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裡做什麼?」
如果她拔腿就跑,就未免太可疑了。警察可能會納悶她的行為怎麼如此怪異。她慢慢轉身走回櫃臺前,始終把視線定在地板上。她拿起那袋食物的時候,可以感覺到那兩個人都在盯著她看。她的兩頰發燙,嘴巴跟沙子一樣乾。
當然,紗窗門鎖上了。他全身溼透一身狼狽,甚至想過直接在門上打出一個洞;這時另一道閃光劈下來,在那不自然光亮的一瞬間,他瞧見一個園藝工具屋之類的小棚屋,就在稍微再過去一點的地方,被樹遮掩了大半。
道奇摘下帽子,抓了抓頭髮——他仍在流汗——之後再把帽子戴上去。黛娜充滿期待的眼神一直看著他。他知道自己表現得很糟糕。
海瑟把手臂交叉橫過胸前。「我很好。」她回答,暗自希望他沒看見她發抖。「而且我並沒有偷這輛車。」她說:「這是我母親的車。」
「這有關係嗎?」畢夏哽咽起來。「我應該去坐牢的,或許真的會如此。」
那種感覺再度猛烈襲來。
現在,換成黛娜怒目瞪著他。「你真是不可理喻。」她低聲說著,但這樣子比她大聲嘶吼還要更糟糕。「你一直以來告訴我,要不斷嘗試,要持續的相信。我好不容易有了一點進展——」
不過,這不是謀殺案。從來就不是。
「妳叫什麼名字?」他問。
對方搖頭。「妳母親說妳偷了她的車。」隔著雨聲她幾乎聽不到他說的話。「妳把車子後座打點得很妥當啊。食物、毛毯、衣服。」一串雨珠從他的鼻尖落下來,海瑟覺得他看起來幾乎跟莉莉一樣悲慘。
道奇謹慎的把手機擺回原來位置,絲毫不差。現在再看這裡所有的東西,感覺就很不一樣了:錄音設備、照相機、堆在角落的噴漆,以及倚在棚屋牆壁上的夾板。這些全是畢夏為各種挑戰準備的工具。
當天空裂開,開始下起傾盆大雨的時候,道奇只走了約一半的路程。運氣真他媽的背。幾分鐘不到的時間,他已經渾身溼透了。一輛汽車經過,猛按著喇叭,還濺起強勁的水花噴到他的牛仔褲上。他還得走上兩哩的路才能回到家。
道奇買給娜塔莉的項鍊的收據遺失了,最後只能以當初一半的價錢賣給當鋪。他需要這筆錢。今天是八月三日,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他需要一輛車應付「直線對決」的挑戰,就算是爛車也沒關係,他甚至在考慮要跟畢夏買一輛拼裝車。只要能開,就沒問題。
到達哥倫比亞紀念醫院站的時候,他幾乎是一路從公車上直接衝下來。
「我這陣子一直在做的事又怎麼說?」道奇知道自己表現得很幼稚,但他就是沒辦法。黛娜一向,都站在他這邊,也是唯一站在他這邊的人;但突然之間,情況不再是如此。
道奇點頭。
「我在找你啊。」道奇回答的同時舉起兩隻手,以免畢夏冷不防想要揮拳過來。「我只是想要躲雨。」
他讀了一遍,再一遍。
「少來了,兄弟。不要再嘴硬了。」道奇輕聲說著:「只要回答我一件事情就好:為什麼?我以為你討厭『恐懼遊戲』。」
他關上手機,塞回口袋裡。
等到他走近車道時,看見整棟屋子一片黑暗。不管如何,他還是走到前廊上,敲了敲前門,心裡祈禱畢夏會來應門。悄無人聲。
突然停下來。
警察又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走吧。妳可以離開這裡了。」
警察瞟了莉莉一眼。「我相信妳。」他說,語調柔和許多。「但是那邊的車子,」他指向破爛的金牛座說:「是失竊的車。」
「妳忘記妳的東西了。我還要找妳零錢呢。」
在妳受傷之前,現在就退出比賽。
「現在怎麼辦?」畢夏問。他聽起來很疲憊,看起來也很疲憊。道奇這才明白這個夏天他心裡的擔子一定很重:所有的計畫、所有的謊言。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祕密。
黛娜深吸一口氣。她的雙眼晶亮,就算在車禍之前他都不曾看過她如此開心。「我會動了,道奇。我的腳趾會動了。」
他們最後來到卡普鎮郊的「蘋果蜜蜂燒烤店」。一開始,道奇的母親就點了雙倍鹽巴的瑪格麗特和墨西哥辣味玉米脆片。辣味玉米脆片是道奇最愛的食物,但是他卻完全沒有食慾。他的母親不斷提到比爾,凱利:即便他仍在悲傷中,他還是如此和善體貼;他已經幫他們預約到了門診,也代替他們打了電話之類的,說個沒停。
畢夏的眼睛閃過一抹光彩:不過稍縱即逝;分辨不出其中的意義。「跟海瑟有關。」他說。
「你指比賽的事?」黛娜搖搖
www.hetubook•com•com頭。「聽著,道奇,我想過了這件事。我不想要你再繼續比賽。」
接著,他整個人凍結住。雨滴打在屋頂上的聲音,甚至是手機的重量全都退去了,他只看見手機發出去的最後一則簡訊:
他動了動下顎。「薇薇安,妳幾歲了?妳有上高中嗎?」
他找尋自己手機裡畢夏的聯絡號碼,在電池耗盡之前先記下來。他用拇指把號碼輸入他發現的手機鍵盤裡,聽著撥通的鈴響聲。響了五聲之後,轉到畢夏的語音信箱。他沒有留言而是直接掛掉。他再轉到簡訊部分,想要傳個一一九緊急狀況的簡訊給畢夏。他總得要回家吧。再說,這種天氣他能去哪裡呢?
「待在車上。」她告訴莉莉。
雨珠淅瀝瀝的用力落下來,害得海瑟沒辦法思考。莉莉看起來很難過,緊貼著肋骨的T恤使得她看起來分外削瘦。
他的好運再次出現:那支手機有電,還不需要輸入密碼。
他幾乎不記得公車開往哈德遜這二十分鐘車程的經過,他根本也坐不住。他的雙腿非常搔癢,他的心臟直接卡在舌頭底下。他放在口袋裡的手機此時發出嗡嗡聲響。另一則簡訊。
一個架子上有半打的玻璃罐頭排成一列。他彎下腰想要看清楚些,結果驚叫起來,踉蹌退開,差點撞倒那疊夾木板。
此時隆隆的聲音迴盪著,音量大到讓她彈跳起來。雲層打開了,嘶嘶的雨珠奮力打在人行道上。她趕到車子旁的時候,正好第一道叉狀閃電劃破天空。她輕輕拉動車門把手,車門是上鎖的。莉莉到底去了哪裡?
「別這麼急。」他說:「還有一個小問題要處理。」
報仇,道奇心裡想著,因為我已經失去所有的一切。但他大聲說出來的卻是:「為了錢啊。還會有什麼理由?」
「別緊張!別緊張!」這名警察又高又瘦,有著騾子般的長臉。「大家都不需要緊張,好嗎?」
有兩次,海瑟提早抵達,決定先洗個澡。她偷偷穿過樹林來到戶外淋浴間,脫掉身上的衣服,在冷風裡打顫,再感激的踏進灑著熱水的蓮蓬頭下方,讓熱呼呼的水順勢流下她的嘴、眼睛和身體。其他時候,她就只是拿著塑膠管潑灑,將就了事。
「嘿,」他謹慎的看著她:「轉過來看著我。」
黛娜的手握緊餐巾,重重的放下來,震得水杯晃了一下。「你是怎麼搞的?」
「我知道。」她說。她突然緊張起來,覺得自己隨時都要嘔吐了。如果安不在乎她們怎麼辦?或者更糟,站在警察那一邊?「但不管怎麼樣,我要行使打電話的權利。」
道奇認為畢夏不會回答,可能仍然想要否認所有的事情,接著,他的身體似乎鬆垮下來,彷彿有人把他身體裡的水分流放乾了一樣。他把身後的門猛力關上,然後頹然坐到椅子上。他把頭埋進雙手裡半晌。最後,他抬起頭。
該是個人挑戰的時候了。明天晚上我們就要來瞧瞧你的能耐。
這一次,來自未顯示來電。
「好啦好啦。」莉莉咕噥著。
「你為什麼要一直要找媽的麻煩?那醫生的費用不便宜。她已經在努力了。」黛娜搖著頭。「瑞奇必須離開家鄉,好讓他們全家人來這裡——」
「現在冷靜下來。」警察說。另一道閃電劃過。他的牙齒被照亮,灰暗暗的還很不整齊。「我只是要確定這小女孩沒事。」
「我們什麼事情也沒做。」莉莉尖聲說話。
畢夏下顎的肌肉收緊,道奇發現他是在控制自己不要哭出來。「這是比賽的一部分。」他搖著頭。「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任何人。那只是個愚蠢的花樣。我在垃圾筒裡點燃一些紙張,但是火勢一下子就失控。它就……爆開來。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海瑟覺得她的胸部被某個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她把帽兜套在頭上,假裝自己在找洋芋片。她拿起一包椒鹽脆餅,用力擠壓著。
到目前為止,海瑟一直很小心;只在深夜的時候移動車子,從停車場開到空蕩的馬路,再開回停車場,如此才不容易被人瞧見。她發展出一套慣例:需要上班的日子裡,她把鬧鐘設定在凌晨四點鐘,趁莉莉還在睡覺的時候,在漆黑中開著車子到安的農場去,她在離馬路不遠的樹林中找到一個空地停好車。有時候,她會再度睡去;有時候,她則是等待著,看著周遭的漆黑開始朦朧而變化,從黑壓壓的昏暗變得清晰而裂開來,脫掉了一團漆黑轉成鮮明的紫色暗影和光線形成的三角形。她很努力的不去想過去的事,或是未來會www.hetubook.com.com
發生什麼事,什麼都不想。等到快要九點的時候,她會走路到屋子去,告訴安,畢夏剛剛載她過來。有時候,莉莉會跟海瑟一起出現,其他時候就是待在車子裡,或是在樹林裡玩。
「莉莉!」海瑟跑過去,完全忘了要顧慮警察或是謹慎行事。「放開她。」她說。
道奇心裡一陣恍然大悟,這才是比賽真正的涵義,這才是真正的恐懼:你永遠無法真正了解另一個人,至少不是完全的清楚;因此你總是得不斷盲目猜測。
他本來希望暴雨能夠緩和下來,沒想到愈下愈猛烈。閃電撕裂了天空,迅急的閃光散發詭異的綠光籠罩整個世界。溝渠裡累積大量的雨水,落葉和紙杯隨著水流漂到他的鞋子上。他基本上什麼都看不清楚,朝他這個方向開來的車子逼近到眼前了,他才有所警覺。
「幸運?」道奇爆出一聲冷笑。「妳什麼時候開始成為禪師的?」
警察。
「妳說什麼?」道奇火氣爆發。坐在附近的好幾個人都轉過頭來看他們。
「我不餓。」他說,無法容許自己看著她:那雙包容的眼神、流露不滿的細嘴唇。彷彿他還是個小孩,一個傻小孩。「幫我跟老媽說再見。」
「她沒事。」海瑟回答:「我們都沒事。」她正要轉身走開的時候,警察伸出手攔住她。
他注視著黛娜,再看向母親,再轉回黛娜身上。「老天啊。」他終於叫嚷出來:「我以為發生了糟糕的事。我以為妳已經死了或什麼的。」
他拿出手機來照明,卻發現電池快沒電了,他甚至沒辦法打電話給畢夏,問他人在哪裡、什麼時候會回家。這下好了。但透過螢幕的光至少讓他可以把小屋子內部看清楚些,他對自己看到的怪異畫面感到很驚訝:一顆燈泡鎖進天花板,牆上還有開關。
海瑟吸了一口氣,感到一股安心即時瘋狂的湧上來。她直到此刻才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覺得在某種程度上要為小凱利的死負責。
道奇急忙轉身。他的心臟仍然劇烈怦怦跳著,剛才正想像一百隻蜘蛛爬在他皮膚上的感覺。
「你告訴我。」道奇說。他把身體往後靠回到書桌,他現在更安心了,些,也很感激畢夏坐下來的位置,讓他不必要再看到蜘蛛。
「這裡離家很遠哪。」黛娜說。
她希望能夠到公路另一邊的梅爾登廣場去,那裡的停車場只有幾盞街燈,空間廣闊,也不會有人問東問西。卡車司機在這條公路上來來去去,很多車子還會在停車場過上一夜。廣場上有麥當勞和公共洗手間,還有淋浴設備供在這裡稍作停留的卡車司機使用。
「我已經十八歲了。」她說。
她愣住了。
「我要請你幫個忙。」畢夏抬起頭說道。
「不會的,沒有人知道這件事。」道奇記起來畢夏一定還有個搭檔。一直以來都至少會有兩個裁判的。不過他知道即使問了,畢夏也不會說出來。「我不會說出去。你可以相信我。」
「你不可以在這裡。」畢夏堅持。
「喂!喂,小姐!」
「別這樣,道奇。」黛娜說:「坐下吧。」
「比利小羊,我是認真的。」海瑟不確定自己對不斷來回往返的情形還能忍受多久。她快要失去理智,整個人正在逐步瓦解。哀傷伸出雙手掐著她的脖子,掐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不斷看見薇薇安用畢夏的馬克杯小口喝東西的畫面,一縷縷黑色捲髮散落在她潔白如月的漂亮臉蛋周圍。「不要跟任何人說話,明白嗎?」
「什麼樣的新消息?」母親踱步到外面時,道奇追問著。他可以看到她走向停車場。燈光灑下來,她看起來老了、疲倦、身形有些下垂。比平常更有媽媽的樣子。
「你為什麼要參加?」他問。
他把捲軸往下移動,出現更多關於比賽的指示。那些是傳給其他參賽者的簡訊。最底下是一則傳給海瑟的簡訊。
突然間,他記起這裡離畢夏的家不過幾分鐘的距離。他離開馬路,開始小跑步。運氣好的話,畢夏碰巧在家,他就可以在那裡等雨停或是請他開車載他回去。
接下來是一陣緊張的沉默。畢夏只是瞪著他看。「知道什麼?」他終於開口了。
警察打開巡邏車的後車門。「進去吧。」他對莉莉說:「把身體弄乾。」海瑟感覺很不舒服,她不想要讓莉莉接近任何警車。他們都是用這招對付你的:先擺出和氣的口氣,哄騙你讓你覺得自己安全了,然後突然間毫無預警的,他們翻臉就不認人。她想到畢夏,感到喉嚨一陣緊縮。大家都是用這招對付你。
「你認為呢?」畢夏有https://m•hetubook•com•com些惱火的回答:「好,就這麼說定。你直接進入『直線對決』,可以了吧?」
「我當然可以。」
燈泡的光很微弱,但聊勝於無。他立刻發現棚屋內的物品擺設得比他預期的更有秩序,絕對比外面的垃圾場庭院還乾淨。有張凳子、一張書桌和幾個架子。桌上有一疊被水浸溼而軟爛的下注單,上頭還被一個金屬烏龜給壓住。旁邊是一綑老舊的輸出端子纜線和錄音設備,以及一個計次收費的手機,不需要註冊就能馬上使用。
「我只是說,我們應該要覺得自己很幸運了。」
蜘蛛!玻璃罐裡全是那些東西:不斷往上攀爬,一群深棕色的身體擠成一團而看不清楚。這可能是特地為他準備的。
突然之間,她想起了安。
這名警察第一次面露笑容,不過眼神仍然哀傷。「妳並沒有被逮捕。」
「沒工作、沒錢、沒地方可去。」他說。
「老媽不需要朋友。」儘管知道這樣說有些不厚道,他還是說了。
道奇瞪著她。「我是怎麼搞的?」
來哥倫比亞紀念醫院找我們,趕快!
海瑟看向別處。她胸中像是氣球般鼓脹起來,有個慾望想要把一切全說出來,想要解釋清楚,那股緊迫壓得她的肋骨都發疼了,不過她卻只是說:「我不要回家。你不能逼我回家。」
他在家得寶剛做完一輪班的工作時,收到了簡訊。在那瘋狂的一秒裡,他好希望是小娜傳來的,可惜是他母親傳來的。
道奇喝了一口水,發現自己幾乎無法順利吞下去。「是妳要我參加的,」他說:「妳叫我參加比賽。」
她臉上是大大的笑容。母女兩人都一樣,笑容大到他從遠處就可以清楚看見全部的牙齒。
小屋的門上了掛鎖,不過道奇總算有些好運氣:鎖並沒有完全扣上。他推開門進去,渾身發抖的面對迎面而來的乾爽和涼快,大口吸進溼毛毯和舊木材的味道,同時讓眼睛逐漸適應。他還是看不清楚,頂多看出個輪廓,黑濛濛的東西,搞不好是更多無用的東西。
她快要再次走到門邊、躲過危險的時候,警察出聲叫住她。
進到裡面之後,她放下二十美金的加油錢,也趁機多儲存自己想得到的東西:好幾包的拉麵湯(她們會用冷水泡著吃)、洋芋片、莎莎醬、牛肉乾,以及兩個還算新鮮的三明治。站在櫃臺後方的男子有張黝黑平板的臉,稀薄的頭髮往一邊梳理得很光亮,像是額頭上綁了一綑野草。她等著拿回零錢。等待這男人數著硬幣放進收銀機的期間,她先去了洗手間。她不想要站在店裡亮晃晃的白燈之下,也不喜歡那男子注視她的樣子,彷彿他可以看穿她所有的祕密。她洗手的時候,模糊間注意到門上方鈴鐺叮噹響的聲音,以及喃喃的說話聲。有其他顧客進來了。海瑟走出洗手間的時候,對方的身影被一個廉價太陽眼鏡的展示架擋住,等到她快走到櫃臺的時候,才注意到那人身上的制服、掛在腰間的佩槍。
警察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薇薇安,妳聽過一種叫做『恐懼遊戲』的比賽嗎?」她別過臉去。「沒有。」她輕聲回答。這個謊言實在很遜,她真希望自己回答的是,聽說過。「我以為每個人都會參加『恐懼遊戲』呢。」警察說。
黛娜和母親站在外面,就在殘障人士通行坡道旁邊。黛娜瘋狂揮著手,盡可能挺直坐在輪椅上的身體。
她的嘴抿成一條細線,看起來像是臉上一道粉紅色的傷疤。「道奇,聽我說。這是為了你好。」
「我可以用走的。」道奇回答。雖然並不想抽菸,他還是把一根香菸塞進嘴裡,同時祈禱老天不會下雨。
「不過呢,的確是有人縱火。」警察繼續說。海瑟發現自己盯著同一包椒鹽脆餅的時間太久了,現在換成警察盯著她看了。她把椒鹽脆餅放回架子上,低下頭,往門口的方向走去。
「他們是在約會還是怎樣?」道奇催促問道。
畢夏原本正在踱步,現在則是旋過身面對道奇。突然間,他似乎把整個空間都占滿了。「我殺了他,道奇。」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是我的錯。」
「你什麼開始成為不知感激、粗魯的孩子?」黛娜反擊回來。
畢夏點點頭。「謝謝。」他低聲回答。他身上的氣力似乎再一次用盡,又坐下來,把頭埋進雙手裡。兩人維持同樣的姿勢好一段時間,大雨仍然咚咚咚的敲擊屋頂,彷彿是數不清的拳頭敲打著要進來。他們就這樣待著,直到道奇倚在書桌的腿開始麻木,雨勢也稍微緩和下來,轉變成像是指甲輕輕刮過的聲音。
「真的嗎?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奇謹慎的看著他。畢夏臉上有一種難以辨認的表情。畢夏點點頭,不過道奇看得出來他在說謊。原因一定不只是這樣,不過他決定不再追問。
海瑟
道奇
「不要緊,」道奇說:「我知道了,好嗎?我已經都知道了。」
「冷靜下來。」道奇的心思快速轉著,消化了這個新資訊之後,正思考該如何善加利用這一點。「我不會告訴海瑟。但我也不要接受個人挑戰,你就對外宣布我已經通過了。」
黛娜聳聳肩。
吃到一半的時候,母親的手機響起。道奇的母親站起來。「說人人到,」她說:「比爾打來的。他可能有新消息……」
「我改變心意了。」她說。
她小跑步穿過停車場來到加油的汽油唧筒。
海瑟得強迫自己不去奢想自來水、微波爐、冷氣、冰箱和廁所,尤其是廁所這部分。她離開母親的家已經兩個星期了,到目前她在早上六點尿尿時,已經被蚊子叮了兩個包,吃進肚子裡的罐頭義式冷水餃多到胃都要受不了。
走出去之後,她深呼吸了幾次。空氣很凝重、充滿水氣。暴風雨就要來了,從天色來看,還會很強勁。整個天空綠濛濛的,彷彿世界就要生病了。她套上帽兜,讓額頭上的汗珠涼快下來。
「不要這麼大聲。」黛娜看著他的樣子,就像以前小時候玩遊戲他不懂得規則時,黛娜看著他的樣子是一樣的:失望,還有一點點的不耐煩。「發生小比爾,凱利那件事之後……這不值得。整件事就是不對。」
挺著一個大肚腩的警察聳聳肩。「屍體檢剖出來了。事實是,小凱利不是死於那場火災的。」
道奇沒有說出任何蠢話,像是說畢夏當初被找上當裁判的時候,大可以拒絕之類的話。
她說出第一個浮上心頭的名字:「薇薇安。」
她強迫自己看向對方的眼睛。對方有個像甜甜圈般胖嘟嘟的臉,不過他的眼睛又大又圓,像是小孩的眼睛,也像動物的眼睛。
他這陣子以來都是在為他媽的誰努力呢?
畢夏瞪著他。「這不公平。」
「那個凱利案件進行到哪裡啊?」櫃臺後方的男子問道。
畢夏兩隻手誇張的攤開。「我也一樣。」
「不是每個人都這樣。」她轉過來面對他這麼回答,結果瞧見他眼裡閃過一絲勝利的光芒,彷彿她已經承認了某些事情。老天,她把事情搞砸了。她脖子後方已經開始冒汗。
「請不要把瑞奇扯進來。」
「道奇,」她開始說話。他驚惶的發現她看著他的樣子,竟像是為他感到惋惜和遺憾。「事情永遠無法回到正常了。你知道的,對吧?這世界就是如此。不管你做什麼,都無法改變發生過的事。」
首先,她們需要汽油。天色尚未暗下來,她不想在卡普鎮街上停留。她已經持續消耗燃料將近二十四個小時,而她現在還不想關上引擎。她把車子開進主要大街上的「席哥」加油站。鎮上三間加油站中,就屬這間的人氣最低,因為他們的價格最貴,也沒有賣啤酒。
黛娜嘆口氣,手指小心的在餐巾上抹了抹。她剛才把她的漢堡一層一層分開來,她每次都會這麼做:把食物拆開來,按照自己喜歡的順序再疊回去。她喜歡的漢堡,要把生菜和番茄放在最底層,再來是番茄醬,然後是漢堡肉,最後才是麵包。「道奇,他們是朋友啊。」她說。這讓他感到一絲惱怒,黛娜對他說話的語調很大人,是那種每次都會讓他很煩躁的口氣。「再說了,你又不在乎。」
他只是說:「很快就會結束了。」
「黛兒,讓妳說吧。」道奇的母親仍然不減笑容的說。她的睫毛膏已經糊成一團,很明顯剛才一定哭過了。
她看著那名警察。「我不是有可以打一通電話或之類的權利嗎?」
道奇
黛娜搖搖頭,看起來有些傷心。「的確是發生了一些事啊。」
「我有工作。」她知道自己此時顯得很愚蠢、很頑固,但她不在乎。她答應過莉莉絕對不回去,她們就不會回去。或許如果她舉發母親,說出他們開那種瘋狂派對嗑藥的情形,她就不需要被迫回家。但或許他們會讓母親去坐牢,而莉莉就會被送到什麼安置機構,跟一群根本不關心她的陌生人生活。「我有一個很好的工作。」
「我是為妳而參加的。」道奇已經不在乎有沒有人會聽到這些話。憤怒和失落感啃蝕掉世界的其他部分,他已經無所謂了。他還擁有誰?他沒有朋友。他待在一和*圖*書個地方的時間,從來沒有長久到可以交上朋友或是相信朋友。他以為自己和海瑟的交情算是緊密的,和小娜之間也一樣,但是他錯了。現在即使是黛娜也背棄了他。「這妳也忘了嗎?全都是為了妳。這樣事情才可以回復正常。」
「放開她。」海瑟再一次說道。警察放開了手,莉莉立即衝向海瑟,像個小孩一樣兩隻手緊抱著海瑟的腰不放。
他記得後廊有所遮蔽可以擋雨,於是他繞著房子走過一段泥巴路。他的小腿骨不小心撞上割草機,腳步一個踉蹌,差一點就跌個狗吃屎,氣得不斷咒罵。
「感傷的故事啊。看起來像是用藥過量。他從戰場回來之後就一直有在服藥,可能只是想去蓋瑞比大宅找個溫暖的角落好好high一下吧。」
「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談談?」警察說道,至少他看起來並沒有不高興。
海瑟轉過來。一名警察站在藍白色的巡邏車旁,一隻手抓著她妹妹的臂膀。
她先掃視了停車場一圈:沒有警車,也沒有她認得的車輛。這是好的開始。
「道奇,你在幹嘛啦?」畢夏吼出來,兩隻手已經握成拳頭。
「這樣啊?」
在海瑟來得及說不要進去之前,莉莉已經鑽進車子後座了。
畢夏跨了一步走進棚屋裡,拉開雨衣兜帽,殺人魔的影像也消失,變回了畢夏。道奇放鬆了一些,不過他的皮膚仍然刺癢著;他不自在的意識到那些在玻璃罐裡的蜘蛛,離自己不過幾呎之遠。
畢夏站在門口,動也不動。他身後的大雨依然放肆,一波又一波的水幕傾瀉下來。他穿著附有帽子的一件式雨衣,臉陷在陰影中。有那麼一瞬間,道奇真的感到恐懼;他看起來像是在糟糕的恐怖電影裡出現的連續殺人魔。
「你不可以告訴海瑟。」畢夏往前傾,聲音突然變得急切。「她絕對不能知道。」
他呼了一口氣。「黛兒,太棒了。」他說,試著讓聲音聽起來很誠摯。他的確感到開心,只是需要從剛才的匆忙和擔心害怕的情緒中恢復過來。「我為妳感到驕傲。」他彎下身抱住她。他察覺到她身體正輕微的抽搐,彷彿在忍著不要哭。即便他們現在要面對一大堆的帳單,負擔不起額外的花費,道奇的母親還是堅持晚上要出去吃飯,慶祝一下。
道奇點頭。畢夏冷不防的站起來,順帶踢了椅子,使得椅子往前顛了幾吋。「呼,老天。,知道嗎,我其實還挺高興你發現了。我幾乎就要祈禱你會發現了。這陣子過得非常糟,真他媽的糟透了。」
道奇聳聳肩。「或許是不公平,但事情就是得這麼進行。」他把手掌在牛仔褲上抹了抹。「你打算拿那些蜘蛛做什麼?」
他本來沒打算要說出最後一句話,他甚至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些話。頃刻間,只剩下一片寂靜。黛娜看著他,嘴巴張大著;彷彿什麼東西爆炸了,把這些話散落在兩人之間,所有的事都被吹開來,一清二楚。
「畢業了。」她回答。她的手掌好癢,她好希望能轉身跑走。他的眼睛快速掃視了她的臉,彷彿想把她的長相記下來。
道奇一時之間感到失落。他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而他則是努力地要從這情緖底下掙脫出來。「老媽根本搞不清楚狀況。我要說的就是這個。」他把叉子用力鏟進乳酪通心粉,迴避黛娜的眼神。「再說,我只是不想讓妳產生莫名的希望……」
該是個人挑戰的時候了。明天晚上我們就要來瞧瞧你的能耐。
道奇把他的盤子推開,站了起來。「我要回家了。」他根本無法好好思考。黛娜說的話在他腦裡掀起風暴。事情永遠無法回到正常了。
「道奇!道奇!」
儘管如此,他從停車場小跑步過來時,心臟仍是撲通跳個不停。「發生什麼事了?」等到他跑到她們身邊,已經上氣不接下氣。「發生什麼事了?到底怎麼了?」
「可惜,比賽的規則不是如此。」他又提高了音量,就是忍不下來。「還是妳已經忘了?」
「海瑟!」莉莉的聲音穿透雨幕而來。
道奇也短暫感覺到罪惡感。今晚稍早的時候,當他和黛娜爭執著關於比爾.凱利的事情時,根本完全沒想到小比爾.凱利的事,以及他的父親會有多痛苦。「那是個意外。」他溫和的說。
黛娜。黛娜發生不好的事情了。他試著撥打母親的手機,接著是黛娜的手機,都沒有回應。
莉莉不見了。
海瑟沒有回到梅洛斯街。在某些方面來說,那裡很方便,但是卻沒有隱私,而道奇現在也知道她住在那裡了。她不想讓他有暗中監視她的機會,看她怎麼生活,搞不好還會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