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她的笑容變得更加溫暖燦爛,彷彿我們如親如故,而我剛說了一個笑話。「那唸作『佩特洛蒂』。」她糾正我發音的語氣實在太友善,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因為努力嘗試而獲得了稱讚一樣。她的骨架寬大,臉平得像盤子一樣,面容也不怎麼漂亮。她將一頭白髮梳得服貼,在圓潤飽滿的耳垂後方盤了兩個髮髻。
算了,這次還是別提他了。我剛剛說到,我躲在夏洛克家中好幾個小時,等待他搜遍整個區域的大街小巷、前庭後院。但我也沒閒著,而是仔細檢查了老哥房裡的東西。他竟然有一整櫃的假髮和假鬍子等道具,甚至還有其他各種我從沒見過的變裝用品:塑臉用的黏土、黏貼式的假疣和傷疤,還有酷似中世紀斷垣殘壁的嚇人假牙,浸泡在礦物油中,專門用來遮掩他的一口好牙。另外還有禿頭頭套以及各種顏色的皮膚塗料,從紅潤的粉色到暗沉的黑色都有;還有各式各樣的假指甲,有的凌亂不堪、有的骯髒泛黃、有的隆起變形,也有的像是守喪期間久未修剪的過長指甲。他甚至還有一個用來製造唇顎裂假象的道具,可以黏在嘴上。這一切都讓我大開眼界,彷彿發現新大陸。哥哥究竟是從哪裡弄來這些方便的道具?
因此,儘管佩特洛蒂不太可能是她的真名,我還是傾向信任她。畢竟,我也不會給出自己的真名。
和*圖*書過,既然他們現在已經知道我假扮過寡婦和修女,那他們應該會開始鎖定其他「醜得像烏鴉一樣」的人物,例如臉孔深邃但披著面紗的單身主義者,或者是怒目圓睜、倡議改造貧民窟的女性政治家。他們大概已經放棄我喬裝成男性的可能,或許現在正是穿上褲子的時候了。
很好,不過也許這個姓氏我不會使用太久。那名字要叫什麼呢?維麗特?發音與紫羅蘭的英文相同,用花名的風險太大了。維奧拉?發音讓人聯想到中提琴的英文,不至於想到花,這個名字可以。
她的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在得知像我這樣衣著窮酸的女人竟會需要名片時,也沒有擺出困惑的表情,甚至毫不猶豫就開口回答:「當然可以,但品質不怎麼好。如果妳需要的量不多,我可以到後面的房間印給妳品質更好的。」
我就是不想要。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我必須以女性的姿態拜訪華生太太,才不會被兩個哥哥懷疑。也唯有從華生太太那裡,才能掌握到華生醫生失蹤的細節。
太奇怪了。
不過,這裡真的是我要找的地方嗎?走進店裡之前,我站在木雕公雞下調整呼吸。這隻雞大概從莎士比亞的年代就掛在那裡了,此外,敞開的門上還用紅色顏料寫著「佩特羅特商店」幾個大字。
說到這裡,我回到上次發想的進度。永遠hetubook•com•com(ever)發音類似艾芙。艾芙美?不好。艾芙里?更糟。艾芙索?或許再加一點法文風,寫成「艾芙梭」?
那也不打緊,因為麥考夫或夏洛克都不太可能會和她說話。要他們接近這種獨樹一格、自立自強的女性,他們絕對會不寒而慄。
我走進門一探究竟。
除了名片之外,或許我也可以從她這裡採購一些其他登不上檯面的商品?
幾星期前,老哥夏洛克差點就逮到我,還好就在他喚來警探掃街尋人的千鈞一髮之際,我找到了出乎意料的臨時避難所,那就是夏洛克本人的住處——貝克街221B。我爬上一棵梧桐樹,越過屋頂,接著從臥室窗戶溜進屋內。
「那個招牌可是歷史悠久,而我們都得好好照顧有歷史的東西,可不是嗎?」她的笑容越發燦爛,我卻感到話題被巧妙地迴避了。「我能夠為妳提供什麼協助嗎?」
我仔細一想,要是店主是個貪財之人,她大可以高價將機器直接賣給我,比起動用自己品質更好的印刷機,這麼做能賺進的錢更多。
正當我在仔細端詳這臺機器時,一個低沉的女性嗓音突然問道:「需要為您服務嗎?」
我在一趟精采的冒險中發現了這件事。
兩位哥哥無法接受、也無法理解女人怎麼有辦法脫離男人獨立,女人要不是妻子,就是女兒或妹妹。和_圖_書
但如果今天換作是麥考夫的話……
我點點頭,說道:「好的,感謝妳。我可以先四處看看嗎?」
難怪夏洛克﹒福爾摩斯不再過來消費,店鋪的所有權從公雞那裡轉讓給母雞了。我們的老管家太太曾經告訴過我,兩位哥哥都無法忍受有主見的女人。
但要是我的判斷錯了呢?如果她是屬於口風不緊的那種人呢?
他們倆都認為女人超出理解範圍,所以絕不可能站在女性的角度思考。
順利脫離那次險境後,我一直很想知道,當他破曉踏入家門,看見火爐中燒毀的修女服,又發現衣櫥中丟失了部分衣物與配件,到底是什麼反應。他肯定既惱怒又沮喪,不知怎的,想到這裡我卻開心不起來。
「但妳還是繼續用公雞招牌?」
成為一個我的哥哥做夢也想不到、毫無破綻的女人。
「他遇到更好的人了。」
還不錯。
強提克里爾商店的招牌是一隻公雞,因為強提克里爾(Chaunticleer)正是公雞的意思,就像雷納德(Reynard)指的是狐狸一樣。狐狸的別名是哪裡來的我不曉得,但我知道強提克里爾是因為我在《坎特伯里故事集》讀到過這個詞。
我謹慎前行,一邊焦慮地四處張望,深怕哥哥從陰影中跳出來抓我,但店裡看起來卻是空無一人。門口兩側排滿譜架,牆角堆積二手圖書,置物筒和檯面上則m•hetubook.com•com陳列了各式各樣有趣的商品。我掃視一遍後,發現都是會客室常用的娛樂用品,其中包含各種卡牌。幸好看起來不像我曾經在街上被推銷的那種卡牌一樣廉價。其他還有骨牌、棋盤遊戲、益智遊戲、劇本、附有故事照的放映機,還有一個內含活字塊和印泥的迷你活版印刷機組。
「那個……佩特羅特太太?」我發問道。
聖井街總是充滿各式各樣的倫敦人,眼巴巴地緊盯著印刷店櫥窗裡的圖畫。我一路用手肘推開人群,努力擠過水洩不通的街道,徑直地朝目的地走去。
我翻找書桌,發現了好幾間不同商家的收據,大部分都來自劇場附近的戲劇用品店。我簡直無法想像自己出現在那區,畢竟我看起來根本就不像個女演員。不過,其中一些幾年前購入的道具則是來自聖井街的一家店,店名是「強提克里爾商店」。
事實上,這間房裡有許多令人著迷的小東西供我一探究竟,像是只能在框架內滑動的木製拼圖、上面寫著數字和字母的通靈板、天鵝絨材質的玫瑰、音樂盒、羽扇、絲巾、遮陽面具,還有品質優良的長假髮,但我懷疑可能是從熱病患者或女性罪犯身上取得的。然而,我之所以想再逛逛,是因為我需要時間思考。我想要接受佩特洛蒂的提議,畢竟我很快就會用到名片,但如果要由她代印,我現在就得決定自己的化名。
和圖書「沒問題。」
她說話時發音不太標準,卻也不是完全的東倫敦腔,聽起來反而像是受過一點教育的人。我儘量讓自己的發音保持類似風格,一邊繼續對話。我指著迷你活版印刷機問:「這臺機器可以用來印製名片嗎?」
不要。
我應該會先去那裡看看。哥哥有好一陣子沒有在強提克里爾消費,或許那家店已經歇業了也說不定?只有一個辦法可以知道。如果那間店還在營業,那正合我意,代表哥哥因為某種原因決定改到其他店家採購,也就是說我不太可能會在那裡撞見他。
我發現自己對這點深信不疑。
我抬頭一看,眼前站著一位笑容滿面的中年女子。她身穿簡樸的女式襯衫搭配裙子,渾身散發出一種泰然自若的東家氣息,顯然就是這家店的主人。
「強提克里爾怎麼了?」我回應著她的微笑,彷彿被她的快樂感染了。
他們當然更不可能猜透我的想法了。當我展開逃亡時,他們肯定預期像我這樣尖鼻子又瘦長的女孩會喬裝成男孩,否則除此之外,如此其貌不揚的女性要如何生存下來?
我一定會美到不行。
即便如此,我還是花了點時間才從緊張的情緒中恢復,並回想起「佩特羅特」這個詞的由來。佩特羅特就是強提克里爾的故事中提到的那隻現實的母雞。
就算我知道這是項大工程,但我還是會竭盡所能,讓夏洛克和麥考夫猜都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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