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做不到。」
他喜歡記住他們的笑臉,他喜歡記住他們幸福快樂的模樣。到頭來,或許大部分的人都能做到這件事——以我們最喜歡的樣貌,記住我們深愛的人。
「可以的,只是要花一點時間。」她不想再坐在他身旁,滑上他的大腿。在這間酒吧裡,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她的舉動。他的大腿肌肉結實,牛仔褲的布料柔軟而破舊。她吻住他的唇,然後是他的臉頰,最後吻上他胸口的傷痕。
為了我們兩個,請記得我年幼時的模樣。
「滾開。」
剛進來的客人掀起一陣騷動。
「填補我的空虛,我想要完整的人生。」
「惡夢?」她睡意朦朧地低喃。
「我無法脫逃。」
修長纖細的美女站在諾加利斯這間酒吧門口,男人們立刻轉頭,心中湧出某種原始的衝動。撞球桿停在母球前,啤酒杯停滯在微開的嘴唇間,掠食者一般的視線射穿瀰漫的煙霧,在她身上那件棉質純白洋裝邊緣逗留,調戲她膝上的裙襬。
「你不該泡在這裡。」她說。
她認真地說道:「我愛你。」
她的視線在他跟杯子之間游移。當她嗅聞杯中的液體時,他僵直地坐著。
警方在屋頂上找到迪福德的屍體,吉姆殺了狙和*圖*書擊手之後,就把屍體丟在那裡作為誘餌。迪福德頸子上裝了一顆假人頭。泰絲參加了那位警督跟狙擊手的追思儀式。依照迪福德的遺願,火化後他的骨灰撒在佛羅里達州的亞特蘭大勇士隊春訓場上。
現在這名神祕女子走到他身邊,坐上老舊的塑膠高腳椅。她默默注視他。他沒有抬頭。
「我不想要活在過去。」
他弓著背,面對一大杯琥珀色液體。藍色棉衫皺得亂七八糟,下襬垂在褪色的牛仔褲上頭。他的黑髮已經好一陣子沒有修剪了,消瘦的臉頰滿是鬍渣。
他的視線掃過她的身軀,露出輕蔑的神情。「太嫩了,我沒興趣。」
「嗯。」他的臉頰再次泛起羞愧的色澤。「我試過威士忌。我真的、真的試過了。可是每回舉起杯子,我就會看到瑪里翁對我搖頭。天啊!」他垂下頭,「——我半滴酒都碰不了!」
他抬起頭,臉頰上垂著淚痕。他已經不在乎了。
他翻了過來,手臂環上妻子柔軟的腰肢。
她的步伐透露不容許任何人干擾的氣息。她有她的目標,正朝著那人前進。好奇的視線看穿她的行走路線,趕在她前頭掃向那個幸運男子,想知道那人是何方神聖。一和-圖-書看到謎底,他們紛紛移開目光。
他發出困獸般的呻|吟,閉上眼。「妳為什麼不能乾脆地丟下我?妳為什麼不能放我一個人?妳殺了他,妳活下來,這樣不夠嗎?」
這個夢有點可笑,當他醒來時這麼想著;然而不管怎樣,他都會把這個夢牢牢印在腦海中。
他抬起迷茫的醉眼,裡頭的血絲和周圍的陰影在在顯示他已經好幾個星期沒有睡好。上回見到他是在一個月前,警察把小珊送到她身邊。貝克特被運到醫院,院方宣布他在到院前已經沒有生命跡象。J.T.跟昆西入院治療折斷的肋骨,J.T.還多了肺穿孔的問題。她連續七天都去探望他們,他總是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對她的聲音或是身影沒有任何反應。他看起來半死不活,有時她會納悶他是不是希望自己真的死了。
「J.T.,我愛你。」
「來吧,該回家見我的女兒了。」
「回家吧,J.T.。」她輕觸他的臉頰,過長的鬍鬚摸起來有些柔軟。她重新感受他的輪廓,他下顎的觸感,豐|滿的嘴唇。她好想要他。看到他的模樣,她覺得心好痛。「我要怎麼幫你?」
她把他的臉按在頸邊,撫摸他的頭髮。她身上有玫hetubook.com.com瑰的香味。他深吸一口氣,讓這股香氣安撫他破碎的感官。
兩天後,泰絲到阿靈頓參加瑪里翁的葬禮,她在她父親身旁長眠。J.T.依舊沒有現身,他就像是憑空消失在地表上似的。這時泰絲知道他已經回到諾加利斯。
她再次睡去。他拉起被子蓋住她的肩膀,讓她窩在自己身旁。她輕聲念著他的名字,即使是在睡夢中,依然伸手回抱他。
「我愛妳。天啊,我愛妳。」
(全書完)
J.T.站在田野邊緣,碰不到他們,也沒辦法讓他們看見。然後他們三人在田野中散開,對著暖陽展開雙臂。
「我不是來這裡墮落的。」
之後,距離那個血腥的夜晚大約過了十二個月,他第一次做了那個夢。瑪里翁跟瑞秋站在開滿野花的田野上,穿著白色洋裝,戴著造型奇特的遮陽帽。泰迪在她們腳邊摘雛菊,胖嘟嘟的小手握了一大束鮮花。他們有說有笑,開心地享受美好的日子。
如果她有本事馴服那人,那他們樂觀其成。在場的每個人早就知道最好離他遠一點——這些人都學到教訓、付出了可觀的代價。
他快死了,世https://www.hetubook.com•com界上已經沒有屬於他的事物,無論走到哪裡,他都會看到瑪里翁躺在塵土中;無論踏進哪個房間,他都會看到瑞秋對他揮手,一邊上車一邊朝他拋出飛吻,泰迪在後座揮舞小小的手臂。他想要把他們全都找回來。他想要抱住他們,輕聲說:拜託、你們一定要快快樂樂的。我愛你們。我只是希望你們能快樂。我愛你們。
「我被往事糾纏,」他話鋒一轉。「就像是老房子一樣。閉上眼睛就會不斷看見瑞秋跟瑪里翁。她們有時開心,有時傷心,我什麼都做不到。我向她們伸手,然後砰!她們消失了。」他攤開手掌懸在吧臺上,空蕩蕩的掌心揮向空中。
很多女人覺得他很帥,但他從未把她們放在眼裡。
「喔,但我是。」
泰絲不知道該說什麼。她不是療傷止痛的專家。她吻了他,這是她想得到的最佳對策。他口中沒有威士忌或是香菸的氣味,只有可疑的蘋果香。
他每天上門光顧。狂飲、打撞球,然後喝更多。
「妳來這裡幹嘛?」他的嗓音無比沙啞,不知道是威士忌或是菸草的影響,還是刻意而為。說不定以上皆是。他的手指拎起菸盒,沒有打開,只是讓它在指間兜轉。這個菸盒原本的主人是瑪m.hetubook•com•com里翁。
他的焦點落在桌上,還有那一大杯琥珀色液體。羞愧染上他的臉頰。
他讓她帶他回家。
他吻了她,緊緊抱住她。
「沒事的。」她摸摸他的頭髮,溫言安撫。「過一陣子你會輕鬆一點,一定會的。」
「蘋果汁?」
他完全沒被她說服。她的手指滑過他雙頰的鬍鬚,他眼下的紫青腫脹,接著回到他豐厚的雙唇。
她走進酒吧。
「說吧。」她柔聲下令。
「不是。」
「你就是你,可是這不是你,這是你喝醉的模樣。我見識過你清醒的時刻,我非常非常在乎那個男人。我覺得他是我認識過最棒的男人。」
過了許久,他寬闊的肩膀開始顫抖。
她的頭擱在他肩上,就這樣過了一段很長的時間後,她感覺到他的手臂環上她的腰。他把臉埋入她的頭髮。
「女人總是想改變男人。妳們以為我們心中還有真正的自我,說真的,這都是假的。我就是這副死樣子。」他伸手朝吧臺比劃一圈。「親愛的,這就是我。」
「嗯。不要搶我被子。」
接著,有天她發現他消失無蹤。他穿上染血的舊衣服,從醫院大門走了出去,院裡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他,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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