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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你來也沒用,彼得已經沒救了。」
「出來!手放在看得見的地方,與肩同高。」
「還不清楚,問我太太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應該是有歹徒上門,彼得一開門就中刀了吧。」
「要它幹嘛?」
在我左邊一哩之外的丘頂上有棟房子,平平的淡綠色屋頂,看起來有點像賽博家的亞歷桑那碎石屋頂。在我右邊下方遠處,有條窄窄的柏油路,像深色的小溪蜿蜒流過谷底。行車中我看見路和一堆矮橡樹之間,有一抹鮮豔的橘色忽隱忽現,還向平靜的藍色天空吐黑煙,陽光照在上頭閃出金靥光澤,那是輛栽在溝裡的車子,已經燒起來了。
「唉,老天保佑,最好不是。」
崔斯克朝他裝有無線電的車子走去。我又叫住他:「還有一件事,最好找專家去檢查那輛捷豹,可能也是贓車……」
「剛就跟你說過,我姓亞徹,是長灘市警察局退休的警官,現在是有執照的私家偵探。抓錯人可是違反加州刑法的,你最好還是幫我把這手鐲拿掉吧。」
「別跟我胡扯,你說這話騙騙消防員也就算了,我可是個警察。」
他低頭向我走來,彷彿正在沉思,是個虎背熊腰的壯漢。我朝他按按喇叭,將車煞住。他態度堅決地一直走,一條胳臂無力地晃著,手指滴著紅色的東西。另一條胳臂插在時髦的法蘭絨外套前襟裡。
「和女人有關嗎?」巴尼回過頭問。「如果是女人的事,我們能理解。激|情之下犯罪,唉!」他又輕聲補上一句:「大概連第二級都算不上吧,可能只要蹲兩、三年就可以出來了,是吧,康格?」
「我已經報過了。妳先把電話掛上,我正在用。」
我猶豫了一下,衡量有多少勝算。
巴尼在前座說:「我看他吸毒吸傻了。」
「賽博太太出事了?」
我把事情講給他聽,又說:「容我多說一句,警長,您最好親自叮嚀高速公路巡警,我們那位朋友雖然朝舊金山方向走,但也有可能會繞回來。」
m.hetubook.com.com開始走,車子的引擎在身後怒吼。我閃到路邊,但捲捲頭借別人家的車道掉了個頭,往另一個方向開走,避開火警的地點。
「有沒有雙向無線電?」
警長主動和我握手,他的臉看起來歷盡滄桑,卻很平靜;雙眼明亮有神,十分靈動有活力。「我是崔斯克。我不道歉。我們都會犯錯,只是有的人錯得比較多,是吧,康格?」
巴尼在前座說:「你以為你是律師?」
「我沒拿刀砍他。」
這捲捲頭說話動作都像專業的,要不就是個很有天分的業餘玩家。我開門下車。
「我叫席拉.霍爾。你能幫她找到他?」
「想來是她太難相處?」
「什麼?」
「她是妳的親戚?」
「不是我開的,是搶我車的那個人開的。」
「那個偵探就是我,我姓亞徹。」
我沒有掙扎,乖乖奉送另一隻手腕。低頭看看受困的雙手,我發現有隻手指上有血跡。
只聽見喀嗒一響,然後是撥號聲,有人要打電話。有個女聲說:「接線生!我要報警!」
「還能走的話,就繞到旁邊上車。」
消防隊員漸漸圍了過來,我又氣又急,以致說出了蠢話:
「他做了什麼?」
「當然。」
「這對瑪麗亞阿姨很重要。」她又激動地補了一句:「她需要有人愛,我努力過,真的,但我辦不到。」
「她也不是故意的,但她就是不知道怎麼拿人當人看。她任性慣了。」那女孩漲紅了臉,抿緊嘴唇。「我不是要批評她。你一定覺得我很糟糕,居然跟陌生人這樣說她。不管爸爸怎麼想,我真的希望她過得好。如果她要我讀《潘登尼斯》給她聽,我也願意。」https://www•hetubook•com•com
是他太太正歇斯底里地尖叫:「我在報警!」
「不是假的。」剛剛真不該耍猴戲,這下子越來越麻煩了。「我姓亞徹,是私家偵探,受雇於賽博律師。」
那個笨重的人走向前來,一把將車門打開。「這裡是有什麼問題?」
「鑰匙留在原處,開門下車。」
「車撞爛了?」
他咕噥了一聲。
「我是戈登.賽博。」
「我馬上到。」
「不,但她很難過。我的男僕彼得讓人用刀刺了,恐怕已經死了。」
我下了車,覺得這一切似曾相識。第一個警察拿槍指著我,第二個警察搜我身,搜得非常徹底,連我口袋裡的碎屑都翻出來撿查,我對此有點意見。
「我沒打算說得很有希望。」
「拿刀砍人。」
「我會努力找找看,霍爾小姐。」
賽博說:「掛電話。」
「是啊。」巴尼正在看我皮夾裡的東西。「他有張駕照,持有人是西好萊塢的亞徹,還有張州內通用的私家偵探證,也是同一個名字。但可能都是假的。」
他們趕牛似地趕著我上了堤岸,上了他們的車後座。消防車司機探頭出來說:「你們可得盯緊他,這傢伙賊得很,編了個故事說他車被搶,我還真信了。」
「要我過去嗎?」
「錯,我要坐這個位子。」
「這不是開玩笑,你叫什麼名字?」
「那不是我的車。」
賽博臉色蒼白,還有點發抖。「你怎麼這麼久才到。」他看見我的手銬。「我的天啊!」
「拿刀砍彼得.卡利根。」
「你是說你的車?」
「但你會盡力,對吧?」
康格靠過來問我:「是嗎?」
這遊戯我越玩越膩。「不是女人,是海草。我一直都是海草迷,喜歡在食物上灑海草。」
他過好久才接。我等了又等,終於聽見電話線那一頭的話筒給拿了起來,又等了一會兒,才聽見他的聲音,而且差點認不出來。聲音很不清楚,和圖書聽起來彷彿賽博在哭。
上方路面上有另一輛車發出緊急煞車的聲音,停了下來。兩名警察分別從兩側下車,衝下堤岸,揚起兩道灰塵。他們手上拿著槍,棕色臉上表情嚴肅。
康格看我的樣子好像我很可憐,吸毒吸得瘋瘋癲癲。然後憐憫漸漸轉為懷疑,他明白過來,發覺自己給耍了,黝黑的臉突然變紅,放在膝上的拳頭握了起來。看得出他繃緊了襯衫裡肩膀下的肌肉,我收起下巴,準備躲拳頭。但他沒打我。
我轉了一會兒,上錯了山丘,路越來越小,最後連路都沒了,只有兩行車輪的痕跡,通往除了一座水塔什麼都沒有的荒地。我掉轉車頭,停下來想抓回方向感。
第一個警察說:「騙得了你,可騙不了我們。你們受的是救火訓練,我們受的是辨識騙子的訓練。別讓任何人靠近那輛捷豹,留個人守著,好嗎?我們人手不夠,調得出人的時候會馬上派過來。」
「不算。她是我的教母,我叫她阿姨是因為她喜歡我這麼叫,不過我從來就沒辦法真的當她是阿姨。」
第一個凶巴巴問我:「這是你的車?」
「天啊,我居然以為他是路人。」
我在樓梯上遇見醫生的女兒,她似笑非笑地說:「你就是那個偵探?」
「我是亞徹。我們事情還沒談完你就走了,接這種案子我要預收一些費用,加上開銷,至少要三百美金。」
「誰拿刀刺他?」
康格說:「當然是。你乾脆趕快把實話跟我們講一講,早講完早了事。」
我在他眼裡看見的不僅有搶劫的意圖,還有更糟的。我伸手想拔車鑰匙,他動作比我更快,手裡的藍色短槍伸進了開著的車窗。
「我是尼莫船長,之前在敵方的潛艇裡,剛剛上岸。很奇怪,我們的潛艇用海草當燃料,就連船身也是壓縮過的海草做的。所以,趕快帶我去見你們最有智慧的人,萬萬不可耽擱。」
「可能是在那輛捷豹上沾到的。」
「不是。」
「這對妳而言重要嗎?妳太年輕,不可能hetubook.com.com認得安東尼.蓋爾頓。」
「你吸毒吸傻了?」
巴尼遞出皮夾,我伸手去拿,手銬就銬了上來。
第一個警察說:「走吧。」同時把皮夾丟回我外套口袋。
結果我花的時間遠遠超出預料。我對旱谷公園的郊區不熟,轉錯一個彎,就在它彎彎曲曲的道路系統裡迷了路。每條路看起來都一樣,在梯形的丘陵地旁散布著許多平頂房屋,灰的、白的、泥磚牆的都有。
我開下長長的斜坡,右轉上了柏油路。遠方有消防車的警笛聲。那輛車燒出的濃煙迴旋至空中,然後緩緩擴散開來,汙染附近的樹。我看得太認真,差點撞到人。
「你手上有血,哪兒來的?」
康格已經開始幫我解手銬了,輕手輕腳,好像希望我會以為自己剛剛根本沒戴過手銬。巴尼的後頸很紅,就連我下車時他都沒回頭。
「把細節說給我聽,我來通知。」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表現算是個好警察,要是沒有手銬,我簡直就要喜歡他了。我說:
「我的車被搶了,搶匪應該就是之前開溝裡那輛車的人。我應該要通知公路巡警。」
「賽博?」兩個警察對看一眼。「巴尼,皮夾還他。」
康格更困惑了。「沒有問題,警長,我們抓了個嫌犯,他說他是賽博先生雇的私家偵探。」警長轉頭問賽博:「他是你的人?」
崔斯克警長說:「這又是什麼事?」
「我會告訴他們。」
康格沒說話,一臉痛苦狀,靜靜坐著,努力思考。我的話像深夜的噪音,令他警醒。
「還在。這裡發生了意外,你猜到了吧。」他頓了一下,我聽見喘氣的聲音。
「聽起來沒什麼希望。」
第一個警察說:「他吸毒了。我就知道凶手吸毒,巴尼,你剛聽見了吧。」
第一個警察和我一起坐後座。「我得警告你,你所說的一切都可做為對你不利的證詞。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那很好。我想打通電話,哪裡有電話可以用呢?」
我想告訴他我的車出了什麼事,但他不想聽。和-圖-書
康格沒吭聲。我說:「既然我們已經玩夠了,那麼是不是可以請你用無線電發布一下我車子和搶匪的特徵?」
她帶我去打樓梯下方的電話,那具電話樣式古老,裝在牆上,沒人費事去把它換成現代電話。聖塔泰瑞莎的電話號碼簿就在電話下方桌上,我查到了賽博的號碼。
我有點遲疑,但這時候來硬的不但沒用,還會把狀況搞成錯在我。我希望追究起來錯在他們,讓他們出糗。
我抄下車牌號碼,走近些去看方向盤桿,登記號碼不見了。上車打開儀表板下的置物盒,裡面是空的。
他上了車,朝我揮渾手。「開始走。」
「不是才怪。我有人證看見你從犯罪現場開那輛車離開。」
「做什麼?」
「好,換手。」他口氣和緩,畢竟我吸了毒。「現在我們要銬另一隻手了喔。」
「是啊,我嚼海草,然後繞著軌道運行。帶我去最近的火箭發射臺吧。」
一支話筒不乾不脆地掛上了。我說:「賽博,你還在嗎?」
他拿槍指指城裡的方向。「快走,老兄,你不希望我跟你來硬的吧。」
等我到場時火已經撲滅,縣裡的消防人員正在收水管,捲好放回紅色的消防車側。我走到車頭旁邊,問駕駛座上的人:
車子離開鄉村道路,爬上賽博家的山丘,另一輛警車停在那棟玻璃屋前。賽博下了車,一個身形笨重的人跟在後面。
我把車牌號碼和車子的型號及顏色告訴他,還大致描述了那個捲捲頭的長相。他對著麥克風複述那些資料,我就爬下堤岸,看看我拿自己的車換了輛什麼樣的車。那是輛黑色捷豹轎車,車齡大約五年,翻車下路時在泥土上鑿出了很深的痕跡,在大石頭上撞扁了車鼻子。有一個前輪爆了,擋風玻璃碎裂,車身上的漆燒得起泡,兩邊車門都開著。
「那跟彼得有什麼關係?」
他走到我車門旁邊,隔著車窗問:「能不能搭個便車?」油油的黑色鬈髮蓋在熱切的眼睛上,嘴上鲜亮的血色讓他顯得有點猥褻,像濃妝豔抹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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