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天哪!」她開始哀嚎。
我聳聳肩。那東西上面有一根根灰灰的東西,看起來像是毛。我抓在手上摸了幾下。「可能是『貓頭鷹丸』。」我說。「貓頭鷹吃獵物的時候沒辦法咀嚼,吃下去的羽毛沒辦法消化,吐出來就變成這樣。妳看,上面還有一根根細骨頭突出來。」
凱莉一直往森林裡面走,越來越深入。她從來沒有走過這麼遠。她迷路了。剛剛那隻小鹿早就已經跑回去找媽媽了。凱莉在森林裡走來走去,努力想辨認方位。這裡的樹,枝葉更茂密,遮住了陽光,而且空氣還是一樣的凝滯潮濕。眼前的小徑已經慢慢變成上坡,蜿蜒纏繞,路面的石頭越來越多,最後隱沒在前方那片鐵杉林裡。旁邊有另外一條小徑是下坡,凱莉覺得往那邊走可能會通到溪邊。她忽然覺得好渴,舌頭腫腫的,而且很乾。她本來想掉頭,循原來的路往回走,但很快又打消了那個念頭,因為她知道葛里夫可能還在那附近。她兩條腿已經開始發軟,肌肉開始微微顫抖,已經跑不動了。而且,她已經快餓扁了。凱莉轉頭看看四周的森林,看到一株黃黃紅紅的莓果叢,上面停了好幾隻北美紅雀。不過她心裡明白,她不能吃那種東西。媽媽和班恩告訴過她,森林裡的莓果叢有哪些種類,哪一種能吃,哪一種有毒。此刻她努力回想他們教過她的知識。她知道什麼是桑椹,一種紫紅色的莓果,果肉肥厚富含水分,從樹枝上垂掛下來,感覺沉甸甸的。她知道桑椹可以吃,問題是,眼前那棵「牙痛樹」上那種黃黃紅紅的莓果不能吃,因為一吃下去整個嘴巴都會麻掉。她沿著坡道往上走,視線不停搜尋四周的矮樹叢和藤蔓。
「你們怎麼受得了這種聲音?」費茲傑羅的口氣充滿厭惡。
「其實,妳知道嗎,那些絨毛都是小精靈仙女耶。」路易斯告訴我。
「妳聽我說。人死不能復生。幫死去的人許願是沒有用的。通常,許願多半是希望自己會變得很有錢,或者希望長大以後當電影明星之類的。」說著,他拿了一根白絨毛給我。「輪到妳了。妳要許什麼願呢?」
三年後,路易斯到外地去念大學,而我卻嫁給了葛里夫。我心裡想,什麼小精靈仙女,真是見鬼了。後來我並沒有住在黃色的房子裡,也沒有看到大海,而路易斯也沒有愛我一輩子。而我的凱莉,我的心肝寶貝,她失蹤了。許了再多的願,最後的結局就是傷心失落。
路易斯副警長
「葛雷哥萊先生,我了解你的感受。」費茲傑羅說。「不過,問這些問題,然後聽你的回答,對我偵辦案件會有很大的幫助。在這個過程中,也許你會想到一些先前忘了告訴路易斯副警長的事。所以要拜託你,多一點耐性。我們都一樣,我們都想盡一切力量把你的女兒找回來。」
「剛剛你提到麥金特的案子,其實也是應該要說出來的。各種可能性都應該要讓他們知道。給他們一點時間,讓他們心裡慢慢能夠適應,然後他們就會好好配合了。聽到有人告訴他們,他們的女兒是被人綁架的,說不定遭到強|暴,甚至殺害,他們當然受不了。但那種可能性畢竟無法忽視,我們只要耐心等一下,等他們心理準備好了,他們就會開始配合,拚死命也要把她找回來,好證明那種假設根本不存在。」
菲爾妲吸吸鼻子,抬起手腕擦擦眼睛。「凱莉來過。她來。還有凱莉的哥哥班恩,他會送報紙來。還有我的朋友瑪莎——」
那年夏天,路易斯搬到我們鎮上來。從此之後,我們常常一起到我們家後院的草坪上玩。一直到今天,我還是住在這棟房子裡。我們家後面那一大片田長了很多金黃燦爛的蒲公英。我媽會叫我們幫忙拔掉那些蒲公英,要連根挖起來。每挖一株,媽媽就會給我們一分錢。不過,這工作可不輕鬆。我拿著舊湯匙挖泥巴,拚命挖深,一直挖到根部底下,把整株蒲公英連根挖起來,然後丟進一個舊塑膠桶裡。我們一天大概可以挖出一百株,然後媽媽就會給我們一塊錢。我們把兩毛五的硬幣抓在髒兮兮的手上,一手抓一個,兩個人四隻手加起來正好是一塊錢。然後,我們會跳上腳踏車,騎到鎮上的「莫寧之光餐廳」,把我們賺來的錢吃得一乾二淨。我會買兩杯櫻桃可口可樂。和圖書當年可口可樂不是像現在那種鋁罐裝的,而是裝在一個大池子裡,而且上面有一個噴水口把櫻桃汁噴到池子裡。莫寧太太會在我們杯子裡放進兩顆櫻桃,再加上兩顆草莓。我和路易斯一人一顆。路易斯會買一大籃熱騰騰的炸薯條,上面還撒著鹽巴。他會拿塑膠擠壓瓶裝的蕃茄醬,在薯條上寫出我的名字,然後在底下寫出他自己的名字。上面寫著我的名字的薯條是我的,寫著他名字的是他的。有時候,我們也會買棒棒糖吃。我總是買焦糖巧克力棒,他總是買花生巧克力棒。珮翠拉的媽媽菲爾妲平常都在店裡幫她媽媽招呼客人。她很和藹,很親切。她總是站在櫃檯後面,小心翼翼的看著我們,幫我們在杯子裡加可樂。如今回想起來,我發覺當時菲爾妲很想和我交朋友,可是我已經有路易斯了,嗯,只要有這個朋友就夠了,而且,我也只想要這個朋友。多年以後,我們成了鄰居,而且兩個人同時懷孕,而且都是女孩。那時候,菲爾妲又開始嘗試想和我交朋友,邀我到她們家去喝咖啡,或是一起去散步。然而,我還是表現了冷漠,但這一次的原因和小時候截然不同。我怕她會發現我的婚姻生活並不愉快,怕丈夫打我的時候被她撞見,怕她發現我身上的瘀青。後來,她終於放棄了,不再來打擾我。就像當年小時候一樣,她也是默默放棄了。
「吵死人了。你們怎麼受得了?」
「哦,是喔。」我不太相信。
「路易斯,對這案子,你有什麼預感?」費茲傑羅靠在那棵橡樹上。
這時我有點不安的挪了一下坐的位置,靠到她旁邊。「你問這個,跟珮翠拉失蹤有什麼關聯嗎?這些問題路易斯副警長問過了,我們也都回答了。現在你又問同樣的問題,我實在不懂這有什麼意義。現在,我們應該趕快到外面去找那兩個孩子不是嗎?我們不應該浪費寶貴的時間。」我說得很客氣,但措詞很強硬。
我們一直在等路易斯副警長和另外那個人到我們家來。我們一直等一直等,等了大概有幾百萬年。我和媽媽都穿上新短褲和那種有領子的襯衫,等他們來找我們問問題。我快餓死了,很想去做個三明治或是什麼的來吃,可是,一想到妳現在一個人孤零零在森林裡,說不定根本找不到東西吃,我忽然覺得,這時候跑去做什麼三明治,好像很對不起妳。於是,我抓了一盒餅乾跑到樓上的房間去吃。經過妳房間門口的時候,看到門框上貼著一條犯罪現場用的那種封鎖帶。我忽然覺得那些人真是笨得可以,這個時候我們不是應該趕快到森林裡去找妳嗎?怎麼他們卻跑到妳房間裡東翻西找?
「你先。」我終於破涕為笑了。
「受害人的家屬通常很不喜歡聽到警犬這兩個字,因為感覺上那很像是我們已經開始要尋找屍體了。」我忽然想到,萬一真是這樣的結局,到時候必須有人去面對葛雷哥萊夫婦和安東妮亞,告訴他們噩耗。而那個人恐怕就是我了。
我把那根絨毛擺在手心上,想了一下,然後輕輕一吹,那根絨毛立刻飄向半空中。
「有啊。芝加哥到處都是野花野草,還有綠油油的青草。」他一臉驕傲的說。「只是不像這裡這麼多罷了。
「沒什麼。」路易斯忽然害羞起來,把湯匙丟到地上,然後站起來朝森林那邊跑過去,邊跑邊在半空中抓了一根絨毛。
「比如說希望芝加哥小熊隊拿到大聯盟冠軍,諸如此類的他說話的。」他說話的時候眼睛沒看我。
「大概兩個禮拜前我們辦過一次宴會,那天來的人都是我大學裡的同事。華特.波爾和他太太珍娜,山姆.加菲爾和他太太瑪麗。」我說。
我看到媽媽坐在她房間的地上,手上拿著妳那個「寶盒」,把裡面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其實,那只不過是一個舊帽盒,裡面擺了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我也有一個。媽媽說那是我們的「寶盒」,因為她要我們把一生中最重要的東西都放在裡面。她說,有一天,等我們老了,我們可以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慢慢欣賞,品味往日的美好回憶,因為,每一樣東西都代表著我們生命中極其珍貴的一段時光。事實上,截至目前為止為我已經有兩個「寶盒」了,因為第一個已經裝滿了。她沒有注意到我站在門口,於是和_圖_書我就靜靜的看著她。她身邊的地上丟滿了妳學校的考卷,還有一些美術作業。她伸手輕撫著地上的那些紙,一張一張的摸著,動作無限溫柔,彷彿萬一做錯了什麼動作,那些紙就會瞬間化成灰燼。接著,她又把手伸進盒子裡,拿出一樣東西。我看不太出來那是什麼東西。而她好像也看不太出來,因為她一直愣愣的盯著那個東西,拿在手上轉來轉去,盯了好久。後來,媽媽終於發現我站在她後面,於是就轉過來,伸長著手把那東西拿給我。
「沒錯。不過,現在已經快下午了,要找訓練師和警犬,恐怕要從麥迪遜市那邊調,或者,附近的德斯莫因市那邊也可以碰運氣試試看。」說著費兹傑羅深深吸了一口菸。
「哪一個字?」費茲傑羅問得很客氣。
媽媽看了一下,然後又把那顆貓頭鷹丸從我手上拿回去。我就是喜歡媽媽這一點。絕大多數的媽媽一旦知道這東西是貓頭鷹肚子裡吐出來的,一定當場嚇得花容失色。但我媽媽就不會這樣。
「每次面臨這種狀況,我會忽然很希望自己會抽菸。」我一邊說,眼睛一邊瞄著他的香菸。「每次面臨這種狀況,我反而會希望自己不會抽菸。」費茲傑羅說。這時候,馬丁.葛雷哥萊從屋裡走出來了。
「走吧,班恩。」她說。「我去做個三明治給你吃。路易斯他們可能快到了。」那一剎那,我想到,如果妳可以許願,妳想得到的會是什麼?因為如果是我,我也會許同樣的願。第一,我希望妳有一天能夠再開口講話。第二,養一隻小狗。第三,希望爸爸回阿拉斯加去,永遠不要再回來。不過,我相信妳打死都不會承認,因為我也不會承認。然而,我知道,妳的願望一定跟我一樣。
八年後,我們十六歲了。那一年,我們又來到溪邊。那是我們第一次發生親密關係。我哭了。我無法表達當時心中的感受。當然,我愛他,而且我知道我們並沒有做錯什麼,但我還是哭了。路易斯拚命想安慰我,想逗我笑。他一直搔我癢,扮鬼臉給我看。後來,看我沒什麼反應,他大概覺得很沮喪,忽然就跑掉了。我坐在那裡,心亂如麻。我慢慢穿上衣服,臉上又是鼻涕又是眼淚。我失去了路易斯,我最好的朋友。但過一會兒,他又跑回來了,兩手緊緊抱在胸前。
媽媽聳聳肩,把絨毛放回妳的寶盒裡,擺在其他東西上面,然後把蓋子蓋回去,把盒子塞回她床底下。
其實,我許的願當然不是那個。我的願望是,希望他爸爸能夠回到他身邊。當然,這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我為班恩和我自己做了火腿三明治,並將一顆蘋果切成兩半。這時候,我忽然想到凱莉的寶盒。那些蒲公英花的絨毛讓我聯想到路易斯,想到我們小時候。
「你沒聽到那些蟲在叫嗎?那種聲音聽起來好像有幾百萬隻蟲同時在咬東西,聽了渾身都是雞皮疙瘩。」費茲傑羅從口袋裡掏出一包菸,抽出一根,夾在他修長的手指間。
「哪一個字?喔,是inedible。她問我那個字是什麼意思,我就告訴她那個字的意思是『不能吃』。」菲爾妲說。
「等一下我們走了以後,我希望你想一想,過去這一年來,哪些人接觸過珮翠拉。要麻煩你把想得到的每一個人列出一份名單。也許名單上會出現你剛剛已經提到過的人,會有重複,不過沒關係。我會把名單上所有的姓名資料輸入我們的電腦系統,看看有沒有什麼異樣。
「我剛剛說了,只是傳聞。安東妮亞從來不提這件事,而當地的警方也沒有接到過求救電話。葛里夫有過幾次喝酒鬧事的不良紀錄,還有一次是酒醉駕車。既然目前案子已經發生了,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多留意他一點。」我淡淡的說。_「確實應該要留意。」說著,費茲傑羅往安東妮亞家的方向看過去。
「葛雷哥萊先生,太太,我知道問這種問題會令你們感到不舒服,不過,我必須儘快把所有的可能性全部過濾一遍。我們動作越快,就能夠越快把你們的女兒找回來。我們已經派人去清查這一帶所有的性侵害前科犯。我們派人到他們住的地方去一個一個清查。」
「真的。我爸告訴我的。他說蒲公英花的絨毛都是小精靈仙女。如果你趁她還沒有飄落到地上之前,伸手抓住,小和-圖-書
仙女會拜託你放開她,而且只要你肯放她走,為了答謝你,她會給你一個願望。」
「妳許了什麼願嘛?」他又問了一次。
「我也很好奇,不知道這些絨毛為什麼還留著。」媽媽也說。
「那是蟬鳴。」我解釋說。「那是蟲的身體發出的振動共鳴。當蟬的外殼緊貼住身體,摩擦振動就會發出那種聲音。」
「是啊。」我淡淡的回了一句。
「說不定珮翠拉和凱莉是自己跑到外面去玩的,難道你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性嗎?你好像認定她們是被人帶走的。」說著,菲爾妲用一種絕望的眼神看著費茲傑羅,但他卻沒說什麼。接著,她轉過來看著路易斯副警長。
「我看過幾個遊客出現在我們家旁邊,不過這倒沒什麼,因為我們家旁邊就是森林。很多鎮上的人會沿著森林裡的步道經過這裡。通常都是週末。幾乎我們認識的人每個都來過一次兩次。」我解釋了一下。
「該死。」費茲傑羅很懊惱的咒罵了一聲。我想到剛剛在葛雷哥萊家裡,最後那幾分鐘我的表現實在很糟糕。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等著被費茲傑羅修理。
我聳聳肩。「很難說。不過,私下告訴你,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盡量多留意安東妮亞的丈夫。他那個人有點古怪,是個酒鬼。傳聞說他有暴力傾向。」
她拚命採莓果,只要手搆得到的都採下來吃,手上沾滿了黑漆漆的覆盆子醬。過了一會兒,莓果都吃光了,她伸手到睡袍上擦了幾下,然後再抬起手,用手背擦擦嘴。嘴唇上的覆盆子醬印在手臂上,看起來像唇印。吃完莓果,肚子暫時不餓了。凱莉決定繼續沿著步道往上爬,爬到懸崖上最高的位置。爬到那裡之後,說不定就看得出來自己在什麼位置,該走哪個方向才回得到家。可是,天氣好熱,而且她太累了,好想睡覺。她心裡想,在這裡躺一下好了,休息一下。小徑旁邊有一棵長青樹,和小徑隔著一段距離。她走到那棵樹的樹蔭底下,拔掉尖尖的樹枝,然後躺下來,兩條手臂枕在頭底下,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我女兒失蹤了!她最要好的朋友也失蹤了!現在我在乎的只有這個。此刻她還穿著睡衣在外面不知道什麼地方流浪,而我們卻還呆呆坐在這裡浪費時間!」我越說越大聲,態度也越來越不客氣。「我們不是應該到外面去找她們才對嗎?」菲爾坦挽住我的手開始哭起來,身體開始前後搖晃。
我立刻蹲到她旁邊,轉頭瞪著路易斯和費茲傑羅。「滾出去!」我氣得大吼了一聲,但自己也嚇了一跳,沒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失態。接著,我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口氣也盡可能和緩。
「另外,你能不能想一想,那些來過你們家的人,有誰對珮翠拉表現出特殊的興趣?你想一下,有誰跟珮翠拉說話的時候,或是看她的眼神,會讓你覺得不太舒服?」費茲傑羅問。他那雙藍眼睛緊盯著我們,他的眼神令人很不自在。
我點點頭。「很抱歉,警官,就請你繼續問吧。」
「我想知道,過去一個月來哪些人到過你們家。能不能麻煩你列一張名單給我?」他問。
「目前並沒有明確的證據,不過……就像費茲傑羅警官說的,不管有多困難,我們都不能放過任何一種可能性和線索。」
「好了,菲爾妲,別哭了。」我安慰她。「對不起。」我湊在她耳邊悄悄說。
「我知道這是什麼。」媽媽笑著說。「這是蒲公英花的絨毛。她把絨毛紮成一束!」
我們就這樣在蒲公英田裡挖蒲公英,連續挖了大概十天之後,我們開始覺得無聊了,而且每天喝櫻桃可口可樂配薯條,吃久也膩了。雖然我們挖蒲公英整整挖了十天,但蒲公英的數量顯然沒有減少,沒多久,蒲公英很快又開始長出來,白白的絨毛隨風飄散在半空中。顯然,那十天的工夫都白費了。
「我想這大概就像你們大城市裡的車聲一樣,聽久了就習慣了,不是嗎?聽久了,你就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了。」
「你到底許了什麼願?」我邊追他邊大聲問。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她問我。我從她手上把那個東西拿過來。
費茲傑羅忽然彎腰湊向前。「我們應該仔細研究手頭上所有的資料線索,一樣一樣仔細分析,再小的線索都不放過。就算表面上看起來毫無關聯,也不要輕易放過。要是能夠這樣做,和*圖*書
我們就越有可能推測出珮翠拉和凱莉此刻在什麼地方。我知道你會覺得我們一直在重複,很不耐煩,可是這真的很重要。」
菲爾妲勉強還撐得住,但顯得很虛弱。她臉色蒼白,說話的時候聲音會發抖,而且尖銳刺耳。她手指一直搓著沙發扶手上鬆脫的線頭。她拼命想集中心思,仔細聽費茲傑羅警探在說些什麼,可是卻發覺自己腦海中一片紛亂,無法集中精神。此刻,費茲傑羅警探和路易斯副警長就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
「那你爸爸呢?你沒有幫你爸爸許個願嗎?」我問得很小聲。他忽然有點垂頭喪氣,我覺得他好像又要跑了。
我想了一下。「第一,我希望以後可以住在一棟黃色的房子裡。」我仔細打量他的表情,看他有沒有在笑我。他沒有。「第二,我希望有一天可以親眼看到大海。」我又接著說。「還有……」這時眼淚又開始在我眼眶裡打轉了。豆大的淚珠。「……我希望你愛我一輩子。」
馬丁
「什麼聲音?」
「嗯,我想你說得沒錯。可是,凱莉的寶盒裡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她問。
「哪一方面的暴力傾向?」
凱莉
「我看我們需要動用警犬來幫忙搜尋了,同時還要組成正式的搜索隊。」我知道他一定已經想到了,但我還是決定告訴他。
「不錯嘛。」我說。「我認得出貓頭鷹丸,可是蒲公英花的絨毛我就認不出來了。」
「瑪莎.法蘭克林。另外還有兩個家具店的工人也來過。班德華家具店。不過,我不知道那兩個工人叫什麼名字。那天他們送書架來。」
我和費茲傑羅走到葛雷哥萊家的院子裡,此刻,太陽已經幾乎在我們頭頂上了。我們站在一棵楓樹底下,陽光穿透枝葉的隙縫照在我們身上。我忽然想到,要是安東妮亞看到這棵樹,她一定會說——這棵樹爬起來一定很過瘾。
班恩
「你沒聽過那個童話故事嗎?」她問我。「她把這東西當作童話故事裡的小精靈仙女。每當你看到小精靈仙女在半空中飛舞,你可以伸手輕輕抓住一隻。漂亮的小仙女。你緊緊握住,許個願,然後把小仙女輕輕拋回半空中,拋向那夏日的夜空。」
「當然是芝加哥小熊隊拿到大聯盟冠軍。」我故意消遣他。他大笑起來,然後我們就跑到溪邊去玩了。
「不會不會,你抽沒關係。」我說。於是,我們兩個就這麼站在那裡,四面八方是震耳欲聾的蟬鳴。
「妳最後一次看到珮翠拉是什麼時候?」他又問了一次。
「對不起。」馬丁跟我們道歉。「我們準備好了,可以回答你們的問題了。想知道什麼,請儘管問……請進。」
「猜猜看是哪一隻手。」他問我。我說左手。於是他就攤開左手。他手心上有三根蒲公英花的白絨毛。「妳可以許三個願。」接著他又攤開另一隻手,手心還有另外三根絨毛。「妳許三個願,我許三個願。」
「從珮翠拉和凱莉失蹤的情況看來,似乎和麥金特的案子有一些類似的地方。」路易斯說。
「說不定她沒有許願。也許她把那個願望留下來,等以後想到更多美好的東西,最後再一起許願。」
我立刻挺身坐起來,把沾滿泥巴的湯匙丟在地上。這下子我興趣來了。我從來沒有聽路易斯提到過他爸爸。「我不知道你們芝加哥那邊也有花。」
「珮翠拉人見人愛。」菲爾妲說。「只要她一出現,你就會覺得那個地方忽然充滿活力。她見了誰都敢說話,什麼話都敢說。」
費茲傑羅警探的模樣和我想像中不一樣。我以為他年紀應該比較大,可是沒想到眼前的他看起來大概只有四十歲。他個子很矮,下巴長得有點像鬥牛犬,兩隻手小小的,看起來很像女人的手。看他的模樣,我實在很難對他有信心。而且,我對路易斯副警長有點不滿,因為他告訴我,這位費茲傑羅警探在他們警界聲譽卓著,絕對靠得住。
費茲傑羅點點頭,然後點燃他的菸。「我抽根菸,你不會介意吧?」他菸都已經點燃了,問一下只是客套。
安東妮亞
「第一,希望小熊隊拿下大聯盟冠軍。」他咧開嘴笑起來,我也跟著笑了。「第二,我以後會當警察。」這時他那張年輕和-圖-書的臉忽然正經起來。「第三,妳會愛我一輩子。」說完你立刻接著說:「換妳。」
「你心裡不太舒服,是不是?」費茲傑羅注意到我的表情。
「昨天晚上。」菲爾妲回答。「好像是八點半左右。不對,應該是九點,因為她下來過一次。當時她正在看一本書,書上有一個字看不懂,所以跑到樓下來問我。」
「我爸爸說過,『每當你看到小精靈仙女在半空中飛舞,你可以伸手輕輕抓住一隻。漂亮的小仙女。你緊緊握住,許個願,然後把小仙女輕輕拋回半空中,拋向那夏日的夜空。』我爸說,他奶奶是從愛爾蘭來的,她告訴過他,願望真的會實現。每年夏天,只要一看到蒲公英花的絨毛,我們都會想辦法抓住一根,許個願,然後再拋回半空中。」
「當年你許了什麼願?」我問。
「不好意思,我沒聽清楚,麻煩你再說一次好嗎?」她口氣有點愧疚。
我又聳聳肩。「一盒子裡有很多蟬蜕掉的外殼,所以我想,她會收集這種東西,原因跟我蒐集蟬殼應該是一樣的吧。」聽我這樣說,她忽然笑起來。看到她笑了,我也很開心。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她笑了。她把那個貓頭鷹丸小心翼翼的放回盒子裡,然後拿出一疊看起來很像棉花的東西。
菲爾妲看著他,眨了好幾下眼睛。我感覺得到此刻她正絞盡腦汁在想,不過她並沒有說什麼。
「我也很希望有機會可以親眼看看她。」費茲傑羅微微一笑。「不過,還是要請你們回想一下,有沒有人抱她的時候動作怪怪的,或是跟她說話的時候神情姿態會令你們感到不舒服?就算那種感覺只是一剎那。」
「不知道當時她許了什麼願。」我說。
「麻煩你們先離開一下好嗎?等一下再和你們討論。麻煩你們,先到外面去一下。」我看著他們兩個站起來,不慌不忙的走出大門。屋外是令人窒息的燠熱。前門的紗門喀嚓一聲關上了,那一剎那,我立刻躺到菲爾妲旁邊緊貼著她,胸口貼在她背後,膝蓋貼住她的膝蓋後方,兩手環抱著她的肚子,臉埋在她的頭髮裡。她身上散發出香水和爽身粉的氣味。我忽然覺得,從今以後,那種香味將會喚起一種深深的深深的悲哀。她不但沒有平靜一點,反而越哭越傷心,越哭越激烈,渾身顫抖。我的身體也隨著她一起顫抖。
過了一會兒,她注意到路邊有一株灌木叢,枝幹上長滿了刺,莖是白色的,果實是黑色的。那是「黑覆盆子」莓果。凱莉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摘樹枝上的莓果,手指輕輕一碰,果皮就破掉,汁液沿著她的手往下流。她把莓果塞進嘴裡,口中立刻洋溢著一股香甜。她一邊忙著摘莓果,另一隻手忙著趕開莓果旁邊的蚊子。媽媽曾經告訴過她哪裡可以採得到野生的黑覆盆子,她和班恩就會拿著原先裝冰淇淋用的空桶子,跑到森林裡去拚命採,能採多少就採多少,桶子裝滿了就帶回家給媽媽。媽媽會把那些莓果仔細洗乾淨,然後做成餡餅,讓兩個孩子吃餡餅配冰淇淋。冰淇淋也是她自己做的。凱莉最喜歡吃媽媽自己做的冰淇淋。而且,只要是配著冰淇淋一起吃的,不管什麼東西她都喜歡。地下室有一台手搖式的冰淇淋機。凱莉總是蹦蹦跳跳的沿著樓梯跑到地下室,幫媽媽做冰淇淋。最令凱莉驚嘆的是,媽媽只要把雞蛋、香草、牛奶和鹽巴放進機器裡,機器就會跑出美味可口的冰淇淋。每次她都會幫忙轉搖桿,轉得兩條手臂又痠又痛,但只要冰淇淋一吃到嘴裡,她就忘了所有的辛苦。每當她累了,轉不動搖桿了,班恩就會接替她。此刻,她告訴自己,等回到家之後,她一定要馬上把冰淇淋機從地下室拖上來,做一大桶冰淇淋吃個過癮。
「還有,學校裡的學生偶爾會到我們家裡來幫忙做點雜事。」菲爾妲接著說。費茲傑羅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她。「過去這兩年來,瑪莉亞.波頻來過好幾次,充當臨時保姆幫我們照顧孩子。另外,今年夏天,查德.華格納來幫我們除草——他選修馬丁的經濟學課。還有賴奇.湯普遜。賴奇偶爾會到我們旁邊。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別人了。你呢,馬丁?你想得到還有誰嗎?」
「不好意思,她姓什麼?」費茲傑羅追問。
「咦,天哪!天哪!」菲爾妲慢慢滑到沙發底下,跪到地上,然後整個人蜷曲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