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快死了。J.T.這不是什麼病態的詭計。」瑪里翁的嗓音中帶著一絲脆弱。「我們的父親快死了。」
「對啦,爸爸就是萬惡之源。對啦,說不定暗殺甘迺迪總統的兇手就是他。」
「為了我的哥哥,這根本不算什麼。」她勾起甜美的微笑,難得看到兄長吃癟,她心中難得浮現一股滿足感。「J.T.讓開。這些員警會保護你的住處。」
「跟我的過去無關。」
「錯了,瑪里翁,妳還是在當爹地的走狗,我們都很清楚。」他的嗓音突然變得柔和。「妳為什麼不找天來這裡坐坐呢,小莓果?妳為什麼總是在打仗呢?」
「我不會離開。」
瑪里翁被套裝的鈕釦勒得喘不過去,她的怒火熄滅了一瞬。
「如果你可以擔保屋裡沒有入侵者,我就讓他們回去。」
「我以前常常祈禱事情真是如此,但我身上可能摻入了太多上校的本質,真可惜我當不了畜生。」J.T.執拗的笑容說明了他絕對不會讓步。他的脾氣一向固執得像頭驢子。然而,她的固執也不遑多讓,而且身負上校直接下達的命令。
她撐不住了。現在還是下午,但她疲憊的身軀叫囂著要睡一覺。她爬上床,拉起被子蓋柱頭,迎接沉眠。
從蜜月之旅返鄉後的第二晚,吉姆燒了她的婚紗,這是對她的懲罰,因為她未經同意擅自買了記事卡片。她哀求他不要這麼做,所以他連頭紗也燒了。她不該質疑他的做法。她一定要記住,絕對不能質疑他。
她剛滿三十四歲,又錯過了一次升遷機會,對外說法是她太年輕了。取代她的威琳.渥克也才三十六歲——同時也是副主任的女兒。她父親遭到攝護腺癌折磨,嚥氣之日遙遙無期,而與她結婚十年的丈夫為了某個二十二歲的雞尾酒派對女侍拋棄她。
「我們終於有了點共識。」
吉姆.貝克特長得很好看,也很強壯。他是廣受稱讚的警官,也是個打小就孤苦伶仃的寂|寞|男子。他曾說他母親身體虛弱,久病不癒,在他八歲那年病逝,而他父親則是在趕回她身邊的路上死於車禍。他沒有任何親戚,只能讓人收養。他跟養父母相當親近,然而悲劇再度降臨。他十四歲時,他的養父在打獵途中意外身亡。他的養母努力養大他,卻在他讀大學期間被乳癌打倒。直到遇見她之前,吉姆.貝克特在這世上沒有半點依靠。
「小莓果——」
她犯了錯。
她很安全,沒有人知道她是誰,她還待在亞利桑那州。
吉姆離家的日子越來越長,在家的態度越來越嚴苛。無論她有多努力,總是不夠好。她是個爛妻子,壞媽媽。她這個愚蠢至極的女孩應該要慶幸他願意娶她。像他這樣英俊迷人、地位崇高的男人,絕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可以找到更好的對象。
然後她敲響兄長家的大門,準備迎接第二回合。
J.T.一挺身,離開門柱。
「怎麼說?」
「因為我叫妳不要進去,現在妳心中就有了這個想法。我一出門,妳就會想到它。『地下室有什麼東西?我為什麼不能下去?他在地下室藏了什麼?』我把這個想法植入妳心中,妳會掛記著它,直到妳終於溜進去為止。泰瑞莎,我很了解妳。我可以控制妳的想法。」
「我們的父親?不是這樣的吧?我在妳十四歲那年就把他送給妳啦。我還記得那時我們在打牌,妳被我殺得超慘。妳氣炸了,所以我說那好,妳到底要什麼東西——」
她努力學習。她身邊已經沒有東西可以讓他摧毀了。這時她發現自己懷孕了,生活步調漸漸穩定下來。吉姆等不及要看到孩子。在她生下莎曼珊那天,他帶著般最昂貴的珍珠項鍊來探望。他說她好美。她做得很好。
「有搜索令嗎?」
所以我嫁給了斧頭殺人魔。
「該死,我知道屋裡有個女人。你有多了解她?看看你過去的紀錄——」
「妳不用這樣大吼大叫,我也知道妳有多愛我。」
「瑪里翁,妳總是不知道要如何好好對待別人。」
「我們收到有人闖入住宅的通報。我是來調查的。」
「喬登.提倫斯!」
「呸,你少給我自作多情。」
「啊,我想他跟我達成了某種共識。」
「好啦,J.T.,她在哪?」
「喔,入侵者在哪都跟他們無關。無論如何,我認為那些藍衣男孩應該要乖乖回家。」
事後,他說這回他想要男孩。他要叫他布萊恩,這是他父親的名字。
「你這個頑固的醉鬼,你這個狗娘——」
泰絲坐在房間地板上,耳朵貼著門板。她已經鎖了門,不過根據過往經驗,這個鎖脆弱到什麼都擋不住。她還是沒有拿回手槍,也不太清楚拿回手槍後要怎麼做。第一要務就是別讓任何人知道她在這裡,可是啊,她究竟有沒有絕望到對FBI探員開槍,只為了隱瞞自己的身分?
兩個月後,吉姆宣布說他們該來準備生第二個孩子。她坐在餐桌邊餵莎曼珊喝母乳,精疲力盡,眼皮幾乎睜不開。她犯了錯。她忘記那些規定,開口拒絕,她沒辦法帶著兩個孩子,同時把家裡打掃得完美無瑕。吉姆沉默了。他放下叉子,那雙太過明亮的藍色眼眸直直盯著她。「泰瑞莎,妳做不來?妳準備傷害莎曼珊嗎?妳這是在跟我說話嗎?妳打算要打我的小孩?我知道妳遺傳到這種特質。」
泰絲馬上切掉剩餘的記憶。她雙手www.hetubook.com.com按住太陽穴,嚐到膽汁的苦味。
「我們要搜查這幢屋子,J.T.。我要那個女人消失。」
「妳還說得出這種話?」J.T.壓低的嗓音令泰絲後頸寒毛豎立。這回瑪里翁無法馬上回嘴,但她的回應依然犀利。
「不要。」
然後昨晚她接到弗瑞迪的電話。J.T.總會挑在最恰當的時機胡鬧。
泰絲聽到鞋跟擦過木頭地板的尖銳聲響。迅速、憤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泰絲憋住呼吸。不過腳步聲只是從她門外掠過。瑪里翁,陣風似地飆進最尾端的臥室,以甩門的轟然巨響為她的來訪劃下頓點。
「J.T.,我沒有忘記一切。我只是選擇記住比較快樂的時光。」兩人沉默了好一會,瑪里翁又說:「都是因為她,對吧?」
「他有照顧她。」
泰絲想要發火,但她無法生氣;太多篇報導把她比喻為科學怪人的新娘。某個八卦小報甚至替她半真半假的生平加上這樣的標題:
「那我要以此地所有者的身分告訴妳:這裡沒有任何入侵者。現在帶那些穿著藍色制服的小朋友離開,你們去其他地方砸場吧。」
當她發現她正在思考只要打傷那個女人就好時,才了解自己有多麼絕望。
「只能證明她在洛杉磯住過一陣子。」
「我不知道你正在——」
他對她微笑,然後轉身進屋,關上門。
「地下室?我為什麼要進地下室?」
她為此深深感激。
「當然沒有。我們只是回應民眾的通報——」
「妳的支援小隊呢?」J.T.對著那群警察點點頭。
她拼了命地記住這點。她拼了命地適應。在最初的幾個星期內,她大部分的私人物品都被燒了。她的啦啦隊服。她的嬰兒毯。她的畢業紀念冊。為了換換口味,吉姆把她小時候的泰迪熊剪成碎片,然後燒成灰燼,只因為她沒有準時將晚餐送上桌。吉姆說她太笨了,才會失去那麼多東西,所以她要更加努力。
「瑪里翁,早安啊。」J.T.懶洋洋地打招呼。他倚靠門柱,上身赤|裸,儀容散漫,彷彿是剛被人打斷了好事。「妳人真好,還特地來找我。」
「J.T.,成熟點。雖然我們都不知道為什麼,可是爸爸現在需要你。你可能不喜歡他,可能永遠不會正眼看著他,可是啊,他給予你生命。拜託,他讓你有屋子可以遮風避雨。他把你養大,你要什麼他都送給你——跑車、西點軍校、進軍隊、掩飾那件事——你什麼好處都拿了。」
「你們回去。」她對員警說道:「我已經控制住現場了。」
「去你的,喬登.提倫斯。」
他們第四次約會時,他跟她坐在她家門口的雙人吊椅上,握起她的手,憂鬱地低語:「泰瑞莎,我很清楚妳父hetubook•com•com親是怎樣的人,我知道他是如何對待妳跟妳母親。我很清楚妳有多麼害怕。不過妳不再是孤單一人了。我愛妳,寶貝。我們很相似。我們都是無依無靠。現在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沒有人能再傷害妳。」
在走廊的另一端,瑪里翁跟J.T.繼續交鋒。
「我不會把這件事賴在他頭上。妳有仔細看過暗殺現場的影片嗎?」
泰絲鬆了一口氣。她軟趴趴地靠著門板。沒事。這個瑪里翁是個FBI探員,也是J.T.的妹妹,她來這裡的目的跟泰絲毫無關係。
她討厭想起吉姆。她想要絕對的答案,還有透澈的後見之明,這些她都沒有得到過。即使過了這些年,那些影像在她心中依然陰沉破碎。媒體可以妄自把她的故事濃縮成最簡潔的模式。她撐過了那段時光,可是真相不允許她輕輕鬆鬆地活下去。
瑪里翁.瑪格莉特.麥克艾利斯塔這輩子只犯過兩次錯。第一,生為家中第二個小孩。第二,生為女性。
「從華盛頓特區大老遠跑來這裡?」
她細聽大門口的攻防,現在她聽到那名女子的聲音從起居室飄出,在走廊上迴盪。
「什麼?」J.T.的語氣中帶著貨真價實的驚訝,嚇得不輕。「瑪里翁,抱歉,我說真的,我很抱歉——」
她哭了。她說不會,她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看得出來他不相信她。過了幾天,她第一次公然反抗:她買了一個避孕用的子宮帽,藏在浴室水槽下。隔了一星期,她拿出自己買的小道具,發現一根針穩穩地插在子宮帽的尖端。吉姆站在她背後,神情堅決冷酷。她再也無法承受了。她整整兩個半月無法好好入睡。疲憊排山倒海而來,她深怕自己無法擔負起母親的職責。她開始啜泣。吉姆終於採取行動。她縮成一團,但他只是抱住她,撫摸她的頭髮,這是幾個月以來,他第一次以如此溫柔的態度對待她,告訴她不會有事的,他會幫她。他讓她躺在浴室地板上,掀起她的裙子,就這樣要了她。她又累又驚,痛得動彈不得。
「妳以為我恥,覺得我不該生在這個家族,有時候還希望我掛了。瑪里翁,我都知道。這份坦率的親情總是如此溫馨。」
「天啊,那你就乖乖配合吧,J.T.,要是我在你家找到88槍之類的——」
有時候,她可以用客觀的態度回想那些事。她可以抽離自己,分析情境,把它們當成別人的遭遇。有時候她做不到。現在她專心呼吸,把注意力放在亞利桑那州的暖陽上頭。
「——妳說妳想要完全擁有『爹地』。所以我把他送給妳,看妳要把他鎖起來、藏起來、裝進桶子裡都可以。現在我相信妳接手的是個爛貨。瑪里翁,難不成妳連這都忘了嗎?」
「真可惜。hetubook.com.com嗯,今天跟妳聊得很愉快。我們應該要多多來往。」
有一天,他要她坐在起居室裡,說他即將遠行。他要離開好一陣子,可能會回來,也可能不會,他還沒決定。無論如何,她絕對不能進入地下室。
「羅傑離開我了。不過謝謝你問起他。」
「媽媽腦中的妄想比恐怖小說還厲害。」
她要隨行的諾加利斯警局員警在巡邏車旁待命,獨自走向別墅。她穿著自己最喜歡的深藍色褲裝,乾淨俐落,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在亞利桑那州這樣穿太熱了。她把注意力集中在緊貼胸腔側邊的冰冷槍枝,挾著塵灰的空氣刺痛她的雙眼。
可是他一離開,她的眼珠子就轉向地下室的門扉。一手握住門把。轉動。打開那扇門,低頭望入那片陰暗——
「媽媽聽了妳的分析,一定會很高興。」
「還沒。」
「我可不這麼想。」
「所以說確實有入侵者了!讓開。」
「J.T.,身為你的妹妹——」
「重點是,爸爸犯了錯!」
深夜談話節目的主持人也不時開砲諷刺。
「好吧。我把探員證件押在門口。」
「我是來幫你——」
她以為一切都會平安順利。
「她暫時離開此處。我猜她不怎麼喜歡警察。」
又一陣沉默。「瑪里翁,她有名有姓。她也是個人。」
兩星期前,她的世界開始崩解。
她耗費大把歲月,盡了最大的努力彌補這些罪過。在男性獨霸的FBI裡頭,她以射擊、戰鬥、腦力打倒其他探員。這位冷淡的金髮女性換來「冰人」這個稱號。她喜歡。
她被丟在烈日下,三名州警局的員警盯著她,等待她的指示。她想要尖叫、咒罵,但她最想做的還是忘卻自己曾經認識她的丈夫。
J.T.裝模作樣地打量自己的指甲。「瑪里翁,我知道他打電話找妳。我知道他是爹地的小間諜。你們都怕我哪天醉到脫口說出真相。別擔心,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只是沒有人感興趣。」
她不想辜負全世界唯一一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人。他沒有打她。有時候他會大吼大叫。他很嚴格,說她很笨,可是他從沒有對她動手。
她信了他。那晚,她倚在他胸口,隨著他輕輕搖晃,流下感動的淚水,她想,我的白色騎士,他終於來了。
「妳還是耿耿於懷對吧?」J.T.低聲說:「羅傑只是個半調子的補償品。」
「不。我不會下去。不會的。」
「喔?這不是很明顯的徵兆嗎,親愛的哥哥?」
「別那樣叫我!還有,跟你的『訪客』說要是被我逮到你們哪個做了什麼不法勾當,我一定會把你們兩個都抓起來。懂嗎?」
「那個謊話連篇、詭計多端的妓|女恰好逮住了爸爸的弱點。那時候他剛退休,對……對女人的關注毫無招架之力。」
六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月後,兩人舉辦了威廉斯鎮有史以來最盛大的婚禮,她成為吉姆的新婚妻子。她搬離父親的屋子,看著吉姆在他們新家的壁爐上方掛起豪華的婚紗照。那是踏入貝克特家第一眼就會看見的景象:光鮮亮麗的巨幅照片,裡頭是全威廉斯鎮最好看的金髮夫妻。人們替他們取了「芭比跟肯尼」這個暱稱。
「叫那些警察離開。爸爸絕對不會同意讓局外人涉入家務事。他死了嗎?」
「這裡是亞利桑那州,對槍枝的管制相當寬鬆。妳一定會愛上這裡的法規。」
「我不是來要你可憐我的。你再說一次試試看,到時候醫生可能要拿強力膠才能把你的臉拼起來。別再說了。我已經聽膩這些話了——對我沒有半點幫助。我要在這裡待七天。用這七天讓你恢復理智。之後我就收手不管這個爛攤子。」
「我叫他離開。我放弗瑞迪幾天假——我的訪客應該不希望有別的聽眾在場。至於我嘛……」他聳聳肩。「弗瑞迪調得出美味的瑪格莉特。當然了,現在我得重新考慮要不要讓他回來。報警說有人闖入民宅——真是聰明。我想他的腦袋靈光得超出我們的想像。」
在蜜月期間,吉姆讓她坐下,向她說明她得要遵守幾項規定。現在她身為人|妻。警察的妻子。那些規定很明確。一定要走在他背後,離他兩步遠。買任何東西前,一定要徵求他的同意。只穿他允許她穿的衣服。屋子裡一定要保持一塵不染的狀態,他的牛排永遠都是一分熟。絕對不能過問起他的行動或是行程。
她乖乖點頭。她滿心疑惑,但她承諾會努力試試看。這個十八歲新娘想要面面俱到。
「弗瑞迪只是依命彙報。」她的語氣單調呆板。
「你這個畜生!」
「弗瑞迪找妳來這裡?」他雙腿交叉,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她從弗瑞迪口中得知他喝得很兇。她原本期盼酒精會重傷他的身體,不過J.T.這個混帳總是如此走運,腰身沒有因為連日的狂飲而臁腫下垂。他依然是她記憶中那個結實健康的男人。那個奪下每一個游泳獎項的孩子。那個射擊技巧出神入化、令他們的父親引以為傲的兒子。她真想掐死他。
「抱歉,瑪里翁,妳知道我很在乎妳,可是我碰上聯邦調查局的探員就會嚴重過敏。不行,我家嚴格禁止警察、FBI探員進入。」
「少來了,J.T.,如果麗茲.波頓還活著,她一定會來向你求助。」
「犯錯?他讓那個十七歲女孩懷孕。我們的父親,那個戀童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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