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看了鏡子中的自己最後一眼,我充滿信心,感覺勝券在握。
我的哥哥夏洛克曾經提到過類似的事,他曾對我另外一個哥哥說:「麥考夫,你會發現和艾諾拉高䠷的身材相比,她的頭其實非常小。」他當時是在抨擊我的智力,這結論荒誕不經,但描述卻很真實。我的頭和身體不成比例。
聽見了這打擊樂般的聲響後,我趕緊搭上出租馬車前往華生太太的住處。如果說我像是森林裡的風一樣地輕拂過臺階,那肯定是因為我前一天買的「森林天堂」香水。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因氣味煩惱過,就算水溝臭氣熏天,我也不是個會拿著香帕捂著鼻子的人。但正如我所說,美不僅止於視覺,而是全方位精心策劃的一場感官盛宴,因此香水至關重要。
說時遲那時快,門自然地敞開了。我手中拿著由黃色綁帶精心地排組的花束,裡面裝著雪花蓮和茉莉,花語是希望和同情,因此無須言語,我的來意不言自明。只希望在我把印著「維奧拉﹒艾芙梭小姐」的名片放到銀盤上時,女傭沒有注意到我那戴著手套的手其實不停地顫抖。
想要塑造女人味,「裝扮得當」的首要條件就是要先整理好頭髮。可惜我自己的頭髮像泥濘https://www•hetubook•com.com一樣混濁、像泥沼一般黏膩。就算我的髮況沒有這麼糟糕,也無濟於事,畢竟頭髮長在頭上,我看不到,也沒辦法好好整理。但是假髮可就大不相同了。我只需要把假髮放在我面前的燭臺上,將閃閃發光的紅木色頭髮編成我想要的樣子,然後把蓬鬆的長鬈髮紮入髮髻裡,額前再梳上厚厚的一片瀏海,一切就大功告成。
所以我在佩特洛蒂的店買了一頂非常華麗的假髮。
我一定會美到不行。
但現在只能放手一搏了。
但美麗又自然的假髮修飾了我的比例,以至於原本突兀的鼻子和下巴奇蹟般地為我增添了幾分古希臘韻味。紅褐色的瀏海和髮辮讓我的皮膚看起來不再氣色不佳,反而更像是精緻的陶瓷娃娃。就連我也不敢相信竟有如此大的轉變。
但好死不死,圖柏太太恰巧看見我出門,驚訝之際,她手中的瓷罐滑落,碎了一地。
如果這真的是個陷阱(實際上我也覺得是如此),華生太太一定會與夏洛克.福爾摩斯保持密切聯繫。要是她向夏洛克提到一個又高又瘦、不怎麼討喜、鼻子和下巴特hetubook.com.com別顯眼的女孩,夏洛克肯定會第一時間懷疑是我,然後就會像獵犬一樣地緊追著我不放。但是,如果華生太太提到的是一位既特別又風度翩翩的訪客,他肯定不會放在心上。
我還要補充一句,即便如此費事,我還是完全無法保證華生太太會見我!畢竟處於這種情況下,她很可能正忐忑不安地躺在床上,即使她願意招待客人,也是力不從心。
天真無邪?哈,別傻了。我可是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喬裝成維奧拉﹒艾芙梭小姐,要不是我的血液中流淌著表演藝術家的氣質,我永遠也不可能裝得如此純真。「自然美」是一種幻覺,只要裝扮得當,旁人自然會流露欣賞之情。
我吞下蜂蜜以潤潤嗓音,然後穿上緊身胸衣,確保胸墊沒有因我存放的物品而呈現不規則的突起。正如各位所預期,我精心挑選了衣服,既不會平凡無奇,也不顯得特別貴氣逼人。從我頭上那頂插著幾朵花的平頂吉普賽帽,到那光溜溜的鈕釦皮靴,我這身看似「自然」的搭配,每一件都是經過數小時深思熟慮和一試再試,我可是熬了半個晚上來準備這次的邂逅,現在只希望睡眠不足的雙眼看起來更顯情真意切。
根據華生和圖書醫生所說,有困難的人會跑來找瑪麗,因為她富有憐憫他人的仁慈之心。但當她遇到困難的時候,那些可憐之人又會來安慰她嗎?我深感懷疑。
最後,我準備好了。
當然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自然美需要一點缺陷,破壞不自然的對稱感,所以我在看到佩特洛蒂而受到啟發後,往右邊的太陽穴上黏了一點突起的葡萄酒色小胎記,這樣可以讓人把注意力從我臉部中心移開——精準一點來說,從我的長長的鼻子上移開。然後往臉上抹了一層穀粉,看起來像是我刻意想掩蓋這個小小的瑕疵。淑女使用穀粉很正常,但是我手上拿的胭脂粉可非普通人所用,我必須把這聲名狼藉的東西非常巧妙地塗在我的顴骨和嘴唇上。為了讓眼睛顯得又大又亮,我將亮粉搽在眼皮上,但也不會顯得妝感太厚重——總之我花了很多功夫才完妝。正如我所說,變美可是需要好幾個小時的努力。
次日下午,一輛出租馬車停在華生醫生的辦公室兼住宅前,一位漂亮的淑女從車裡走了下來。她有著純真、端莊、永恆的美,是如此天真無邪,恍若森林中清新的空氣一般,輕拂過甫經擦洗的白色臺階上。
裝扮成美麗的女性唯有一個缺點:雖然我想和_圖_書讓華生太太對我敞開心房,但身為女人,面對其他有魅力的同性時,即使自己毫不遜色,還是難免心生敵意。我並不了解華生太太,但我知道她肯定是個樸素平凡的人。我曾讀過華生醫生精采絕倫的記事——《四簽名》書中提到,華生醫生與妻子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她前來向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諮詢的時候,那時人們還稱呼她為瑪麗﹒摩斯坦。華生形容她「既沒有整齊的五官,也沒有美麗的膚色。但她的一顰一笑甜美而親切,那雙大大的藍眼睛更是富有靈魂與情感」。
要是沒有假髮,也沒有那用來修飾我的臉頰與鼻孔的填充物,我就只是個頭小臉窄、有著鷹鉤鼻、皮膚蠟黃的女版夏洛克。
這其實也是個實際的决定,因為或許這個失蹤案正是我的兄長和華生所精心策劃的騙局,我無法排除這個可能性,所以如果我需要一窺虛實,那麼就也必須能全身而退。
我還從《四簽名》得知,華生太太在英國沒有親戚,因此每當她感到困惑時,就去拜訪福爾摩斯。她的父母雙亡,從寄宿學校畢業後一直擔任家庭教師——不完全是僕人的身分,但與雇主的地位也不平等,畢竟大多數家庭教師都並未和雇主同桌用餐。作為一個醫生的https://m•hetubook•com•com妻子,她的地位仍然處於工人階級和鄉紳之間,所以我猜想即使是現在,她也可能還是孤身一人。如果她婚前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沒有自己的朋友圈,婚後還會有朋友嗎?我無從得知。
希望真是如此。事實上,我希望她能告訴我一些事情,無論多麼微不足道,都能幫助我揭開她丈夫失蹤的謎團。
搞不好她為人和善,說不定不會對我產生敵意。
但就在我到達目的地的那一刻,疑惑席捲而來。我會不會只是個傻子呢?會不會其實全世界都能看出來我只是一隻偽裝成孔雀的烏鴉呢?
天啊!要是我這麼大費周章準備這一切,卻還是被拒於門外的話該怎麼辦?
面臨困境時,有些人希望獨處,但也有些人渴望他人陪伴。雖然我毫無頭緒,但我得冒個險。華生太太可能正是後者。面臨這個艱難的時刻,也許她會非常歡迎一位訪客以尋求慰藉,甚至是一個陌生人也沒關係。
我承認,做出這個決定有一部分是出於憤怒。我將對媽媽的怨氣轉嫁到合理的對象上,也就是男人。我太常見證男性對相貌平平的女性不理不睬,但對美麗出眾的女性卻彬彬有禮。這會是一場源自於憤怒的實驗,我將證明這些無所不能的男人都會受到愚弄,無一倖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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