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11

匆忙買些食材後,趕著在十二點前回到聖喬瑟夫,好讓傑克在幼稚園下課時能看到我的人。接著我們一起回家。傑克很快吞個三明治後,便央求想去騎麗兒。雖然爸爸去世後我就不再騎馬,然而我的手在綁馬肚韁繩、確認腳鎧時,懂得上馬鞍的知識似乎已成為一種天性,還能教傑克如何正確地抓韁繩。
到達購物中心,停妥車,買了報紙,便走進咖啡店,點了杯黑咖啡。我強迫自己看房子有關報導的字字句句,還被自己的照片嚇了一跳,兩膝都嚇軟了。
「我會告訴你老師要我們講出暑假最開心的一天,那我就說是搬家來的那一天,有警察來和全部的事,還有我今天去看麗兒,還有那張照片——」
一把照片放入外套的口袋裡,我就下樓去。我知道亞力士喜歡煙醺鮭魚,已經先在超市買了些。這六個月來,他也讓傑克喜歡上這種滋味。我把煙醺鮭魚放到沙拉盤上,加點酸豆、洋蔥以及趁傑克吃三明治時準備的白水煮蛋切片。亞力士為了幫我慶生買的鐵製桌椅組還有香檳、茶點三明治已經放到門廊的陽臺上。我鋪上餐墊、銀器,然後放下沙拉、冰茶及熱騰騰的法國麵包。
記錯了嗎,還是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在這裡?沒錯。我很肯定,也肯定能記起她的名字。
父親的意外讓母親很自責。因為我媽是天生的騎馬好手,她常說希望爸能和她一起去騎馬。回顧從前,我相信他私底下很怕馬,而馬也能感受到這一點。對我母親而言,騎馬就像呼吸一樣有其必要。她帶去我上學後,總是會到匹沛克騎馬俱樂部,為她的悲傷換得一些慰藉。
「難道讓我突然知道有人夜裡闖進家中就不會使我生氣嗎?」
他微笑。「十二點鐘整。」
「聽起來很不錯,」我很快地說完便走進屋內。衝向二樓。我父親重新設計過二樓,隔出兩個適合各種用途的大邊間。小時候,爸爸把其中和-圖-書一間當他的辦公室,另一間就是我的遊戲間。我叫搬家工人把我的書桌搬到爸的辦公室。這張書桌是我在經營室內裝潢生意時買下的古董桌,沒名氣卻只為一個主要原因而買下。因為裡面有格大抽屜是木板整片封住,得靠看起來如同花紋裝飾的鎖頭才打得開。如果不知道號碼將無法開啟。
傑克看得懂時間。我蹲下身好跟他面對面。傑克鼻頭上有些雀斑。他有張容易笑開懷的嘴,卻有雙帶著一絲憂鬱甚至恐懼的眼眸。我舉起手錶。「現在幾點了?」我假裝正經八百地問著。
「告訴我第一天上學的情況,」他開玩笑般問起傑克。
她看懂我的用意。「十二點,」她說。
我母親則是在山側路上長大的,幸好外公、外婆老年得子,不需要承受母親三十六歲就去世的悲痛。他們的房舍,就與其他的住家一樣,都維護、擴建得古色古香。我依稀還有小時候在那裡玩的回憶。最記得的一件事就是外婆的朋友很肯定地告訴我的母親,外婆從來沒有接受過繼父。
「傑克,我們去找比利。你來幫老師逗他開心。」老師說。
我猛然抽出檔案格,以食指扳出解碼,木板開啟。厚厚的「小麗兒.波頓」檔案夾就在裡面。我抽出檔案,翻開來,抓出曾貼在馬房柱子上的報紙照片。
傑克已經念過紐約的托兒所,也喜歡跟其他孩子玩在一起。儘管如此,當德金老師上前來對他打招呼時,他還是緊黏在我的手後,然後語氣擔心地問著:「你會來接我吧?媽媽?」
「我是辛西雅.格倫佐。我只是想跟你說,鎮上的居民都對你家被破壞感到遺憾。我們很歡迎你們來住。曼罕是個很漂亮的小鎮。你騎不騎馬啊?」
我打量著眼前這位站在桌子旁的四十多歲女士,點了點頭。
「我根本不記得你曾提過,」亞力士說。「有啥關係?」他抱起傑克又抱抱我,「原https://www.hetubook•com•com本要共度下午時光的客戶取消了約會。八十五歲的老太太想再改遺囑,卻閃到腰。一聽說她沒辦法來,我馬上就閃人。」
「我不想讓你生氣,」我說。「不過是一張巴頓家在報紙上的照片。」
「不好意思,你是西莉雅.諾嵐嗎?」
我一叫喊準備好了,亞力士便把小馬韁繩套到圍欄的柱子上。小馬的馬鞍沒拿下來,表示他計畫晚一點讓傑克再多花點時間騎馬。
事情果然發生了,她就死在我的手上。
離開咖啡店後,下一個小時都在開車繞著小鎮走,一路來到山側路,看看我外公外婆的家,繞過馬鞋路,沿著山嶺路,開車經過開心谷磨坊,這片土地以「小豬農場」著稱。當然啦,一來就看到母豬在圍籬裡吃東西。春天時爸媽會帶著我,跟鎮裡的孩子一樣,去觀察小豬的生活。我也想帶傑克去看。
他們倆走到陽臺上時,氣氛凝固到彷彿可以用我手上的刀子切開。亞力士看起來很嚴肅,而傑克都快哭出淚水。經過一段沉靜後,亞力士提高聲調問:「是什麼理由讓你不打算告訴我馬房內的照片,西兒?」
「媽咪,為什麼你要對亞力士發脾氣?」傑克問。
蓄意破壞。草坪上的字跡。爾黎警官。瑪瑟拉.威廉。佐潔.果夫。今天早上倉房裡出現的報紙照片。
我母親娘家姓梭騰,家族溯及十八世紀當這裡還是一望無際的農田,工具鋪、鋸子鋪及打鐵鋪零星交織在其內的時代。原本的家族矗立在冷山路上皮特尼家族旁。現在皮特尼家族仍保有他們的房舍。只是梭騰家的莊園在十八世紀末被新買主給拆除了。
亞力士已經打開襯衫第一顆釦子,扯掉了領帶。我親吻他的脖子,而他也將手臂緊抱住我。我喜歡他這副陽光男孩的模樣,古銅色肌膚,棕色頭髮上閃爍的陽光。
「十點了,媽咪。」
傑克轉身朝向他時,我溜出了教m.hetubook.com•com室,往門廳方向走去。經過辦公室門口,當我看到有位老太太坐在祕書櫃檯後方,回憶也開始湧起。
有人輕拍我的手背。原來是傑克在等我給他的確認。「你們什麼時候下課?」我問德金老師。
「那我可以先騎麗兒嗎?」
謊言。一個接一個的謊言。
萬一傑克全盤托出,告訴亞力士照片的事,亞力士當然會想看看。萬一那時候傑克才想起他答應過我不能說,或許連這點都會洩漏。「我忘了,我答應過媽咪不能說的……」
德金老師一牽他的手,我立刻站起身。
我慢慢地喝下咖啡。我想要洗清污名。想知道為什麼母親會怕死了泰德.卡瑞特。我想,昨天的事件正好可以掩護我的調查動機。身為新屋主去法庭、做調查,說是想知道悲劇的真相,可以迴避閒言閒語和打草驚蛇。藉著清除房子的污名,說不定可以洗清我自己的罪名。
「你認為我幾點該回來呢?」
「是呀,為什麼?」亞力士邊問邊推回椅子走進了屋子。
「在門廊的陽臺上吃怎麼樣?」亞力士建議。「在裡面吃太可惜了。」
「西兒,傑克告訴我他去看小馬時你還沒起來。萬一讓他撞見馬房有人怎麼辦?我已經在想這附近是不是有神經病會來閒晃。」
現在大概只有一個答案能夠應付:「你看過今天的報紙了嗎?」我冷冷地問。「你以為我想有更多的追蹤報導嗎?拜託你,讓我清靜一下。」
我想隨便塘塞。「正想學呢。」
猛一轉身,亞力士在對我微笑。我們倆都沒聽到車子進家門的聲音。我猜他把車子停在門前了。要不是當場被他逮個正著,我也不會覺得這麼丟臉或難過。
當年我念聖喬瑟夫學校時,大多數的教職人員都還是修女。然而今天早上當我牽著傑克的手走進幼稚園的大廳時,看得出老師多是,依照非宗教人士的說法,世俗之輩。
令人安慰之處,如果有的話,就是報紙hetubook.com•com只稱我們是「新屋主」。唯一隱私的描述也只簡短說到我是慈善事業家羅倫斯.佛斯特的遺孀,以及亞力士是騎馬俱樂部的會員,即將為他的法律公司在山嶺城成立分支。
比利的眼眶中有淚水在打滾。看來他哪兒都肯去,就是不想待在幼稚園。
我親親他的額頭。「成交。」
在嫁給亞力士時,我已經知道他想要住在這一區。啜了口咖啡,我回想起這個簡單的事實。山嶺城離這裡只有半個小時的車程,而我認識他時他也已經是匹沛克俱樂部的成員。難道是我潛意識總想回到這個令我魂牽夢繫的熟悉地嗎?畢竟,我的祖先已經住在這裡好幾代了。當然我根本料想不到亞力士會湊巧買到我兒時的家,然而昨天的事件及報紙中的照片,都讓我證實到,我已經厭倦逃避了。
「好主意,」亞力士說。他檢查了馬鞍,發覺沒有需要調整的地方。我想他正好奇地看著我,不發一語。「傑克剛吃過一個三明治,我才剛準備弄我們的份,」我說。
「喔,」我結結巴巴地說,「我告訴過你的。我小時候有個朋友吉娜很愛騎馬。她在上課時我常會去看她。有時候還會幫她上馬鞍。」
我強忍著徒步去墓園探望父母墳塚的渴望。反而閃入車內,沿緬因街開了幾分鐘路程,打算到購物中心的咖啡區喝杯咖啡。現在我一人獨處,過去二十四小時發生的事件如走馬燈般閃過,不斷地重複著。
我的父母就葬在聖喬瑟夫的教堂裡。一八六〇年時教堂蓋在西緬因街上。側邊的學校是在一九六二年才增建的。教堂後的墓園埋葬著曼罕區的先民。包括我的祖先在內。
我不知道該跟他進去跟他道歉好呢,還是拿出我口袋裡塞皺的報紙照片給他看。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謝過她的好意,她人一離開咖啡店,我便不停默念著她的姓氏:格倫佐。當年這裡確實有幾個聖喬瑟夫的有錢孩子姓格倫佐。我在想,和-圖-書辛西雅的夫家會不會就是其中之一。
「你騎完馬再回來說吧,傑克?」我岔斷他的話。
跟我擔心的一樣,只是我不敢說出來。「如果你有重新設置警鈴的話,傑克也不會跑出去,」我苛刻地說。
我還記得當我拒絕工人開箱拿出瓷器、銀器及水晶製品時,亞力士是多麼的難過,而工人臉上又是多麼的不解。我叫他們把東西都收到其中一間客房,和其他上面寫著「易碎物」的紙箱擺在一起。「易碎」這個字眼,我心想,描述瓷器還不如描述我更為適合。
隨著我把越來越多的紙箱送往客房堆放,我看得出亞力士的神情越來越失望。他知道這代表我們待在這屋子的時間,只會是幾個星期,而非幾個月,甚至幾年。
那我得扯更多的謊來圓。
「你從哪裡學來的?」
他父親去世已經兩年。就算他對賴利還有什麼樣的記憶,恐怕到現在都已經被害怕失去他的莫名焦慮感所取代。這點我能夠明白,因為那一天聖喬瑟夫的神父在華盛頓谷馬場主人陪同下,來到我們家告知父親的馬突然竄跳而讓他墜馬喪命時,我也曾害怕過同樣的事會發生在母親的身上。
「太好了。我就讓你們先安定下來,然後再跟你們聯絡。希望改天你和你先生能夠和我們一起吃頓晚飯。」
過完生日後那個月,我盡量避開曼罕。每次亞力士建議去量房間尺寸買家具、地毯及窗簾等,都被我想盡辦法延遲為舊家添購新裝的計畫。我說我想要住到房子,有感覺之後才去做最後的選購。
「當然。然後你要告訴我今天的事。」
亞力士。我要拿他怎麼辦?昨天,就因為他著稱的貼心,多僱了人手把房子在六點前修整好,趕上了搬家日。當然,我們沒有足夠的家具,只夠桌、椅及櫃子放到餐廳,沙發、床頭桌及燈還有零星的椅子放到客廳而已。臥房——亞力士和我的,還有傑克的——大致都很完好。提袋都收到了衣櫃,皮箱則保持原封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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