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妳的意思是妳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嗎?」
我點亮貝克街221號的壁爐,添了一點新的燃料,內心既痛苦卻又感到些許安慰。
「聽好,不要說話。」沒有時間上演親情戲碼了,我必須儘快告訴他們一切。「請你們仔細聽好我說的話。攻擊瑟西莉小姐的凶手是亞歷山大.芬奇,他是一位年輕人,曾經試圖和她做朋友,但是他後來催眠了瑟西莉小姐,甚至綁架她。亞歷山大.芬奇假扮成一位街頭運動號召人,化名卡麥隆.蕭。他易容的道具還在外面的街道地面上,而他現在應該逃到了診所或是醫院,身上的傷口與我的匕首吻合。」
我現在大可以轉身走出門外,消失在濃濃夜色中。
「親愛的妹妹,我真是不敢相信妳說的話。」他的語氣幾乎聽起來是在求我。「讓我看看妳的臉。」
「我聽說街頭姐妹是啞巴。」福爾摩斯回答道,但他一眼都沒有看向華生,灰色的眼眸繼續盯著我,視線彷彿就要穿透我的面紗。
我的腳步明顯動得比腦筋還要快,走進了哥哥不可能搜查的地方。
哥哥模糊不清的聲音打斷我的話,我想他大概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吧。
艾諾拉就真的注定孤獨地度過一輩子嗎?
「看看她的皮膚和她的體態,她一定是一位千金小姐。」
在夏洛克.福爾摩斯再次出聲前,我已經衝出門外,在街上狂奔。
我知道自己應該離開,我沒有理由留下來。瑟西莉小姐會得到完善的照顧。
但是現在外面每一個男人都在找我。我能去哪裡?
幸運的是,我的臉上蓋著厚厚一層面紗,除了焦慮不安的動作外,外人看不見我驚慌失措的表情。
大概是吧。
我需要一個能讓我改頭換面、擺脫追捕的藏身之處。
我明明可以逃走的,我應該要逃走的,但是我卻被自己惡劣的欲望驅使,留在原地。
「給我一盞提燈,」哥哥對另一個人下達命令。「她不可能跑太遠的。」
華生醫生將小姐平放在一張皮製沙發上,訓練有素地將手指輕放在她的手腕上。「她的脈搏跳動很微弱。拿白蘭地來,福爾摩斯!」https://m.hetubook.com.com
我只希望華生醫生有聽進我說的話,因為哥哥明顯沒有在聽。他用一樣的語氣又一次問道:「艾諾拉?」
「很微弱。」
我身後傳來一陣巨大的騷動聲,於是我立刻放下匕首,裹好披風,轉身奔出圖書室,剛好撞見慌張進門的女傭和員警。
我的每一根神經都在警告我快跑。
華生用手肘夾著白蘭地,福爾摩斯開口了。「她不是乞丐,看看她的牙齒,是從小受到良好照顧的一口好牙。」
噢,真是太棒了。他馬上就會呼叫倫敦市裡的所有警察來搜尋我的下落了。
像我一樣。
我一直以來穿戴的黑色披風、頭巾和面紗,從今以後都將成為我的特徵,必須通通丟掉。
「或許她受傷了,又或許她受到了驚嚇。」華生醫生說道:「她的衣服上看起來的確像是血,而且是大量的血跡。」
「不要開玩笑了,對於一位像樣的女人來說,她的職責就是符合社會的準則,安於自己分內的位置。」他一邊靠近我,一邊說道。
對我來說,現在唯一安全無虞又能自由來去的方法,就是回歸我的本名:艾諾拉,孤獨的艾諾拉。
我回答他。「不管發生什麼事,母親都不會希望你那麼做的。」
有一位女孩,我好想和她做朋友。
華生醫生愣在原地,似乎想說些什麼,我最不想聽到的就是他的訓斥。但是瑟西莉小姐突然動了一下,發出一聲呻|吟,將醫生的注意力吸走了。
大概是無緣了。
我早就下定決心不過其他女孩的平凡人生了,但是我就只能永遠如此嗎?耗盡一生不停逃亡、躲躲藏藏、易容喬裝?
希望她終將活得自由自在。
「還帶著一把刀子,我聽說她有些神智不清。」另一位員警回答。「我是不相信啦,但他們說很危險。」
還有爸爸般的華生醫生。
女人就注定活在男人的權力之下嗎?
「我的老天爺!」華生大步朝我走來,像是抱小孩一樣接過瑟西莉小姐。他幾乎是跑起步來,將小姐帶進溫暖明亮的圖書室裡。
「艾諾拉?」他的臉像是大理石雕刻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的,既蒼白又凌厲。
房裡有我的哥哥。
一股能量隨著新的希望油然而生,我往221號快速走去,躲到房子後面。上次來訪時我就注意到,小小的後院有一棵「樂於助人」且蜿蜒向上的七葉懸鈴樹。於是,我沿著完美堅固的樹幹,不費吹灰之力地往上爬,然後輕輕一躍,爬上廚房門廊上方的屋頂。
「親愛的夏洛克,」我耐住性子回答,不過我將手裡的匕首牢牢握住,以防他隨時靠近我。「對我來說,最痛苦的人生莫過於失去自由,被強迫過上打理家事的傳統婚姻生活。」
哥哥跟在醫生後面問道:「她還有呼吸嗎?」
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打扮成街頭姐妹了。
我拿出藏在手裡的匕首。
「當然,但是……」我說:「母親至今都還沒回覆我最近的訊息,讓我有些擔心。」
匕首的尖端染上了鮮紅色的血痕,像是罩上了一層紅色的面紗。
「『歇斯底里』。」員警看似聰明地回答道:「女人就是如此難搞。」
我不讓自己回答內心的疑問,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眼前的麻煩上。
「那妳呢?艾諾拉。我們的母親是妳的榜樣嗎?步上她的後路,妳會過得很痛苦的!」
「那我很想知道是誰的血。」大偵探喃喃自語道。接著他看似求和,實則安撫地向我攤開雙手,試圖阻止甚至哄騙我。「我親愛的姐妹……」
她一定會康復的,我感到一陣心酸,放棄了與她做朋友的希望,現在只要確保她安然無恙就夠了。
希望我能說服他,在他門口啜泣的樣子只是演技而已,我想向他保證自己過得很好。
不知道我什麼時侯才能再以艾薇.蜜雪莉的身分出門,或許永遠不行了。福爾摩斯和華生一定會討論今晚發生的一切,而華生可能會說出他曾拜訪過「萊斯利.拉格斯汀博士」。
「血?」華生醫生聽見福爾摩斯的話,也跟著抬起頭看向我。然後,他迅速站起身來問道:「夫人,妳受傷了嗎?」
強勢的哥哥打斷醫生的話說道:「有點奇怪。」他的眼神銳利得像隻獵鷹,轉身看著我。m.hetubook.com.com我站在圖書室門口,距離他大約三公尺。接著,哥哥鐵灰色的雙眼緊緊盯著我沾滿汙垢的披風,挑了挑眉問道:「那是血嗎?」
於是,我走進一條鵝卵石巷子,並加快速度走到另一條街上,發現自己來到一個熟悉的地方……
說出真相後,我的聲音緩和下來,溫柔地說:「親愛的哥哥,請你不要太擔心我了。我將密碼小冊從你的書桌抽屜裡偷出來時,放了一條手帕,裡面包著一片洋蔥,你有發現嗎?」
他親愛的妹妹。
而且我有太多必須離開的理由。一旦華生醫生或是他朋友的注意力轉移到我身上就糟了,哥哥很有可能會認出我。更糟的是,瑟西莉小姐隨時都有可能恢復意識,告訴他們我的名字。我真是太蠢了,居然洩漏了自己的身分。
但是哥哥似乎沒有聽懂我的意思,只顧朝我走近,蒼白的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表情。「艾諾拉,拜託妳清醒一點,妳不可能永遠一個人活在妳那愚蠢的冒險生活中!」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休息和等待,一旦聽見樓下大門打開的聲音,我就馬上從窗戶逃出去。
華生正在幫小姐抹上白蘭地,沒有馬上回答。
「如果真是如此,那她為何會淪落到如此下場——」
我舉起手中的武器,不准福爾摩斯繼續靠近。「我警告你,不要再過來了。」其實我不可能傷害哥哥的,但他對我的個性所知不多,於是停下腳步。
我就像是一隻被追趕的獵物,翻過一座鐵欄杆,往下跳到傭人居住的半地下室區域。失去自由就如同失去生命,而我正在為了自己的小命全力衝刺。住宅區的背後就像一個迷宮,到處都是工具棚、工作室和家畜圈欄。我穿梭其中,最後躲進了一間馬房,停下來喘口氣,思考對策。不遠處傳來哥哥和員警說話的聲音,接著員警的腳步聲停在街角的電話亭。
華生醫生繼續問:「妳為什麼不說話?」
「夏洛克,」我冷靜嚴肅地面對哥哥,說:「我自己過得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我將靴子脫下,以免發出噪音,穿越屋頂來到一扇窗戶前,我猜窗戶裡就是哥哥的起居室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於是,我輕輕一推,窗戶就開了。不出我所料,窗戶果然沒有拴住。哥哥畢竟是母親的兒子,也非常注重睡眠品質,所以會在晚上開窗通風。
大家又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華生打破了寂靜,有些緊張地說道:「我想那不是她自己的血,福爾摩斯。」
我不禁思考自己在夏洛克眼中是不是那樣?神智不清,歇斯底里。
我以為自己一身黑,衣服又在街道地上染得髒兮兮的,加上煤油燈昏暗的亮光,很難分辨出衣服上溼答答的汙漬是什麼。
「攔住她!」哥哥大喊,但是女傭沒有聽到,正興沖沖地將員警拉到瑟西莉小姐跟前。
我的確是受傷了,亞歷山大.芬奇揍在我臉上的瘀青隱隱作痛。但我還是搖了搖戴著面紗的頭,表示否定。
哥哥背對我,在醫生開口前已經朝一個玻璃酒瓶走去。女傭站在一旁,緊緊靠在樓梯上,似乎快要暈倒了。
然後呢?我要穿著一身紅色法蘭絨內衣跑回家嗎?
無庸置疑。
雖然他不一定知道,即使知道了可能也不會開心,但是哥哥夏洛克此刻就像是我真正的家人,成了我的避風港,給予我一個藏身之處。
瑟西莉還活著!聽到醫生的話,我心裡的巨石終於落下,頭好像一下子變輕了,應該是說全身好像都變得輕飄飄的,放鬆得像是可以飄在空中般。
「攔住她!」哥哥的聲音就像是夜裡吹響的號角。我聽見身後傳來追趕的聲音,有員警沉重的腳步聲和哥哥輕盈的腳步聲。
果然!他也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哥哥停在原地,距離我大約只剩一公尺遠。我一亮出磨得鋒利的匕首,空氣似乎都凝結了,就連時針似乎都停止轉動,我記得房裡寂靜得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你不准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出,獨特的貴族腔調從面紗下蹦出,連我自己都沒反應過來,真是太不應該了。「我不需要你們的幫忙,但是瑟西莉小姐……」我晃了晃匕首,指向瑟西莉小姐。「她是尤斯塔斯.阿利斯泰爾男爵的女兒,她需要更完善的照顧,我沒辦法幫她。」瑟西莉的雙重人格和圖書需要得到心理治療,她祕密的左撇子性格需要更多關心,但是我很懷疑她能不能獲得應有的照料。如果警察已經在路上了,那就沒有時間解釋了。我繼續說道:「勒殺小姐的惡棍——」
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再見到瑟西莉小姐?
我猜蘿絲是幫我開門的女傭,她沒有回應,大概是嚇得不輕。
福爾摩斯的要求不多,但我絕對不會答應的,華生醫生很可能會認出我就是艾薇.蜜雪莉。「不行。」回答的同時,我才突然發現這是福爾摩斯的陷阱,掀開面紗要用到兩隻手,如此一來我便會將武器放下。「不行,哥哥你真是太聰明了,我沒辦法答應你的要求。」我的語氣還是一樣溫柔,希望哥哥能從中聽出我對他的情感。「我要走了,請代我向麥考夫哥哥問好——」
我從馬房另一頭跑出去,往上走回街道。我一片茫然,崩潰又絕望地想:夏洛克.福爾摩斯一定會仔細搜查每一間馬房、每一個牛棚、每一處馬廄角落,而街上又有員警在巡邏,根本沒有藏身之處。
我才剛在屋頂上坐下,過沒多久就有兩位員警來到貝克街,走在我對面的人行道上。其中一位員警朝另一位喊道:「警官說,女孩打扮成修女的樣子。」
更幸運的是,夏洛克.福爾摩斯和華生醫生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邊的女子身上,瑟西莉小姐像是一具屍體,無力地垂在我身上。
「告訴我她在哪裡,我會找到她的!」
貝克街。
聽見哥哥說的話,一股詭異的情感湧上我的心頭。
但是我就像是一隻撲向燭火的巨型黑蛾,選擇像個鬼魂一樣,和其他人一起留在房裡。
「我們還沒有任何證據。」福爾摩斯說道,然後朝我走來,準備開始調查。
我鑽進屋內,將窗戶關上,計畫從他的衣櫥裡找到合適的衣服,我知道哥哥有很多衣服,因為他常常喬裝,有時甚至將自己假扮成老婦人。我只需要一條裙子、一件披肩和一頂帽子。
醫生跪在瑟西莉小姐身邊,將綁帶從她的脖子上取下,華生憤恨不平地說道:「哪個混蛋竟然對一個乞討女孩痛下殺手!」接著,他朝門口的方向喊道:「蘿絲,請妳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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