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多作解釋。服務生送上霍夫曼太太的可可和我的咖啡。我等她回到吧檯後面,才問:
「為什麼一個年輕人會想逃離那麼多錢呢?我這一輩子辛苦努力還不就為掙一點錢。」
「她的頭髮是紅色的嗎?」
她點點頭。「不少報紙都登了,就連芝加哥的報紙都登了。樂緹莎.奧斯本當年是布里吉頓之花,我還記得她二十出頭時辦的派對多麼出名。她嫁的那個人叫維爾.麥奎狄,外婆家是做肉品包裝的,非常有錢。」
我穿過浪花旅館大樓的時候,發現海倫的母親獨自坐在牆角,低頭沉思,沒看見我。
「妳該怕的是她已經對他做了的事。她和她那些政客朋友逼他封了狄婁尼命案,這事在他心裡生了膿。」
「她常待在他公寓裡,這不是祕密,路克和狄婁尼太太分居之後,她算是那裡非正式的女主人。我在這上面倒沒有想太多。她已經跟維爾.麥奎狄離婚了,又是路克的小姨子,我想她有權待在他那裡。」
「不是,只是她對我這麼好,把我從太平洋旅館的爛房間接出來,然後……」她想了一想。
「他現在自稱羅伊,但當年我認識的喬治.布萊蕭是個有頓熱飯就開心的人,我可在自家廚房請他吃過好幾頓飯呢。」
「讓我請你喝杯咖啡。」
「霍夫曼太太,妳確定她死了?」
「妳剛說『樂緹莎.奧斯本』?」
我們走進咖啡廳。有幾個穿www.hetubook.com•com著淺紫色外套的樂手在吧檯喝咖啡,用他們的語言抱怨酬勞太低。我和霍夫曼太太坐卡座,我面對玻璃門,以防布萊蕭在我們談話時離開。
「妳能,妳能為她說出真相。她的死至少該有一個解釋。」
「妳也把知道的全告訴我吧。」我說。
「沒辦法。」她忿忿不平地說。「我和狄婁尼太太同住一棟小屋,是她的主意,現在卻要我待在外頭,好讓她和朋友獨處。」
「麥基是清白的。他的妻子是樂緹莎.麥奎狄殺的,令嬡可能也是。」
也許這也是海倫後來誤入歧途的遠因。
「錢上通常綁著線。」
霍夫曼太太的手抖到杯子裡的棕色液體都灑到盤子上了。我很快想了一下,她的紅髮染得很不自然,當年她有可能漂亮過,有好身材,而且服裝品味俗麗。但她不可能是樂緹莎.麥奎狄,她嫁給厄爾.霍夫曼都四十多年了。
「詩和演戲都是。海倫說,以他的年紀來看,算是很有天分的,可是他當時窮到差點念不下去。我們幫他安排了打工的機會,在公寓裡管電梯,一星期只賺五美金,他也樂意做。我當初認識他的時候,他瘦得像根掃把,而且一貧如洗。他說自己出身於波士頓的有錢人家,在哈佛念一年級的時候離家出走,想自食其力。我當初並不相信,以為他覺得窮很丟臉,就瞎編故事,現在想想和-圖-書可能都是真的。聽說他媽媽很有錢。」她的眼神裡有個問號。
「可是我不知道殺她的是誰。如果知道,我會跑到屋頂上去喊給所有人聽。警方好像在調查那個殺妻凶手麥基。」
「這一切真是太巧了。」
「沒要求妳別說她妹妹樂緹莎的事?」
「這只是暫時的。」
「那就來杯可可。」
「厄爾對路克.狄婁尼有很高的敬意。雖然路克有些凡人的弱點,但是他算是個造福大眾的人,他的死對厄爾是很大的打擊,那之後厄爾就開始喝酒,我是說酗酒。我很擔心他。」她伸手過來,用她乾燥的指尖碰我的手。「你想他會沒事嗎?」
她羞慚地環顧四周。大廳裡沒什麼人,就只有櫃檯人員和一對看起來沒結婚的情侶正在辦理入住,但霍夫曼太太還是緊張得跟擁擠地板上的蟋蟀似的。
「這倒是有。我不該講她和路克.狄婁尼在一起,也不該講謠言說他是她殺的。她很在乎妹妹的名譽,對這種事情很敏感。」
「誰說不該?」
「海倫從城市學院帶回來的。我想她迷戀過他一陣子,但我看得出來,他沒迷戀她。他們比較像朋友,有共同的興趣。」
「海倫?現在誰還能再為她做什麼?」
「狄婁尼太太為什麼要飛過來?」
她喝她的可可。她的外表,她獨善其身的態度,在在顯露出她是個倖存者。她女兒海倫比她聰明,樂緹莎.奧斯本比她www•hetubook.com•com有錢,但她才是最終活下來的人。她可能也會活得比厄爾久,說不定還會把書房裡他放酒的那個掀蓋書桌變成神龕。
「他有沒有跟妳聯絡?」
她低頭看著光亮的美耐板桌面。「我怕她,」她說,「我怕她會對厄爾不利。」
「我會整晚睡不著覺。」
「在布里吉頓?」
「她怎麼了?」
「我也不太清楚。納粹佔領法國的時候,她死在歐洲。狄婁尼太太到現在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今天還在講她妹妹過世的事。」
「這件事厄爾從沒說過,但我知道,海倫也知道,所以才會離開我們。」
「我最後一次聽到他的消息,是他在大戰期間娶了個英國女人,住在英國。他不是布里吉頓人,我也不認識他。報紙我只看社交新聞和訃聞版。」
「狄婁尼太太。」
「我幫忙送他去了醫院。昨天上午我在布里吉頓,妳丈夫對我說了很多,到最後十分坦白,他承認路克.狄婁尼是讓人謀殺的,但上級下令要他辦成意外死亡。」
「是的,我認識她。」
「說路克.狄婁尼死前曾經和她好過,還有人說開槍殺他的人就是她,但我從來不信。」
「妳聽她吩咐?」
「妳承認?」
好了,搞定一位老太太了,另外那位恐怕更難搞。
「霍夫曼太太,這麼晚還沒睡。」
「誰都有可能啊,尤其是你。」
「沒有,我很擔心厄爾,連續兩晚打電話回家都沒人接www.hetubook.com.com。我怕他一直喝酒。」
我覺得好像有蜘蛛用溼溼的腳從背後爬上我的脖子,令我汗毛直豎。樂緹莎的亡靈或某個冒她名號的女人(或男人?),十年前敲開了印第安泉一戶人家的門,那是德國佔領法國十幾年後的事。
她緊張得笑了笑,舉起杯子,把笑聲埋進了剩下的可可裡。
「狄婁尼太太大老遠跑來幫助一個如此陌生的人。除了換旅館之外,她還幫了妳什麼忙?」
她在杯子下面墊了張摺好的餐巾紙,好把灑出來的可可吸乾。「我跟她只有點頭之交。」
「她真的和路克.狄婁尼搞過外遇?」
「霍夫曼太太,妳怎麼認識布萊蕭的?」
「然後放到這個大廳來?」
「我想有錢人都會突發奇想吧,她說想幫助我度過難關。」
「比較偏紅棕色吧,我覺得。她那頭紅棕色的頭髮很漂亮。」霍夫曼太太不自覺摸了摸自己那頭染過的鬈髮。「樂緹莎.奧斯本是個活力十足的人,當初聽說她死了的時候,我好難過。」
「妳跟她很要好嗎?」
我拉把椅子過來,坐在她身邊。
「也太敏感了吧,假如樂緹莎真的已經死了二十多年的話。妳會跟誰講這些事呢?」
「妳認不認識一個姓麥奎狄的女人?樂緹莎.O.麥奎狄?」
「是啊,可是我不應該講的。」
「什麼都不用。」
「他在醫院。」我說。
「我知道,那是厄爾這輩子第一次在工作上放水。」
「霍夫hetubook.com.com曼太太,關於她的謠言是怎麼說的?」
「沒人擺佈厄爾,」她抗議了,「別把厄爾扯進來。」
「我根本不太認識她。厄爾跟她還比較熟。」
「我不能談論跟樂緹莎有關的事,狄婁尼太……」
「海倫跟她熟嗎?」
「你怎麼知道的?」
「是呀,她是奧斯本參議員的女兒,狄婁尼太太的妹妹。你載我從機場過來的路上,我跟你說過他們以前騎馬去獵狐的事。」她念起過去,微微一笑,彷彿眼前閃過了童年看見的紅外套。
「他生病了?」
「人生也只是暫時的。妳和妳丈夫要一輩子聽狄婁尼太太這種人的吩咐,到死為止?妳什麼也得不到,得到的就只有受人擺佈的特權。」
「好吧。」
「她幫妳付飯錢和住宿費,要妳拿什麼回報?」
她嚴肅地搖搖頭。「先生,你搞錯了,那是不可能的事。樂緹莎.麥奎狄,不,死掉的時候這兩件案子都還沒有發生。我承認,確實有謠言說她殺死路克.狄婁尼,可是之後她自己就出了事,可憐哪。」
「他喝太多威士忌,把自己搞病了。」
「請我吃午餐和晚餐。我不想讓她付,但她堅持。」
「繼續喝酒就不行。這一回他應該會挺過去,現在有人妥善照顧他。但是沒人照顧海倫。」
「妳說的是羅伊.布萊蕭?」
「他還活著吧?」
「妳女兒都進冰櫃了,妳還在擔心狄婁尼太太。」
「例如詩?」
「不熟。據我所知她們沒見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