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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徹,你結婚了沒有?」
「噢,該死!」
她快步走開。賽博語氣平淡地說:「我不會為我太太道歉,你也知道女人家就是這樣。」他說這話時沒看我。
「因為我叫妳放下來。」
車道繞到屋側,我把車開過有篷頂的下車處,停在一輔雪弗蘭雙門轎車旁邊,那輛車上有醫生的蛇杖標誌。再後面一點的地方有棵大橡樹,兩個穿短褲的女孩在樹蔭下打羽毛球。球在兩人之間靈巧地飛過來又飛過去,終於,背對我們的黑髮女孩漏接了。她說:
「亞徹先生是私家偵探。」賽博說。「蓋爾頓夫人有沒有提起她的打算?」
「說話不算話的人是你,是你答應的,我又沒答應。我剛陪凱西打羽毛球,已經日行一善了。」
「這不是長褲。」
「沒錯,最好的做法就是,做歸做,可是不要得出什麼明確的結果,等她注意力轉到別的事上,就沒事了。」醫生精明的眼神不但看他也看我。「你們懂我意思吧?」
「有任何跡象顯示這是事實?」
「完全了解。」我說。「該有的動作全都照做,但不必認真調查。只是,這種治療方式不嫌太貴嗎?」
「好的,先生。」
「不是心臟病發作吧?」
醫生轉身要走,賽博又問:「亞徹先生能不能問蓋爾頓夫人一些問題?我是說,會不會對她的心臟有不好的影響,或引發氣喘?」
「就我所知沒有,但三〇年代的舊金山對愛玩的小伙子來說,是個危險的地方。他既然會娶那種女孩子,肯定陷得很深。」
「管他是什麼,都給我放下來。」
「我不記得她的名字。至於外表嘛,藍眼褐髮,身材嬌小,懷著身孕還是挺瘦的。蓋爾頓夫人……不,還是算了,除非她自己提,否則還是別拿那女人的事問她。」
m.hetubook•com.com醫生說:「我看不是著魔,而是有人在她帽子裡塞了隻蜜蜂,真是居心叵測。」
「並沒有。」
賽博立刻插嘴說:「這我已經跟亞徹先生提過了,他會向我報告,我想你知道你可以信得過我的謹慎。」
「以上純屬個人臆測,別誤會。總之,我認為這整件事要盡可能低調。」
賽博臉色微變,眼皮原本沉重地覆在警醒的眼睛上,這時好像受人揮拳威脅似地眨了一下,又迅速恢復原狀。以他這等年紀與財力,不該這麼容易受傷。
賽博打了左轉燈,我跟著他的車從兩根門柱之間開過去。門柱上刻著「蓋爾頓」這個姓氏,雄偉的鐵柵門有城堡鐵閘門的氣勢。一名現代奴隸用電動割草機割草,在我們經過時停下手來,抓抓前額的頭髮。草坪和印在美鈔上的序號同一個顏色,連綿幾百碼地。前米茲納式西班牙大宅的白色門面讓綠色背景襯得十分耀眼。
「提了。」醫生用手指梳梳他灰色的平頭,前額的皺紋餓得更深了。「我原本以為安東尼的事情多年前就已經結束,大家都忘了。是誰勸她把這樁舊事挖出來的?」
「安東尼是個玩家,在生物學和社會學上都算。他沒遺傳到蓋爾頓家的性格,非常瞧不起做生意,總說想當作家,但我看不出他有半點天賦。他真正擅長的是飲酒尋歡。我想他當年應該是跟一群舊金山流氓跑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我一直深信其中有人謀財害命,把他的屍體扔進了海裡。」
「妳不是要去唸書給瑪麗亞阿姨聽?」
「這局還沒完呢。」
「那女孩子有什麼問題?」
賽博說:「連她你也認得?」
賽博半小時後才出來,我坐在車上等,從車窗望出去,聖塔泰瑞莎就像一幅等高線地圖,在正午陽光下界線分明。在加州這算是個老城,一切都已就了定位,建築物和山丘彷彿已經融為一體,倚山而建,就好像從過去得到了某種安全感。賽博的房子和周遭環境恰恰相反,新得像剛剛冒出來,像一座可以住人的機器。
「我想我知道我可以。」
她故意誇張地扭著屁股走開。霍爾對腕上那隻精準的高級手錶怒目而視,彷彿所有麻煩都因它而起。「我得告辭了,還有別家要去探訪。」
「要說是身心症也可以,總之就是受情緒影響的疾病,所以瑪麗亞那爛兒子的事真不該再提,就算查到,又能怎樣?」
「但他不是死了嗎?我以為法律上已經認定他死了。」
我對霍爾醫師說:「你認識安東尼.蓋爾頓?」
「據我所知,沒人勸,是她自己的主意。她狀況如何,還好嗎?」
「你不是說他們剛剛結婚?」
「怎麼贏不了?」網子另一頭的女孩說。「我上星期贏妳三次,今天是第四次了。」
我遵照指示,跟在他那輛黑色的克萊斯勒至尊後頭,開車進城,穿過市區,進入一處較舊的住宅區。這一區都是傳統式的大房子,和街道之間遠遠隔著石牆或修剪過的樹籬。
「爸爸,還要多久?」
「霍爾醫師來了?」賽博問女僕。
一看見她,醫生的臉更紅了。「席拉,把長褲的褲管放下來。」
「問題再明顯不過,她有七個hetubook.com.com月身孕了。」
「她付得起。如果你擔心錢,那完全不必。瑪麗亞的月收入比年支出還多。」他靜靜注視我一會兒,摸摸鼻尖。「我不是要你不做事,我不會要求任何人只拿錢不辦事。但是如果你發現了什麼會讓蓋爾頓夫人難過的事……」
我在屋裡兜起圈子,看牆上的畫。畫作多半是些搞祖先崇拜的藝術品,畫中人物有的是西班牙紳士,有的是穿蓬蓬裙、裸|露巨|乳的淑女,有一位南北戰時的藍衣軍官,還有幾位身著十九世紀裝束、留落腮鬍、繃著十九世紀臭臉的紳士。其中我最喜歡的一幅,是一群頭戴高禮帽的大人物,看著一位臉像鬥牛犬的大亨在鐵軌枕木上釘金釘,背景裡有隻野牛,看起來不太高興。
「說話要算話。」
賽博身穿西裝走出家門,西裝雖是棕色的,卻有悶騒的紅色細條紋。他拿著哥多華皮的公事包,態度也跟裝束一起換成辦公模式,明快而有距離感。
她原地轉身,像個舞者。我這才看出她並不是女孩,而是體態像女孩的女人。她臉上升起紅暈,用誇張的噘嘴來掩飾挫敗,顯得更像小女孩了。
「是啊,他上勾了。我和那女孩子聊了一下,我敢說她一定是他從街上勾搭來的。即使大著肚子,她還是很漂亮,不過之前過的顯然是苦日子,大腿和屁股上都有疤。她不肯說那些疤是怎麼來的,但不用問也知道是打出來的,而且不只一次。」痛苦的回憶使醫生的臉微微泛紅。
羽球場上那眼睛像母鹿的女孩出現在他身後的門邊,身體像成熟的水果,一半藏在運動背心和捲起褲管的運動褲裡,整個人散發著健康美,但說話語氣很不耐煩:
賽博說:「別發火。」
「我幫她做過身體檢查,安東尼的母親要求的。」
「這種話要說和-圖-書也該私下說。我到底還要等多久?」
「這對我而言倒是新聞,我會找希爾卓小姐談談。」
「不是的,先生。只是醫生的例行探訪。」
我說:「能不能跟我描述一下他太太的樣子?還有,她叫什麼名字?」
我早就不再給人忠告了。人家就算向你要,你若真給了還是會討人厭。「你是律師,我不是。」
「是啊。」
我問:「她來過這裡?」
「嗯哼。」我並不怎麼想聽他講心事。
「可能是凱西.希爾卓。她對瑪麗亞有很大的影響力。而且說到做夢,她小時候也有些自己的夢想,總是跟在安東尼屁股後頭,當他是世界之光。但你也知道,他當然不是。」霍爾醫師斜嘴苦笑。
就算我想,他也不會跟我說。「某個南美部落,每個月有一星期將女人隔離起來,關進小屋,讓她們愛幹嘛就幹嘛。這真是個好做法。」
「我一直都盡力低調處理,但這只是舉手之勞,斷然拒絕也說不過去。」
「那你一定懂。她們時時刻刻都要你在身邊,我已經放棄了快艇,也放棄了高爾夫,可以說把生活都放棄了。但她還是不滿足。對這種女人你說怎麼辦才好?」
「有可能是死了,幾年前我們正式搜尋過。他失蹤十四年,就法律上來說,只要失蹤七年就能推定死亡。可是蓋爾頓夫人不許我提出聲請,我想她還在做夢,以為安東尼會回來主張他的繼承權什麼的。幾個星期以來,她對這事簡直就著了魔。」
「沒有立即的危險吧?」
女僕還在門邊候著,霍爾看她一眼,她就會意退下。霍爾壓低聲音說:
「這我無法保證。如果瑪麗亞硬要讓心臟病發作,我也阻止不了。不過說真的,如果她放不下安東尼的事,那麼與其悶在心裡,還不如說出來。再會了,亞徹先生,很高興認識你m.hetubook.com.com。賽博,再見。」
「時間很短。安東尼結婚當週就帶她回家,我相信他也知道家人不可能接受,帶她回來只是要讓大家難看。如果那是他的目的,那麼相當成功。」
「對,可是我一定會打敗妳。」席拉強烈的語氣和外表不太搭。她很年輕,不超過十八歲。皮膚白裡透紅,眼晴像溫柔的母鹿。
「你是說身心症?」
「他是什麼樣的人?」
「能不能告訴他,我想在他走之前見個面?」
「算是吧。」
「您認為是誰?」
「不比預期差,瑪麗亞.蓋爾頓畢竟七十多了,有心臟病,又有氣喘,加在一起很難預料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想應該沒有,但是如果受到驚嚇或太過悲痛,就很難說了。比如說氣喘吧,在那種狀況下就很可能會發作。」
「我想,至少能在情緒上得到滿足吧。她覺得自己當年對他太壞,想要彌補。」
旱谷公園一帶是個經濟戰場,經理級人士與專業人士以智慧與收入在此比拚。但住在蓋爾頓夫人家這條街上的人對戰事渾然不覺,祖父或曾祖父早已為他們贏得勝利。如今他們所需應付的,只有死亡與稅賦。
那女人抄起球扔過網去,兩人繼續打球,十分賣力,好像這場球賽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似的。戴白帽的黑女僕領我們走進會客室。鍛鐵吊燈像枯萎的巨型黑葡萄串高掛在天花板上,古老的黑色家具擺設得像博物館,牆上都是暗色的舊畫。窄窄的窗戶深嵌在牆裡,活像中世紀城堡的窗。
「為什麼?」
「結過。」
「我今天狀況不好,否則席拉絕對贏不了我。」
「是的,先生,不過他已經來了好一會兒,隨時會離開。」
女僕帶了個身穿哈里斯花呢的男人過來,賽博為我介紹,那是霍爾醫師。他個頭高大,五十幾歲,有種自然流露的權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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