警們強迫他們往後退。
過了一會兒,他們碰到群聚在街上的人群,堵住整條街。芮妮猛按喇叭,催促他們離開,他們才不情不願願地讓出道路,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想看看後座的嫌犯長什麼樣子。部分群眾看到之後露出驚訝以及難過的表情。
薛普瞄了兒子一眼,遵循她的指示,解開警長制服上的釦子,在那之下是一件純白T恤,有些地方都已經磨破,還有珊蒂每個星期洗衣服用漂白水洗過的痕跡。看著他穿著內衣的樣子,令芮妮感覺很難過,太真實而脆弱,她討厭這種感覺。
路克站到丹尼弓起的身子右側,伸手勾繞丹尼被銬住的右手,左側的芮妮和路克一樣的動作。數到三時,兩人同時架著丹尼往前推進,前往等待的巡邏車。
相較於校內的悄然無聲,校外的喧囂和躁動像拳頭一樣接二連三打擊著芮妮。記者們瞧見兩名警察押著一名被掩護的人離開校園,便不停地對他們大吼提問。急救人員一邊喊著請大家遵守秩序,一邊手忙腳亂將下一位受傷的學生移到擔架上。許多孩子們哭喊、呼叫,在他們父母的懷裡哭泣;還有一位母親獨自跪在地上,絕望地流淚。
五月十五日星期二,下午三點十三分
「一切會沒事的。」他低聲說道。然和圖書後他又看了芮妮一眼,謙卑地等著她的下個指令。
路克初到之時,薛普正處於灰頭土臉、火冒三丈的狀態;芮妮則有些焦躁不安、悶悶不樂;而路克帶著淺淺的微笑,沉著而可靠地現身在他們小小的警局裡,平衡了他們倆之間的氛圍。
芮妮和路克努力保持專注,看著前方,此時其他警員們也過來幫忙。
「我得先找到珊蒂,」薛普頑固地說。「我們有個朋友……是一名律師,她可以先打電話給他。」
「你不能被看到是和我們一起走出來的,」一分鐘後她對薛普這麼說,三人挨著牆壁,像在逃亡似的。
「我想和丹尼一起過去。」
芮妮和薛普依舊陷入沉默,兩個人都試著釐清剛才聽到的話。薛普並沒有為丹尼辯解、沒有打算說一切都是誤會,也沒有試著提醒她丹尼只是個孩子;他看起來像有點不知所措。
警官路克.海恩斯現年三十六歲,禿頭,而且比大多數女人都矮。然而,他沒有贅肉的體格、精實的六十八公斤身材,卻是令許多女士回頭一看的原因,打架時也很派得上場。不過對芮妮而言,路克這個人最厲害的地方,還是他那一雙剛毅的藍色眼睛。她看過他狠狠瞪著身材是他兩倍的醉漢,她也看過他迷倒那些憤怒的家庭主婦們,令她們放下最喜愛的刀具。有一次,她甚至看到他一個不耐煩的眼神就讓一隻原本在咆哮的德國短毛獵犬立刻安靜下來。
芮妮繞到駕駛座那邊,路克跳上乘客的位置,他們倆用力甩上車門,隔絕了外面的紛紛擾擾,只剩下他們和嫌犯。薛普的襯https://www.hetubook•com•com衫滑落下來,丹尼看起來一點都不在意,現在要補救也來不及了。
芮妮自己也想不出還有什麼話可說。她是個警察,剛剛聽到的應該就是自白,她的責任再清楚不過。
芮妮不禁心想,可能還要再等上一陣子,法醫才會來檢驗那些屍體。
其他大部分人,臉上掛的是對殺人凶手的鄙夷表情。「該死。」路克喃喃地說。
她粗暴地往後退,拉著丹尼遠離閃光燈的熱烈注視,以及那些媒體們瘋狂丟出來的問題。他茫然困惑地看著芮妮,溫順地聽從她的指示,芮妮倒是希望他別用這種神情看著她。
芮妮聽到另一聲尖叫,做了個錯誤的舉動——她不該回頭看的。薛普找到了他的妻子,她把貝琪緊緊抱在胸前,轉過身望著這列奔跑中的警察們。
「不行。路克會去找州政府派來的人,你我都不認識,那傢伙會訊問你。薛普,別那樣看我,你知道我們非得這麼做。案發後有一段時間,只有你和丹尼兩人獨處,而他是你的兒子……我們必須知道他對你說了什麼、他做了什麼、為什麼你獨自一人進入事發現場,以及——」她勉強擠出笑容,「為什麼你接到電話後就立刻指派第二順位的警官處理此案?」
他什麼也沒說。
路克打開警報器,芮妮將車駛離人行道。
她領著丹尼到東邊出口——案發現場反方向的出口——正好在門外撞見路克。他頭上滿是汗水,連制服也被浸透了。過去五十分鐘,他忙著制止驚慌失措、在校園內跑來跑去的媽媽們,同時收集證人的姓名和證詞,沉重的壓力顯現在他的臉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