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摩斯接著說:「我在他的俱樂部裡找到的。有人把它藏在長椅後面,直到今天才被人發現。」
「艾芙梭。維奧拉﹒艾芙梭。」我壓低嗓音說道。
「但……約翰絕對不會忘記……」華生太太試著用平靜的口吻抑制眼中打轉的淚水。
「花?」福爾摩斯語帶不屑和不耐煩地複述。「但作為社交禮儀,這種東西再正常不過了。不行,如果我們要讓警察介入,我們需要的不只是一個黑袋子和一束匿名的花束。請再想想看,難道沒有什麼其他——」
我的熱情殷切成功達到了預期的效果。或許連一隻下水道老鼠爬到夏洛克身上,他都不會這麼反感。他甚至無法正視我的臉,扭過頭,冷淡地說:「呃,這位小姐……」
「沒錯。」我哥哥的聲音也壓抑著即將滿溢出來的情緒。聽見他克制自己的聲音時,我的心情也隨之起伏。「不會有任何一個醫生丟下自己的黑色醫療包,尤其是華生。」
一邊想著,我一邊踏進一條滿是商店和公司行號的小巷。
但他幾乎連看都沒看我一眼。我的心猛烈狂跳了好幾下,這才終於意識到原因。因為站在他面前的我,不是以往那高瘦、笨拙、擁有長鼻子的妹妹艾諾拉。事實上,當他注意到客廳裡的華生太太身邊還有一位衣著講究的年輕女子時,馬上就將注意力移向別處。或許有人以為他不喜歡和這樣的女人共處一室。
華生太太斷斷續續地說了些話和-圖-書。
但實際上卻是恰恰相反,我聽到他對華生太太說:「恐怕沒有什麼好消息,但我發現了一樣東西,是華生的醫療包。」 這些話雖然低沉而嚴肅,但我仍能透過半開的客廳窗戶清楚聽見。
「現階段還無法確定,但在我看來,成天嚷嚷『外科手術就是活體切片』的反醫師團體都是歇斯底里之人,不太可能執行如此有計畫的犯罪。不過就算機率不大,都還是有可能,就如同其他假設一樣。犯人也有可能是華生在軍中的敵人,我一直在研究這種可能,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不是這樣。最重要的是,我還懷疑可能是黑幫犯罪,但我的線人至今什麼也沒告訴我。這情況彷彿華生上一秒在俱樂部打撞球,下一秒地板就出現一個大洞吞噬了他。」
貨車終於駛過後,夏洛克說:「但我就是想不透這種沉默、毫無音訊的情況。如果華生真的被綁架了,對方為什麼不要求贖金?如果他被仇家帶走了,為什麼沒有幸災樂禍的復仇訊息?我們早該接到類似這樣折磨人的消息了。妳還有什麼能告訴我的嗎?有任何不尋常的事情嗎?」
一陣靜默之後,另一輛車緩緩駛過,這次是一輛輕型四輪馬車,車夫和車上的人都斜盯著我,我感覺自己就像是射擊場上的標靶,任人注視、瞄準。
我仍然能聽見哥哥說:「所以我認為目前可以排除發生事故的可能性,華生應該是被某人或不知名和-圖-書的團體誘騙、綁架。」
「噢,我真是太失禮了!」這才不是他的真心話,他真正希望的是華生太太能請我離開。但華生太太似乎覺得忘記介紹我太失禮,所以她抽走了雙手,轉身對我說道:「嗯,這位小姐是……」
即使我剛才呼吸得如此大聲,他也沒有聽見,因為同一時間,華生太太起身大喊:「福爾摩斯先生!」她向他伸出雙手,並說:「你有……有任何……約翰的消息嗎?」
我完全沒搞懂蘆筍的部分,但即便如此,我十分確信這怪異的花束絕對不是來自犯罪集團,也不是華生在軍中所認識的人。不,我認為這束花絕對是來自那種沒辦法在組織中待得長久的人,那些難以融入群體的異類——怪裡怪氣,喜歡用獨具創意的方式胡作非為,享受著「花園」中充滿另類歡快的瘋狂。甚至為了傳達恐嚇訊息,這位男子(或女子)不惜在溫室中栽培山楂花。
華生太太的答覆微弱到我無法辨識。
我察覺到自己的情緒起伏,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會開始嗚咽,或脫口而出一些有損尊嚴的言語,出賣自己,所以在心中暗暗責罵:艾諾拉,妳這傻子,快點離開這裡!
夏洛克是不是已經把我列入嫌疑名單之中了?
即便我聽見身後華生太太的公寓大門關閉的聲音,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逃了出來。我小心翼翼地走下石階,深怕後面傳來夏洛克斥喝大喊:「等等!艾諾https://www.hetubook.com.com拉?艾諾拉!警衛,攔下那個戴假髮的女孩!」
「最近有訪客嗎?除了那位剛離開的纏人小姐以外?對了,她又是誰?」
「當然,沒問題。我知道你和華生太太有重要的事情要討論,很榮幸能認識你。」 我嘰嘰喳喳地說些無聊的話。接著,盡忠職守的女傭蘿絲手中拿著我的包包出現,領著我離開。
《淑女道德指南》說:「別在櫥窗前停下腳步,也別為吸睛的精品駐足;與男人擦身而過時避開目光,但謹記務必要將他們盡收眼底……」儘管老哥擅長解開各種謎團,但目前為止,他卻頻頻失誤,不斷忽略案件中的女性色彩,例如那些花束所傳遞的隱藏訊息。
如果一個人因各種情緒交雜而顫抖不已,那麼不妨好好利用這種反應。為了化解華生太太沒能記住名字的尷尬,我大喊道:「這該不會是鼎鼎大名的偵探——福爾摩斯先生吧?」我裝出少女般的興奮,急忙走上前,臉上還掛著微笑,不,是像骷髏一樣地咧嘴笑。「噢,我好激動啊!」我拉高嗓音,聲音比平常高出了整整一個八度。就在我擔心哥哥會認出我而顫抖的時候,我抓住了他戴著手套的一隻手。「噢,等我遇到了我姑媽,一定要告訴她我遇到了鼎鼎大名的福爾摩斯先生!」
我的天,我快要神經衰弱了。我離開現場,踏著《淑女道德指南》建議的步伐:「不疾不徐,內斂含蓄,展現出恍若洞悉www.hetubook.com.com一切的自信」。直到彎過轉角,我才鬆了一口氣。
但路人無從得知窗簾後是否有人在偷偷窺視。
可是,他確實是在浪費時間。
她的回答簡潔有力。
我假裝翻找口袋裡的東西,接著左顧右盼,整條街靜悄悄的,只有一個送牛奶的女工和一、兩輛出租馬車。倫敦的這一點特別奇怪,貧民窟的街道上總有女人站在敞開的門口互相吆喝,孩子們在糞堆中奔跑,路上還有乞丐、小販、酒鬼和遊手好閒的人,但富裕的住宅區街道卻幾乎空無一人。擦洗過的門階通往緊閉的門扉,兩側則是完好無缺的窗戶。人們可以透過窗戶看見天竺葵盆栽、吊籠中的金絲雀、「房間出租」的掛牌,還有蕾絲窗簾。
我在人行道上停了下來。噢、噢,天哪,我無法就這樣離開,哥哥的聲音就像是磁鐵之於鐵針一般吸引著我。我必須知道更多,但要是被他發現我在偷聽怎麼辦?
雖然不甘心承認,但我著實倒抽了一大口氣,恐懼與欽佩交雜在心中。每當我和那無人不知的哥哥交手時,這兩種情緒似乎都會出現。對我而言,他深邃的五官是全英國最英俊的容顏,灰色的雙眸是如此炯炯有神。要是情況有所不同……但現在沒時間做沒意義的白日夢。
在我看來,山楂、罌粟、牽牛花還有蘆筍這種奇怪的綠色蔬菜,傳達了他所說「幸災樂禍的復仇訊息」。
沉默。
一輛貨車駛過鵝卵石的街道,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車https://www.hetubook.com.com夫好奇地瞥了我一眼,可能想知道我為什麼站在那裡。在倫敦,任何一個不戴帽子的女人,就算只是停下來擤鼻涕,都會被認為是「社會罪惡之源」——當然這是對在夜間工作女子的禮貌稱呼。
從他不安又陰沉的表情判斷,應該是沒什麼好消息。他像是抓住兩隻飛舞的鴿子一般,戴著白色手套的雙手緊握著華生太太的手,雙唇顫抖著一語不發,並拋給我一個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
「艾芙梭小姐,可以麻煩您給我們一些空間嗎?」
「的確,邏輯上來說,對方有可能早已痛下殺手。」哥哥的聲音已經到了崩潰的地步。「那樣的話,的確沒有交涉的必要。對,這我也想過,但我不能放棄任何希望,絕不能放棄!」他語調激昂地繼續說:「在我搞清楚來龍去脈之前,我絕不會善罷甘休。」
我動身走了幾步,走到福爾摩斯和華生太太無法瞥見我的位置,站在屋外的角落,擺弄著手套,試著藉此調整心跳與呼吸頻率。
我當然希望不是。我不希望他對「纏人小姐」感興趣,何況他正忙著找出華生醫生發生了什麼事,不該浪費時間。
我深知危機四伏,強烈的逃跑欲望油然而生。幸好我剛才因為那奇異花束的吸引而站到牆邊,這處境讓我放棄了臨陣脫逃的念頭。要是做出如此思慮不周的舉動,哥哥很有可能會起疑心。
最後,哥哥終於再次打破靜默。「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別無他法。妳還有什麼能幫上我的線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