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要道奇那麼做的,」畢夏插嘴:「我很確定妳不會出事。」
畢夏的嘴抿成一條細線。「妳知道妳的問題是什麼嗎?」他輕聲說道:「妳想要讓每件事情都很糟糕。妳有個愛妳的妹妹,愛妳的朋友們,我愛妳啊,海瑟。」他快速又含糊的說著,海瑟來不及感到開心,因為他又續道:「妳比『恐懼遊戲』裡多數人撐得都還要久,但妳的眼裡卻只看見糟糕的部分,這樣子妳就不需要相信任何事情,妳就可以有理由失敗。」
他以為自己在作夢,產生幻覺,或是喝醉了。他嚇到直接尿在四角內褲裡,這還是到後來才發覺的。他想都沒想的一把舉起來福槍,直直朝老虎的脅腹連開四槍,之後仍然沒停下來;即便老虎倒下來、下顎鬆弛了,獵犬來到他跟前再度吠叫,他仍是繼續開槍射擊,因為那雙眼睛仍舊瞪視著他,漆黑的眼神像是控訴,也像是謊言。
「我不相信。」她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才意識到是自己在說話。
「待在這裡。」她對莉莉說,不過當莉莉執意要跟她回屋裡時,也沒有力氣再跟她爭論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在洗碗槽下方找到一個水桶,翻出幾個乾癟的海綿和清潔用品,再裝了幾塊半解凍的牛排。再次匆忙走出屋子,往樹林深處走去。或許牠們還沒走遠,她還來得及誘騙牠們回來。
「來吧,莉莉,」安說:「跟我到屋裡去。」
海瑟身後的樹叢傳來一陣窸窣聲,氣流也移動了一下——某隻動物出現了,正注視著她們。突然間,海瑟想到自己真是愚蠢到極點,怎麼會帶著莉莉深入樹林裡尋找老虎的蹤跡,彷彿牠們只是走失的貓咪,還冀望牠們會跟她們回去。如果她真的找到老虎,牠們可能會把她的頭扭下來當點心吃。恐懼沿著她的背脊一路往下流竄。她變得超級敏感,任何沙沙聲、踩斷的細枝、鑽石形的閃光和任何可以輕易遮掩一雙眼睛,或是一長條黃褐色毛皮的暗影,她都不放過。
不可能。不會是畢夏。他甚至不願意她參加……
「我是想要保護妳,」他說:「當我知道妳不會退出的時候,我試著幫助妳。盡我所能,我試過了https://m•hetubook.com.com。」畢夏更靠近她,伸出雙手想要碰觸她。她卻往後退了一步。「你差一點害死我,」她說:「那把槍。要不是道奇——」
欄舍大門是敞開的。
「海瑟,我很抱歉,」畢夏說:「我沒辦法告訴妳。妳必須明白,我是想說的,但是規則——」
「有關係。」畢夏的音量變大,也流汗了。「我告訴她這麼做的。我告訴所有的人做什麼事情。我在蓋瑞比大宅放火。我才是那個……」他說不下去了。他轉過來面對海瑟,眼神充滿祈求、絕望。「我是其中一名裁判。這就是我想要告訴妳的。妳那天看見的事情,還有薇薇安……」
「海瑟。」畢夏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但被她甩開了。
「我不知道還有其他什麼方法可以說得更清楚。」
「我們要去哪裡?」莉莉問道。
海瑟
「不可能。」海瑟已經開始穿衣服,兩條腿塞進短褲裡,再奮力套上T恤,連內衣都顧不得穿了。「不可能啊。」她嘴裡儘管一直這麼重複,心裡卻開始湧出一股隱約的驚懼,把昨晚那些片片段段的記憶帶回來:擁抱著小娜、把大門拴好……她有把掛鎖鎖回去嗎?她記不得了。明蒂.奎莫跟她聊到在安這裡工作的機會,然後她還得對薩福大吼,不讓他進入豬舍。
啪啦。海瑟轉過頭去,如果她又開始落淚的話,他就不會看見了。但她知道自己無處可去。視線裡有屋子、高聳得像碗公的天空、像雷射光的太陽,而她,海瑟,在這之中毫無立足之地。她的最後部分瓦解了,像道傷口綻開來:充滿了傷害和憤怒。「你知道我希望什麼嗎?我希望你已經離開了。」
「畢夏!」畢夏還來不及下車,莉莉已經朝他跑過去了。「老虎不見了!老虎不見了!」
海瑟正想跟著她們進屋,安卻攔住了她。「妳在這裡等,」她嚴肅的說:「我們等一下再談。」她的話在海瑟腸胃裡產生刀割般的痛苦。一切都結束了,安現在一定很憎惡她,莉莉憂慮的看了海瑟一眼,然後急忙跟上安的腳步。畢夏和海瑟獨自留在庭院裡,陽光撥開和圖書雲層,白晝轉變成顯微鏡,正在聚焦熱度。
「規則?」她重複道。她心裡一道裂縫打開來,怒氣滾滾而上。「你騙我。關於所有的一切。你叫我不要參加,結果你這整個時間——」
真是驚天動地。這是暗示我們居住世界如此混亂的徵兆。
沒有必須搜索整個欄舍了。牠們已經離開了。她感覺得出來。狗兒為什麼沒有吠叫呢?或許牠們叫了,是她沒有聽見。或許牠們也被老虎的魔力懾服了,就跟昨晚那群人一樣。
「什麼?」海瑟立時清醒過來,坐了起來。
「比賽?」安瞇著眼看向海瑟,彷彿之前從來沒見過她一樣。「比賽?」
「什麼?」他看起來比前一晚更糟糕,彷彿根本沒睡覺。他轉過頭看向海瑟。「這是真的嗎?」
海瑟總算可以出聲了。「不對。畢夏跟這件事沒關係。是我。那是因為……比賽的關係。」
「莉莉,抓緊我的手。」她說,試著不讓聲音流露出恐懼的意味。「我們回屋子裡去。」
她一定有把掛鎖掛回去。也許老虎沒有真的不見,只是躲進樹林裡什麼地方而莉莉沒看到罷了。
「是真的。」畢夏現在轉過去看著安:「這不是海瑟的錯。妳必須相信我。」安舉起一隻手按住額頭,彷彿要把疼痛壓回去。她閉上眼睛。莉莉仍站在幾呎之外,移動著雙腳,靜靜的擔心著。安再度張開眼睛。「我們需要通知警察。」她輕聲說著,「他們需要對外發出警告。」
他看到的卻是一頭老虎。
她以為他會開始大聲叫嚷。她幾乎希望他真的會這麼做。但相反的,他只是嘆口氣,揉揉前額。「聽著,海瑟,我不想跟妳吵架。我要妳明白——」
「怎麼會呢?」安說。
該死的一頭老虎就站在他的前院裡,張著巨大無比的嘴,朝他養的一隻西班牙長耳獵犬接近。
她走過庭院一半的距離時,看見了掛鎖:像條金屬蛇似的盤繞在草堆裡,位置跟她昨晚幫娜塔莉解開掛鎖後放置的地方一模一樣。
「這是我的錯。」她把臉埋在他的肩窩,不停哭著直到咳嗽為止。他只是不斷揉著她的背和頭髮www.hetubook.com.com,輕柔碰觸著她的臉頰,在她頭頂上方喃喃說著話。只有畢夏才會讓她覺得自己很渺小,只有畢夏能讓她覺得自己受到保護。
海瑟勉強搖了搖頭。
一隻浣熊突然從繡線菊肥厚的葉子之間冒出來,海瑟感受到一股安心的暖流流過,讓她幾乎要尿褲子了。她把水桶留在樹林裡,桶子實在太重了,她只想盡快回去。
在警察局裡,畢夏否認火災跟「恐懼遊戲」有任何關係。他說,就是惡作劇而已。
他沒把話說完。海瑟也無法說話,她覺得時間似乎停止了,所有人全變成雕像。畢夏的話像雪片灑落她全身,凍結了她的內心和說話能力。
但接著,她看到畢夏那臺別克薩伯瑞鏽跡斑斑的引擎蓋,這才想到她答應他兩人今天可以談一談。
畢夏的話仍在她腦海中盤旋不去:我告訴她這麼做的。我告訴所有的人做什麼事情。
「海瑟,妳必須相信我。我並不是存心要欺騙妳。」
海瑟閉起眼睛。一時之間,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昏倒了。老虎不見了,這是她的錯,這下子安會鄙視她,並把她趕出去。她有權利這麼做。
「噓——」海瑟嚴厲地道。她感覺到眼中有淚。她怎麼可能這麼愚蠢,簡直是超級白癡?水桶很重,她得用兩隻手提著,一左一右的搖晃前進,尋找著一抹顏色的閃現、那些會發光的眼睛。出現吧,出現吧,出現吧。
「不是。」海瑟覺得很丟臉,竟然讓畢夏覺得自己必須為她說話,儘管她心裡很感激也一樣。「他跟這一切沒有關係。」
那一晚,寇克.費南根被飼養狗群的狂吠聲引了出來。他帶著來福槍,懷疑是哪個喝醉的死小孩或是他那個惡劣的鄰居——那傢伙近來開始把車子停在寇克的私人土地上,怎麼也不相信他沒那權利這麼做。
不過,她感到他的手指只是擦過她的手肘。「我是為妳這麼做的。」他低聲說道:「我打算把這些錢留給妳的。」他的聲音嘶啞了幾分。「海瑟,我做的每件事情都是為了妳。」
她被猛然竄起的驚慌嚇得張開眼睛:她現在得找到老虎,還得要快,要趕在安回家之前。
「恐懼遊戲。」海瑟說道,嗓音粗啞,「我打https://m.hetubook.com•com
開了大門……我一定是忘記把門鎖起來。」安沉默了一會兒。她的臉色讓人不忍卒睹:慘白得跟鬼魂一樣,驚駭到極點。
早晨,海瑟被一陣叫喊聲吵醒。莉莉在喊著她的名字,踩著重步上樓梯;接著,她的臥房門碰的一聲打開來,往後撞上了牆。
「畢夏,你為什麼要接下這個工作?」海瑟交疊起雙臂。她不想要聽他說話。她想要發怒,想要對黑色情緒投降,讓它吸光她其他所有的感覺——像是老虎的失蹤、她讓安有多失望,以及自己又會再度無家可歸。「你這麼努力的想要證明什麼,啊?」她有更多部分碎裂了。啪啦。「證明你比我們都要優秀?比我們聰明?我們都知道了,好嗎?你都要離開了。」啪啦。「你可以離開這裡,這就證明了你比我們其他所有人加起來還要他媽的聰明。」
「你沒聽見我說的嗎?走吧。離開,離開這裡。」她用手掌擦了擦眼淚。他的聲音在她腦海裡尖叫著:妳想要讓每件事情都很糟糕,這樣妳就可以有理由失敗。
然後畢夏離開了。他轉過身去,等到她再也受不了,雙腳發軟,憤怒化成八道不同方向的巨浪把她捲為碎片,想到要轉身叫住他的時候,他已經坐進車裡,聽不見她的呼喚了。
「不是我。」海瑟用手臂抹過鼻子,她的嘴裡帶著重重的痰味,完全不敢直視安。「我沒事。」她試著說出來。老虎不見了。老虎不見了。
「那些老虎怎麼辦?。」莉莉問道。很明顯的,她以為這是一次探險吧。
「大門是打開的,牠們不見了。」莉莉說。
反而是畢夏說了出來。「老虎跑出去了。」他說。
喀搭——喀搭——喀搭。回憶全聚合起來了:畢夏堅持要走會經過「開槍狂傑克」屋子的捷徑;國慶日那天,確定海瑟會看到從蓋瑞比大宅施放的煙火,那就是線索:火。
「別這樣。」畢夏來到她身旁。畢夏摟住她的時候,她沒有抵抗。「這不是妳的錯。一切會沒事的。」
她甚至沒聽見安的車子駛近的聲音,直到車門碰的關上,安驚慌的大聲問道:「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海瑟從畢夏身旁退開,同時間安按住了她的肩膀。「妳還好嗎?妳受傷和*圖*書了?」
在海瑟來得及回答之前,畢夏搶先說道:「這是我的錯。」
安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讓海瑟覺得自己是透過螢光幕看著她,而有人又調整了對比程度似的。「你在……你在開玩笑吧。」
「我們必須打電話給安。」海瑟一說出來,就知道非這麼做不可。她還是能夠清楚感覺到有某個東西在注視著她。「她會知道該怎麼做。」
畢夏點點頭。但一時之間,沒有人有所動作。海瑟希望安能夠對她大吼,這樣會讓事情容易一些。
畢夏遲疑著。她感覺到他靠過來,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像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也像條毛毯。在那瘋狂的一秒裡,海瑟以為他會拒絕離開,轉過來抱住她,告訴她他絕對不會離開。在那瘋狂的一秒裡,她最想要的就是這些。
莉莉很安靜,嘴唇無聲的動著。
這一天對卡普鎮來說真是驚天動地。畢夏向警方自首,擔起小比爾.凱利謀殺案的責任,雖然最後證明小比爾,凱利在蓋瑞比大宅死去,並不是因為火災的關係。儘管如此,沒有人敢相信這件事:畢夏.馬克思,那個一直以來都是模範的乖巧男孩,那個父親在哈德遜有間裱框店的男孩。那個害羞的男孩。那個有前途的好學生之一。
「真的,」她說:「我忘記把大門上鎖了。」突然之間,事實真相就像一拳打在肚子,狠狠擊中她。她哭了出來。她會被踢出安的屋子,她們必須搬回青松園或是繼續流浪。安則會累到心力交瘁,而安又是事實上唯一真正關心她的人。
莉莉說:「老虎不見了。」她用力喘著氣,滿臉通紅還流著汗。她聞到一絲像是堆肥的味道,莉莉剛剛一定在外頭餵動物吃飯。
當她們從樹林裡走出來,回到戶外淋浴的地方時,海瑟可以聽見輪胎開上車道的聲音,心想一定是安回來了。她不知道該感到安心還是害怕。兩種感覺她都有。
下樓之後,海瑟看見時間已經是早上十一點鐘(她睡晚了),安很快就會回家。莉莉跟著她走到屋外。又是另一個酷熱的天氣,不過今天天空的雲層很厚,空氣裡有溼氣微微閃爍,彷如窗簾。等等就要下雨了。
「不過我是那個叫她這麼做的人。」畢夏突然開口:「是我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