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西莉小姐像失了靈魂般無力地複述,彷彿是芬奇的回音一樣。「我今晚違反了……」
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就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聲音一樣。瑟西莉小姐也沒有用跑的,而是像夢遊般走向她的主人。
「閉嘴?你這卑鄙小蟲!不,你根本是條蛆,連蟲都不如!」確實,芬奇又圓又白的臉蛋和慘白的雙眼像極了蛆。「噁心的蛆,要我閉嘴,門兒都沒有!我一定會把你的罪行昭告所有英國的警察廳!」她銳利的眼神惡狠狠地瞪著芬奇,像是要將他開膛剖肚般,然後轉身離去。
聲音來自她的主人。
看起來很長。
「瑟西莉!」芬奇在路燈的照明下認出瑟西莉小姐,但是我從他的聲音中卻聽不見任何喜悅的情緒。
芬奇一點人性也沒有,我根本可以毫不猶豫地殺了他,但是匕首並沒有刺向他的心臟,而是刺進他鼓脹的上臂肌肉。
就在不遠處。
於是,我一躍而起,憤怒地緊握不知不覺滑到手中的匕首,高高舉起,全力衝向芬奇。
芬奇似乎沒看見我,也沒聽到我的聲音,但我還是放下面紗蓋住自己的臉龐。他慢慢走近瑟西莉小姐,而她也朝他走去。兩人在荒涼陰暗的街道中間相遇,她低著頭,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我聽見芬奇在對她說話,語氣冷嘲熱諷又陰險。
「聽著!給我聽好,妳這沒用的丫頭!」芬奇怒吼道。與此同時,我正在躡手躡腳地接近他身邊。瑟西莉小姐嚇壞了,但是令人恐懼的不僅僅是凶神惡煞的芬奇,還有他控制身心的催眠術和擁有魔力般的銳利眼神,此刻就像條眼鏡蛇盯著無助的她。「不和*圖*書
聽我的話就要接受懲罰。妳今晚違反了我的命令,那就沒有晚餐吃。重複一次我說的話,開始。」
瑟西莉小姐臉色慘白,躺在自己皺巴巴的破布上,一動也不動。
「臭蛆!」我大叫:「你……滾回下水道去……噁心的老鼠……」我將匕首刺向芬奇,從小學習的禮節修養反而讓我腦袋一片空白,想不出更多骯髒的字眼來形容他。
我一直瘋狂地敲門,敲到門終於開了。我將自己的重量倚在受傷的瑟西莉小姐身上,門一開的時候重心不穩,差點整個人跌進玄關。
近在咫尺。
但她卻掙脫我的手,離我而去。
救命。我需要找人幫忙救救她。
我記得亞歷山大轉身面對我,舉起手想要擋住我的攻擊。我還記得自己又拿匕首繼續刺他,好像是刺在他的手臂或肩膀,我一下又一下地往芬奇身上刺,被血色的怒火蒙蔽了雙眼。我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捅了他幾下,捅得多用力,也想不起來自己說了什麼,芬奇有沒有試圖將匕首奪走……
太遲了。
等我恢復意識時,才發現自己正朝著空氣猛刺。
芬奇嘶吼了一聲,放開手中的綁帶,瑟西莉小姐應聲跌在鵝卵石地上。
雙重人格?
不,瑟西莉小姐根本不像傑基爾博士和海德先生。
進門後,我瞥見一位開門的女傭,她看起來非常震驚。但此時我管不了那麼多,急切地看著從圖書室裡走出的紳士,他手裡拿著一杯飯後飲料,一臉驚嚇——是華生醫生。
「瑟西莉小姐!不要過去!」
我看見她微微加快步伐。
我眨了眨眼,聽見芬奇逃跑的腳步聲。接和-圖-書著,我的視線恢復正常,看見他一邊摀著自己,一邊遠去的身影。
我終於看見芬奇的身影了,他像一團黑影站在漆黑的街道盡頭。我一動也不敢動地站在夜色下,看著瑟西莉小姐穿著一身本來可能潔白的破布,像個盲人般朝芬奇慢慢走去。
但我沒有聽見說話的內容,因為我正在偷偷摸摸地接近他們,想方設法地避免發出任何聲響。
「不行!」我緊緊抓住她,左顧右盼,尋找逃脫的路線或躲藏的地點。情急之下,我終於認出自己曾去過的隔壁街道,我知道我們的位置了,也知道該往哪裡逃跑……
我曾經懷疑過,心裡也知道芬奇的真面目,但是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所以我一時愣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只能先動口喊道:「不!」身體才跟著往前撲,想要阻止芬奇。
「閉嘴!」芬奇試著重拾威嚴,用命令的口吻說道。
她一言不發地繼續前進。
我想說的還有很多,我想傾訴自己的一切,但是黑夜中傳來的一個聲音,打斷了我和瑟西莉小姐的談話。
我在街道陰影處繞了一大圈,終於溜到他們附近。雖然芬奇和瑟西莉小姐近在咫尺,但他們卻看不見我。
瑟西莉小姐表情扭曲,眼球翻白,雙手掙扎著往脖子抓。她努力想要掙脫身上的線,擺脫即將置她於死地的可怕武器,和那晚無助害怕的我一模一樣……
瞬時之間,我喘著粗氣,想起自己的遭遇,突然切身體會到「怒氣沖天」的含意。雖然陰暗的夜色蒙蔽了我的雙眼,但是滿腔的怒火卻貫注了我的身體。
夜色下就像一隻盤旋在空中的白蛇。
和*圖*書我的呼吸急促,然後就聽見自己脫口而出。「艾諾拉。我的名字是艾諾拉.福爾摩斯。」
迷路的我們一直在原地打轉,我還是沒有成功帶著瑟西莉小姐擺脫芬奇。芬奇的怒氣在夜色裡濃濃燃燒,就像是擁有一股自然界的力量。親愛的讀者,我知道你們一定覺得我誇誇其談,但我必須如實將此刻的感受傳達給你們:芬奇烈焰般的怒火在一片烏黑的空氣中顫動,我甚至覺得觸手可及。
「瑟西莉!過來!」
芬奇站在原地,臉上一點喬裝都不剩,就連他的有色眼鏡也不在,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
我靈光一閃,或許是天意吧,我知道要去哪裡找人幫忙了。
同時,我也感受到瑟西莉小姐就像一隻驚慌的小鹿般飽受驚嚇,蜷縮成一團,止不住地發抖。「我必須回去。」她害怕地低語。
她剛開口,我就一個箭步衝上去。我大聲吼叫,就像是街上的流氓一樣,雙手撲向催眠師——芬奇的臉龐,緊緊抓住他的頭髮。我一邊尖叫,一邊用盡全力地拉扯。
「不要臉的婊子,我最後一次警告妳!」雖然亞歷山大.芬奇的聲音沒有變化,但是他的語氣卻讓我感到不寒而慄,甚至比今夜的天氣還要刺骨,怕得我背上的寒毛都豎立起來。
芬奇易如反掌地伸出手,向後揍了我一拳,然後就不再理會我。或許他還記得我們那天晚上的相遇,認為我會再次驚慌失措地離開;或許他認為女人只會尖叫、昏厥或是逃跑;或許殺氣騰騰的他早已被怒火蒙蔽雙眼,無法思考。
「亞歷山大.芬奇!」瑟西莉小姐怒氣沖天地大吼。不出我所料,瑟西莉https://www.hetubook.com.com小姐可以忍受自己被利用,卻不能忍受自己被欺騙。「冒牌貨!你這個騙子!」我站在一旁,將扯下的噁心毛髮丟在路邊,看著眼前逆轉的局勢。「你怎麼敢如此玩弄我?你把我當笨蛋嗎?」
終於,我一手扯下了他的假髮,另一手則扯下他的假鬍子。
鵝卵石上灑滿了血跡。
我摸向她的喉嚨,感受她的呼吸,手腕上的脈搏也還在跳動。我感到一陣不安……或許吧……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但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沒有人性的傢伙!他沒有奴役瑟西莉的理由,只為了享受坐擁權力的滋味;他更沒有攻擊我的理由,卻將我勒到失去意識,差點斷氣。或許他只是把握自己送上門的機會,但是我絕對不會再讓他看見我痛苦的表情,甚至樂在其中。
瑟西莉小姐放聲尖叫,要是她身著緊身胸衣,絕對會馬上昏過去。她喘了一大口氣,馬上恢復精神,大聲喊道:「亞歷山大.芬奇?」
是一個白色長條狀的東西。
我被芬奇一拳打倒,跌在路旁的鵝卵石地上,嚇得魂飛魄散,身體霎時失去知覺,動彈不得。
後來,我的記憶就一片模糊。
我以為老天爺是仁慈的,因為我遭遇攻擊時,被自己的高高領子救了一命……但瑟西莉小姐身上什麼也沒有。
他的聲音中是滿滿的威嚇。
「沒有一個丫頭敢在我說話的時候背對我!」芬奇一邊怒斥,一邊從口袋裡抽出某樣東西。
她像是死了一樣癱在地上。
「千萬不要,求求妳了……」我喃喃自語,全身顫抖,先前的怒火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我雙手發抖,https://m.hetubook.com.com不知不覺地將沾滿鮮血的匕首收回我的樹皮刀鞘裡。「求求妳……」我跪在瑟西莉小姐身邊,對著黑夜乞求。近看後,我才發現她脆弱的脖子被綁帶勒得多深。於是,我花了好一段時間,才用發抖的雙手將綁帶從她的脖子上鬆開。
但我的雙眼還看得見。
我看見芬奇低下頭,用他滿臉的鬍鬚靠近瑟西莉小姐的臉頰深吸了一口氣。她則害怕地往後縮。
「妳好大的膽子,竟然敢離開崗位。過來。」
我試著向他解釋,但話語卻像梗在喉嚨裡,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因為醫生今晚共進晚餐的同伴正跟在一旁——也就是他的好朋友,我的哥哥,夏洛克.福爾摩斯。
我抬起她的手臂,肩膀扛起她腋下,步履蹣跚地走向附近的一間住辦公寓。可想而知,夜間辦公室的大門緊閉,並且上了鎖,但我還是一跛一跛地走上門前的白色石階,伸出一隻手,用自己所剩不多的力氣,用力敲起黃銅門環。
我看見凶神惡煞的芬奇往前一躍,就像是逮住獵物的野獸般,往瑟西莉小姐背後猛力一撲,用綁帶套住她的脖子,接著用力拉緊。
「丫頭,妳敢忤逆我的命令!」
我的雙唇止不住地顫抖。
沒想到,厚顏無恥的芬奇繼續抓住瑟西莉小姐說道:「不准背對我!我在跟妳說話!」
瑟西莉小姐沒有逃跑,而是甩開他的手,繼續往前走。即使雙腳凍僵,只有幾條破布包覆,她還是走得像位貴族千金。或許她曾經擁有雙重人格,但是此刻左撇子小姐和右撇子小姐已經合而為一。現在絕不會有人認為她只是一介貧民,她就像是泰晤士河上高貴的輪船,每一步都走出她的淑女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