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佩特洛蒂震驚地倒抽了一口氣,然後尖聲叫道:「你真的是瘋了!我丈夫是對的,我們應該要把你送走的!」
我朝他擲了一枚金幣,馬上就封住了他的嘴,消滅了他的懷疑和異議。「河岸街聖母教堂。」我一邊爬進馬車,一邊對車夫說。我選擇在距離聖井街最近的街角下車,才不會洩漏自己的目的地。「如果你能在十分鐘內抵達,我會再給你一金鎊。」
太聰明了,我在心裡默默自豪了一番,為自己貌似有理的聯想感到欣喜若狂。
就像我自欺欺人的人生一樣。我總是嘗試突破自己,想要尋找下落不明的受害者,到底是為了什麼?此刻,我一個人身處黑暗之中,被自己的親生母親拋棄,不幸得像是一隻喵喵叫的迷路小貓……
另一個人語帶諷刺地回答:「那妳怎麼會任由老鼠咬爛我的臉?」
她更不可能從我的眼皮子底下偷偷溜走。
「停車!」我對著映入眼簾的第一輛出租馬車無禮地喊道。
我必須查清楚。
一抹燈光從佩特洛蒂商店二樓亮了起來,也立刻照亮了我的心情,陰鬱的想法一掃而空。我馬上忘卻先前悲傷的情緒,跑向對街,因為佩特洛蒂商店的燈光一下子點明了我原本躲藏的暗處,整條人行道變得一清二楚。
不可能,聖井街是倫敦最密集擁擠的「貧民群居區」,街道蜿蜒曲折,搖搖欲墜的房屋緊緊相鄰,每間屋子宛如巢穴一般,擠滿了窮困的市民。房屋上層的空間小得像條通道,下層的人行道則和屋簷一樣窄,隔開對街的人家。街上沒有照明,也沒有清潔屋簷水溝的人,街上的老鼠比比皆是,www.hetubook.com.com鼠輩簡直像是倫敦貧民生活的縮影。卡普索特夫人應該不會冒險從後巷離開,除非她想吸引開膛手傑克或是其他惡霸的注意。
攀爬了將近兩公尺高之後,我開始有點害怕。要是有人剛好經過看見我該怎麼辦?要是有人抬頭看見一名女孩的姿勢如此不堪會怎麼想?
我氣喘吁吁,剛從聖井街角探出頭,就發現了卡普索特夫人的身影,她正將門扇關好、準備關店。接著,她又重新走回店裡把鐵門繫牢。
我成功地單膝翻上去了,但是一隻手也同時滑了下去。
是佩特洛蒂的丈夫嗎?
我實在不喜歡如此草率地就採取行動,對自己要面對的事物毫無頭緒。但我又覺得自己一定要把握機會,因為從佩特洛蒂,或是說卡普索特夫人的怒火中,我察覺到了一絲可遇不可求的關鍵線索。
等等,另一個人的聲音既沙啞又低沉,跟佩特洛蒂的聲音相去不遠,就像兩個女人在對話一樣。另一個人是誰?
「妳會永遠照顧我——」另一個女人瘋狂的聲音不停歇地傳到耳邊,就像是在唱歌一樣。我一邊喘氣,一邊伸展四肢抓緊,嚇得魂不守舍,而女人的聲音使我的恐懼感更上一層樓。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令我膽戰心驚,不只是她的語氣,還有她說的內容:照顧我,照顧我……也正是我內心深處一直渴望的,一直渴望從我的家人身上得到的……
我要靠得更近才行。
然而隨著時間流逝,我的等待依舊徒勞無功,她已經離開的事實變得證據確鑿。我竟然還敢自稱搜查家?不,我只是個笨女孩,應該待在hetubook.com.com家裡剪紙娃娃。
更重要的是,我需要看看卡普索特先生的長相。
答案是有。
佩特洛蒂大聲斥責道:「你什麼事都不用做,只需要乖乖待在家裡,不准再『種』任何人了!」
我的心情隨著天色更加黯淡了。街上的路燈在頭上閃閃發光,我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更黑暗的陰影籠罩著我。古老的房屋看起來很陰森,隱隱約約的就像是海邊的峭壁;房屋上層凸出,每間房子的屋簷和陽臺都像是懸空掛在二樓,整棟建築像是顛倒過來般,上層都比下層寬大,似乎隨時都會倒塌。
那有沒有人要來照顧我﹗我只用一隻手緊緊抓住圓滑的屋簷,驚慌失措地用力往上攀,終於將上半身翻上來,然後把下半身也跟著撐起來,滾到屋簷上。我喘著粗氣,發現自己躺在下斜的圓柱屋簷上。
幸好今天還有最後一點日光掛在天上,這可是倫敦少見的好天氣。聖井街上滿是擁擠老舊的建物,尖尖的屋頂上散落著夕陽的微光。
「是妳要他再放我出來的。」另一個女人堅持道:「因為妳可以在家,在這裡照顧我。妳會永遠照顧我,對吧,姐姐?」
「你當我笨蛋嗎?你到底有什麼陰謀,到底在我背後盤算什麼?」
反正我本來就有想過要跟蹤她回家了,我相信她一定會氣沖沖地回到家裡,可能會逕自朝著丈夫發火。「你做了什麼?!」希望我能從他們夫婦的對話中聽到自己要的答案——雖然我還不知道要如何偷聽他們的對話。
商店的二樓懸在人行道上,掛著一塊晃悠悠的公雞形狀招牌。如果二樓的人是佩特洛蒂,那麼她很有可https://m.hetubook.com.com能是住在自己的店裡……我剛剛怎麼沒有想到呢!
我和窗戶之間隔著一道屋簷,就像是一堵平行的牆凸出到人行道上。
身為不怎麼講究的男性,卡普索特先生難道不會希望有人為他料理家事,從而娶了一位平凡無奇的女性嗎?
除非……
我跨了三大步來到佩特洛蒂商店和隔壁店家之間,躲進一條又暗又窄的小巷子裡,然後將裙襬提到膝蓋以上,身子抵著一邊的牆,慢慢地往上攀……老實說,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姿勢,但我就像是一枝伸進煙囪裡的掃把般,不停地往上鑽。
我馬上就發現膝蓋不如手掌牢固,好不容易翻上去的大腿也跟著滑落。我真的是拿出自己最堅定的意志力,才沒有尖叫出聲。
真是困難重重,如果不小心摔到人行道上一定很慘。
我聽著另一個女人的聲音覺得很不舒服,不是因為她憤怒的語氣,而是她堅定不移的言詞,不容置疑的態度……想到這裡,我突然覺得頭髮將我的脖子刺得有些疼痛。
我深吸了一口氣,在一片漆黑中將身子往前傾,雙手抓住屋簷的圓柱狀木邊,雙腳向前一踢,離開了「煙囪」,試著把身體往上盪,翻過種種障礙物到屋簷上方。
「我告訴過妳了,我只是在忙自己的事。」
假如卡普索特先生為了遮掩臉上的傷痕,從而成了易容專家,對面部粉膏和橡膠材料瞭若指掌,難道他不會想專門開一間易容材料店,讓自己更容易取得需要的物料嗎?
我已經爬到「煙囪」頂端,來到建築物相接的地方,傳出聲音的窗戶卻還是在我頭上,而且還在房子另一邊的牆上。我只m.hetubook.com.com聽得到聲音,卻什麼也看不見。
而且我要加快腳步,爭執聲已經從二樓傳出來了。沒錯,商店樓上的人正是佩特洛蒂,她低沉的嗓音實在太好認了,而她正在和某個人激烈爭吵。我從微開的窗戶縫隙中能聽見他們憤怒的語氣,卻聽不清楚爭執的內容。
我已經在卡普索特先生身上絞盡想像力,只要見他一眼就能為我的推理提供證據,或是全然否決我的假設。根據我的推理,卡普索特先生應該曾經上過戰場,或是經歷過意外,導致他的面部毀容,鼻子一定也有受傷,臉上其他部位也很有可能破相了。
結果卻是位野心勃勃的倫敦女性?
我在馬車完全停穩前就跳下車,身子還沒站直就全力往前奔。下車時,我也不忘朝車夫擲了一金鎊。我沒有看時間,不知道有沒有及時趕到?
卡普索特夫人還沒出來。
她到底在做什麼?噢,天啊!不!她該不會從後門走了吧?
「是的,夫人!」想要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 手上滿滿的現金有時候比豔麗的外表更有效。「您說的我全部服從。我和我的這匹老車長將全心為您服務,我們一定將您安全送達。」車夫隨即揮起馬鞭抽打他的老馬,馬匹立刻開始向前匆匆跑起。我儘量不去回想曾在《黑神駒》讀過的情節,將身子往後坐,握緊雙手為搖晃的路程做好準備,專注思考接下來的對策,不想著上午發生的事情。
馬車飛快地奔馳著,車廂搖搖晃晃地左彎右拐,一個急煞讓整輛馬車短暫地躍向空中,抵達了我的目的地。
「妳會永遠照顧我,對吧?我親愛的姐姐,說啊!說妳會永遠照顧我。」
等等,或許他m.hetubook.com•com因為失去了鼻子而對華生醫生懷恨在心?華生曾當過第二次阿富汗戰爭的軍醫,或許事情就發生在那場戰爭中?或許是華生執刀切除了卡普索特先生受傷的鼻子?
但是要怎麼做?
我緊盯著商店門口,等著卡普索特夫人穿好外套、帽子和手套,提著雨傘鎖好店面,就能跟著她回家了。
「我當然會,」佩特洛蒂終於開口了。「我不是一直都在照顧妳嗎?」
但是垂暮將至,我還是站在原地等待。
他沮喪到做了什麼好事?將怨氣發洩在華生醫生身上?
我馬上就找到了突破口,至少走一步算一步。
「閉上你的賤嘴。你這個——」
「我才沒有『種』人,我只是填了一些資料,把他送到最適合他的地方,誰教他也曾經把我送進去。」
我必須親眼看看,看看是誰在說話,看看是誰在固執地重複道:「我說,妳會永遠照顧我的。回答我啊,我知道妳會永遠照顧我的。」
「但是妳要他放我出來,對不對?」
難道被晾在一旁的卡普索特先生不會為此沮喪嗎?甚至沮喪到……
「妳會永遠照顧我,對吧?我親愛的姐姐。」一個低沉強硬的聲音傳來。「說啊,說妳會永遠照顧我。」
她嫁給卡普索特先生,難道不是因為感情,而是為了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會不會是看似平凡的女子深藏不露,甚至最後還成了商店經營者?
我終於來到映著煤氣燈光的窗戶旁,聽清楚佩特洛蒂的聲音了。
但是他和華生醫生之間又有什麼過節?
車夫雖然也不是什麼社會階級高尚的職業,但他看見一個明顯來自貧民窟的女孩對他吼叫,還是轉過頭來,難以置信地問道:「妳在叫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