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現在還無法斷定她們是不是真的失蹤。」我冷冷的說。「我的意思是,沒錯,她們是不見了,不過,我想聽聽你們的看法。你們是不是查到了什麼線索?」我看看路易斯,可是他卻不看我。
路易斯副警長
「她在梅西醫院。」我說。儘管我恨死了這個傢伙,但是要我開口告訴他,他的孩子一出生就死掉了,我忽然有點說不出口。
「沒有。」我也盯著他。「我搞不懂,你問這些問題,和案子有什麼關聯。」我抬起兩手抱在胸前,然後調整了一下坐姿,把蹺著的那條腿放下來。
那場比賽我們終究還是贏了。四比一。媽帶著妳和我一起去吃冰淇淋慶祝,可是我卻沒什麼胃口。我們回到家之後,爸爸絕口不提那場比賽的事。那反而讓我覺得更不是滋味。
「謝謝,不必了。我在執勤。」我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那群朋友似乎覺得很好笑,開始哄堂大笑起來。
我又來到安東妮亞家裡,坐在廚房的餐桌旁邊。我面前擺了一杯冰茶。不過,這次坐在我旁邊的人不是馬丁,而是費茲傑羅警官。我有點擔心,等這案子落幕之後,馬丁可能永遠不會再跟我說話了。而且,恐怕安東妮亞也一樣。我看得出來,安東妮亞不懂費茲傑羅為什麼要問那些問題。他的問題開門見山,不帶任何感情。我注意到,每當費茲傑羅問她一個問題,她都會想很久,彷彿想摸透那個問題背後是否暗藏什麼玄機。我猜,那是因為她已經看多了葛里夫那種任意擺佈別人的行徑。
費茲傑羅警官坐在那裡沉默了一會兒,那隻纖細的小手抓著一枝筆,埋頭寫他的記事本。
「你的意思是精神科醫生嗎?」我反問他。我的口氣已經開始有火藥味了。
「凱莉親眼目睹她媽媽從樓上摔下來,流產了。她心理受到很大的創傷。」路易斯輕聲說。我瞪了路易斯一眼。他說這麼多幹嘛?
「不是。那是他的暱稱。他正式的名字叫葛里菲斯,不過大家都叫他葛里夫。」
「怎麼樣?」他問話的口氣一副很無辜的樣子。「安東妮亞沒事吧?」
「請叫我警官。」他糾正我。
「最好不要。」我說。我們互看了一眼,然後我終於開口說:「好吧。我開車載你去。」
我轉頭看看路易斯。「你沒有告訴他嗎?」他搖搖頭。打從進門以後,他一直都很沉默,我有點不太高興。接著,我又瞪著費茲傑羅警官。「凱莉不會說話。」我解釋了一句。他臉上不動聲色。「她自從四歲以後就沒有再說過話了。」
安東妮亞
「克拉克太太,目前我們所知的資料線索和妳差不多。」費茲傑羅警官說。「我到這裡來,是為了協助路易斯副警長和他的同仁,把那兩個孩子找回來。妳最後看到凱莉是什麼時候?」
此刻,我彷彿還看得到當時球朝我飛過來的情景。那顆黑白相間的足球高速旋轉,整個球看起來灰灰的。那一剎那,球從我身邊一閃而過,我甚至來不及伸出黑手套去碰球。我以為會聽到爸爸大聲咒罵我,以為會聽到媽媽出聲制止他。可是,當我轉頭看向場邊他站的位置,他卻不見了。他一直在那邊走來走去。我轉頭看看四周的人群,尋找他的蹤影,後來終於看到他了。他正朝他的小貨車走過去。
「很抱歉,費茲傑羅警官,我只是不太懂,為什麼你一直把調查的重心擺在葛里夫和羅傑身上?」
「昨天晚上十點左右。」我開始說。「我們一起在電視上看了一部電影,邊吃爆米花邊看。然後我就陪她刷牙,哄她上床睡覺。」
「當然可以。」費茲傑羅警官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闔上記事本,把筆塞回耳朵上面,然後站起來。路易斯和我看著他走到大門外去,然後路易斯小心翼翼的打量著我。
「什麼事?」我終於開口問他。
我到門口去迎接路易斯和另外那位警官。剛剛從客廳窗口看出去,我看到他們的車沿著家門口那條路一直開過來。和路易斯一起來的那個警察,身體很結實,穿著很休閒,不過很整齊,腳上那雙鞋子看起來像是名牌。他帶著一個皮製的公事包。
「我隸屬於失縱人口調查部門。」他最後又補了一句。那一剎那,我立刻產生警覺了。我的表情一定顯得很困惑,因為他又解釋說:「我們很重視失蹤兒童。各種類型的失蹤兒童案件。非常重視。」
「還談不上什麼偵辦重點。目前我們還在規劃偵辦方向。」他淡淡笑了一下,我注意到他牙齒小小白白的,而且下巴有點突出。「我們已經聯絡朱里安鎮那邊的警察,請他們到妳丈夫他們釣魚住的小木屋去看看。那位警察說,他已經找到那棟小木屋,還有羅傑.霍崗的小貨車。小木屋的船塢是空的,顯然他們兩個已經划著小船到河裡去釣魚了。那位警察會在那裡等他們回來。」
班恩
「蘿拉.霍崗試過打羅傑的手機,可是打不通。我也打過葛里夫的手機,可是他根本沒接,直接進入語音信箱去了。很抱歉,費茲傑羅先生……」我說。
「醫生說,等時機成熟了,她自然就會開口說話,不必勉強她。」這時候,我站起來走到廚房的窗邊。
珮翠拉
我知道這件事,可是我並沒有說出來。我知道葛里夫和這件事毫無關聯。
「老天,那是美乃滋嗎?好噁心!」我說。凱莉皺了一下鼻頭,吐了一下舌頭,意思是她也覺得美乃滋很噁心。她把三明治撕了一半遞給我,於是我就咬了一口。
「鞋子呢?」
「羅傑姓什麼?」費茲傑羅警官問。
我湊到他耳朵。「葛里夫,我要跟你談安東妮亞的事。」我壓低聲音,不想讓旁邊那些起鬨的笨蛋聽到。
葛里夫立刻走到他的敞篷小貨車旁邊,手上抓著鑰匙,這時候,他忽然遲疑了一下,轉頭過來看看我。「我想,我最好還是不要開車,對吧?」
「路易斯,有話在這裡說就可以了。」葛里夫冷冷的說,然後又仰頭灌了一杯酒。「要我請你喝杯酒嗎?」
酒吧裡煙霧瀰漫,我看到葛里夫坐在吧檯前面,旁邊是他那群高中的老朋友。他那群朋友有說有笑,想必是在回想往日的美好時光。一大群人湊在一起,能談的大概也只有那些陳年往事。可是葛里夫卻異乎尋常的沉默,仰頭一杯杯猛灌酒。聽著那群朋友大聲喧嘩,他也只是微微點著頭,偶爾笑一笑。我朝他走過去,他抬頭瞄了我一眼。看到我,他似乎不覺得驚訝。我感覺到整個班克酒吧裡的人全都盯著我,等著看接下來會是什麼場面。我和安東妮亞之間有一段過去,這在柳溪鎮上根本不是什麼祕密。我本來以為葛里夫會像平常一樣,用他那種嘲諷揶揄的口氣跟我打招呼。「副警長你好。」平常他的口氣都很誇張,彷彿在跟國王或是州長打招呼。可是當時他卻只是抬頭看著我,彷彿知道我會來。他旁邊那些伙伴都靜悄悄的。
「她會點頭搖頭,有時候會比手畫腳。另外,她懂一點手語。」我說。
「昨天晚上凱莉穿什麼衣服?」費茲傑羅警官問我。
「凱莉有沒有提到今天她打算去什麼地方?」他問的時候連頭都沒抬,眼睛還是看著記事本。
凱莉最了解我。大家都以和圖書為我最堅強,最聰明。其實我根本不是。真的不是。當初上幼稚園的時候,我還不認識凱莉。我只知道她住在我們家附近,就這樣而已。我們從來沒有一起玩過。後來蓮娜.希爾告訴我,凱莉不會說話。她從來沒說過半句話。我不相信蓮娜,可是她說她上幼稚園的時候和凱莉同班。她說,凱莉從來沒說過半句話,就連校長問她問題,她還是什麼都不說。我問蓮娜,凱莉是不是上特教班,和那些學習有障礙的小孩子一起上課。她說不是,可是凱莉必須常常去找威爾森先生。他是學校的輔導老師。我覺得那樣很棒,威爾森先生好酷。
我好渴。
「我們到外面去談一下,葛里夫。」我很客氣。
「冰淇淋我最愛,喝茶我也愛,還要珮翠拉跟我一起跳。」布莉大叫了一聲。跳繩在半空中旋轉,繞成一個圓球形的繩圈。我走到靠近圓球中間的位置,站在旁邊等。我必須算準時間,適時跳進圓球裡。過了一會兒,我終於跳進去,和布莉一起跳。我們不停的跳,一直跳,一直跳,後來,她終於跳出圓球,剩下我一個人在圓球裡面跳。
「他媽的路易斯,我當然知道事態嚴重!失蹤的是我女兒耶,事態還會不嚴重嗎?」我大吼起來。「你膽子真大,竟敢跑到我家來告訴我事態嚴重!」我開始哭了起來。我很討厭在別人面前哭,尤其是在路易斯面前。
「你覺得她會說什麼?」我問。其實我很清楚,打從我抵達他們家之後,凱莉從頭到尾都沒有說半句話。
「昨天晚上還有誰在家裡?」他繼續追問。
「凱莉有說什麼嗎?」他問。他眼睛沒看我。
此刻,真希望凱莉就在我旁邊。她一定知道路,或者,就算她也迷路了,最起碼我們兩個還可以在一起。
隊伍中,納森站在我後面。他忽然開始大叫:「我不要站在爆炸頭的女生後面。誰要跟我換位子?誰要跟我換位子?」
「我們一定會把凱莉找回來。我保證。可是妳必須好好配合,回答費茲傑羅警官的問題。要是妳能夠儘快回答我的問題,我們就能夠越快到森林裡去把凱莉找回來。」
「妳吃的是哪一種三明治?」我問她。她沒有說話,可是她卻掀開三明治最上面那片土司,讓我看看裡面有什麼東西。我看到花生醬和一種白白的醬。
這時我又聽到他在大喊:「趕快上啊,班恩。你一定辦得到!把球抓住!把球抓住!抓住!」
我帶他們進來,請他們坐在廚房的餐桌旁邊。路易斯看起來愁眉苦臉,而那個人自我介紹說他叫肯特.費茲傑羅,聯邦警探。當時我極力忍住笑,因為他那種口氣彷彿在說自己是什麼終極警探之類的英雄人物。
我問班恩,他爸爸跑到哪裡去了,可是他也搞不清楚。他說,爸爸可能在鎮上的班克酒吧。我本來想打電話到酒吧去找葛里夫,但仔細想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到酒吧去找他,面對面問他,這樣可能比較能夠把整個事情搞清楚。我請他們隔壁的鄰居過來幫忙看著孩子,然後我就到班克酒吧去了。

吃過飯之後,我們一起走到外面去玩。我看到我那群朋友。我平常總是和他們一起玩。我對她喊了一聲:「走,我們走。」於是她就跟在我後面,我們一起走到那群小孩子玩跳繩的地方,排在他們的隊伍後面。
「路易斯副警長跟我提到過,葛里夫今天早上到外地去釣魚了。」
他又清了清喉嚨。「安東妮亞摔倒了,不過她並沒有怎麼樣。她很快就站起來,然後說她沒事。她讓自己躺在沙發上。我出門的時候,她人還好好的。」
「我這輩子犯過太多錯誤。」我嘀咕著說。「萬一再失去一個孩子,m.hetubook.com.com我恐怕承受不了。我恐怕承受不了。」
有一次爸爸正好在鎮上,於是他就過來看我比賽。那天,不久前剛下過一場雨,草地上又濕又滑。爸爸來得比較晚,球賽已經開打了他才到。當時我站在球門口,身上穿著藍色的球衣,背號是四號,手上戴著守門員的黑手套。我覺得那手套真的太酷了,看起來好專業,並且手套上有一粒粒凸出來的東西,會增加摩擦力,比較容易抓得住球。妳和媽媽坐在一條舊毯子上,可是爸爸卻沿著邊線走來走去。我一直看旁邊,看著他走來走去,走來走去,走來走去,活像一頭被關在籠子裡的獅子。他嘴裡一直喊著:「趕快上啊,小子!趕快進球場,去抓球!」後來,球朝我飛過來的時候,我努力集中精神,告訴自己不要再看他。我開始把手伸到前面,膝蓋微彎,兩腿分開,把自己的身體伸展開來,盡可能涵蓋更大的空間。這是教練教我的。
「一件粉紅色的短袖睡袍,長度到膝蓋以下。」
當時,葛里夫並沒有出現。他一直等到我開車走了之後才找上我。我離開小鎮,開了四十英里之後,把車子停下來加油。我付了油錢,正準備要上車的時候,他忽然出現了。他很有耐性,一直等到那個時候才忽然從一團陰影裡冒出來,狠狠揍了我肚子一拳。我整個人彎下去,他又飛起一腳踢上我的陰|部。「王八蛋,我警告你,別再去招惹安東妮亞。離她遠一點。」他恨恨的說。我聞得到他渾身散發出一股酒味。「我們要結婚了。」他含含糊糊的嘀咕了一聲,然後掄起鐵鎚般的拳頭用力打在我臉上。可是對我來說,他說的那句話比他的拳頭打在我身上更難以忍受。幾個月後,我聽一個朋友說安東妮亞和葛里夫已經結婚了。又過了沒幾個月,我聽說她生了班恩。就連數學白痴也算得出來時間不太對。當初我實在應該更積極一點,挽回她的心。我不應該放棄她。
「醫生是怎麼說的?」
葛里夫立刻站起來。我比葛里夫還要高十公分,可是他卻比我壯碩得多,身材看起來簡直就像舉重選手。如果有人說他輕而易舉就可以把我打個半死,我也毫不懷疑。事實上,當年我就被他揍過一次。當時我十九歲,在外地念大學,那天我跑回鎮上來,是為了想勸安東妮亞回心轉意,回到我身邊。我跑到她家去。當時她還跟她爸爸住在一起。自從她媽媽過世以後,她爸爸彷彿突然老了幾十歲。那天晚上,當我凝視著安東妮亞,忽然發覺我和她之間那種微妙的情愫已經破碎了,已經無法挽回了。我們再也不可能像從前一樣了。當年,我不肯留在柳溪鎮,而安東妮亞卻不願意離開。那一年稍早,我媽已經再婚,帶著我弟弟妹妹搬回芝加哥去了。而我熱愛大學生活,喜歡愛荷華市。我希望安東妮亞跟我一起回去,因為我覺得柳溪鎮上已經沒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的了。可是她卻拒絕了。也許後來她感到後悔,但當時她拒絕了。她說她現在已經跟葛里夫.克拉克在一起,兩個人相處得還不錯。而且,她不能丟下她爸爸一個人,因為他已經失去了太多。說完,她雙手抱在胸前。每當她做了什麼決定,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她就會擺出那種姿勢。我靠過去想吻她一下,跟她告別,可是最後那一剎那她卻忽然低下頭,結果我吻到她的鼻子上。
「沒有。她沒穿鞋子。」
「不好意思,費茲傑羅警官,我可以私下和克拉克太太說幾句話嗎?」路易斯忽然開口了,口氣聽起來緊張。克拉克太太,我忽然有點納悶,他從來沒有這樣稱呼過我。
「哇,花生醬加棉花糖霜!」我說。「妳真好命。我從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三明治。我媽每次都在麵包裡夾了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凱莉搖搖頭,彷彿她明白我心裡的感覺。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說。「到目前為止她並沒有說什麼。是班恩打電話報警求救的。」我不想讓他知道,班恩是打電話到家裡來找我。要是讓他知道了,那孩子恐怕會有麻煩。
「到目前為止,妳有沒有聯絡上妳先生或是霍崗先生?」
他點點頭。「妳先生的事,路易斯副警長跟我提過。他叫葛里夫……那是他的真名嗎?」
「她現在恐怕不怎麼好了。」這時我車子已經開進醫院的停車場。我一停好車,立刻轉頭瞪著葛里夫說:「葛里夫,要是讓我查到你傷害了安東妮亞,我一定不會放過你。我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我會逮捕你,讓你去吃牢飯。要是哪天晚上讓我逮到機會,我一定會把你打到爬不起來。」
我迷路了。剛剛本來還看到他們,可是他們一下子又不見了。我聽到聲音,看到矮樹叢裡有東西在動。原來是一條蛇,牠剛剛從我鞋子上爬過去。我迷路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我只好坐在一棵倒在地上的老樹幹上休息。
「霍崗。他叫羅傑.霍崗。」我回答說。這時候,我手心開始冒汗,頭開始痛起來了。
「走吧,我們出去吧。」葛里夫說。這時我聞到一股濃濃的酒味,猛然回過神來,這才又意識到自己正在班克酒吧裡。於是我跟著他走到酒吧門外。一走出門口,瀰漫的煙霧突然消失了,外面的停車場上冷風迎面襲來。
「我又要來跟妳分東西吃了。謝謝妳囉。」我才剛說完,她就把三明治撕了一半遞給我。後來我們又跑到外面去玩,我拉住她的手,拉她一起排隊等跳繩。她好像有點不太高興,而且,別的小孩子也不太高興。
大家開始不高興了,開始對她大叫:「快點,凱莉,快點說出一種東西!」或是:「凱莉,妳怎麼可以霸佔跳繩?換別人跳了!」接著,轉跳繩的人忽然停止動作,跳繩立刻垂到地上。這時候上課鐘響了,大家趕緊排好隊。
後來升上一年級之後,開學第二個禮拜,有一天吃中飯的時候,我把傑克.穆恩推開,坐到凱莉旁邊。他倒是不怎麼在乎。我想親眼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不會說話。很多小孩子在教室裡都不太愛說話,不過吃中飯的時候大家可就有話說了。然而,她還是不說話。她就只是靜靜坐在那裡吃她的三明治。
第二天吃中飯的時候,我又跑去坐在凱莉旁邊。那天她吃的是香腸花生醬三明治。
「怎麼回事?她說了什麼?」葛里夫問。
他又用力握緊我的手,然後就放開了。我轉身上樓去找班恩。
費茲傑羅警官坐直起來,神情變得很專注。「那妳怎麼跟女兒溝通呢?」
他媽的,真希望他說的不是真的。

「我保證妳絕不會再失去孩子。」路易斯口氣很堅定。「妳去把班恩找來,我去把費茲傑羅叫回來。妳儘快回答他所有的問題,等他問完了,我們就趕快到外面去找凱莉。」
葛里夫大笑起來,然後打開車門。「不會的,副警長,你不會做這種事。」他的口氣令人作嘔。「不會的,你絕對不會幹這種事。你是那種奉公守法的乖寶寶。不過,嘿嘿,還是要謝謝你載了我一程。」說完他砰的一聲用力關上門。車子裡冷颼颼的,我嘴裡呼出陣陣白霧。
於是我們兩個坐上車,我發動引擎。車子裡靜悄悄的,只聽得到暖氣的嘶嘶聲。暖氣機似乎已經快不行了,車子裡一直暖和不起來。我們默默開了一段路之後,葛里夫忽然清清喉嚨。
我點點頭,然後等他繼續問下一個問題。可是他卻沒有繼續追問,於https://m•hetubook.com•com是我又繼續說:「我不確定他是什麼時間走的,不過我問過羅傑的太太,她說羅傑今天早上三點半左右已經到我們家來接走葛里夫了。而且,今天早上一大早,我聽到有一輛小貨車開上我們家的車道。我猜應該就是羅傑的車。」

「我兒子班恩。他今年十二歲。那部電影他沒看完,大概九點就跑回樓上房間去了。還有我先生葛里夫。他大概半夜左右回到家。」
四年前,我親眼目睹安東妮亞整個人蜷曲在沙發上,生出一個死嬰。當時,我本來希望她會想通一切,就此擺脫葛里夫。那個寒冷的冬夜,他們家究竟出了什麼事,我並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班恩回到家的時候,發現媽媽躺在沙發上,身上蓋著被子,而凱莉坐在媽媽旁邊,輕輕拍著她的肩膀。我想叫凱莉跟我說話,但她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抬著頭,睜著她那雙大大的棕眼睛看著我,看著救護人員把她媽媽帶走。
結果沒人願意。就連蓮娜和琪莉都不願意。她們是我的好朋友,可是她們都不肯站在我旁邊。當時我忽然覺得心好痛。但沒想到,凱莉忽然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擠到納森前面,站到我後面。更精采的是,她狠狠瞪著納森,到後來納森終於忍不住說:「算了,位子讓妳!妳們兩個怪物就站在一起好了。」
「妳帶她去檢查過嗎?」
七歲那年夏天,我加入暑期足球隊。媽媽覺得,多到外面去跑一跑,多運動運動,多交幾個朋友,對我有好處。我塊頭不小,不過並不是運動員那一型的。我的腳太大,不小心很容易就會絆倒,常常搞得自己很糗。後來,我擠倒了三個對方的球員,甚至還絆倒了一個自己的隊友,於是教練只好叫我去當守門員。當守門員,我就如魚得水了。我塊頭幾乎比別人大上一倍,所以,我比其他人更容易擋得住球,不會讓球有機會飛進網裡。球向我飛過來,我伸手一撈,半空中就攔住了,身體隨便動一下,球就被我擋了下來。四場比賽,對方根本踢不進半顆球。我注意到妳和媽媽在場邊大聲歡呼,替我喝采。我記得當時妳應該是兩歲。有時候妳會突然衝到球場上來找我,這時裁判就會趕快吹哨子,中止比賽。然後媽媽就會趕快跑上來把妳抱走,嘴裡一直對大家說:「對不起對不起。」
「有拘捕令嗎,副警長?」他那個白痴哥兒們羅傑笑得東倒西歪。
「安東妮亞,現在事態嚴重。」
後來,輪到我跳的時候,我大喊了一聲:「香瓜我最愛,爬樹我也愛,還要凱莉跟我一起跳!」於是我們又一起跳進繩圈裡,一直跳,一直跳,後來,我先跳出來,繩圈裡又只剩下凱莉一個人了。大家又開始緊張了,開始兇巴巴的瞪著她。這時我開始大喊:「凱莉愛香腸,凱莉也愛我!凱莉想和蓮娜一起跳!」我知道剛剛隱的押韻不太對,可是至少符合遊戲規則。蓮娜立刻跳進繩圈裡和凱莉一起跳。她們兩個跳了一會兒,凱莉就跳出來了。
「她有什麼疾病嗎?」他問的時候盯著我的眼睛。
他走到我旁邊。「安東妮亞,對不起。」他輕聲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接著他忽然握住我的手。「安東妮亞,頭抬起來看我。」他說。我乖乖抬起頭來看著他。
「爆米花我最愛,喝茶我也愛,還要凱莉跟我一起跳!」這時凱莉立刻跳進來陪我一起跳。繩子在半空中繞個不停,一直繞一直繞,一次又一次擦過水泥地面。我們微笑著看著對方。我們都同樣少了兩顆大門牙。過了一會兒,我跳出了圓球外,因為遊戲規則就是這樣。可是凱莉卻還是一直跳一直跳,沒有喊出那個口訣,說「咖啡我要」,或者「蜂蜜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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