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示全部。」她又唸了一遍,希望自己的聲音也許能觸發一連串記憶。
可是她身上的藍色及膝罩衫和白色內衫的質料都非常好,重量很輕卻堅韌;閃著低調的光澤。而且,雖然她的臉和手感覺得到沙漠的熱,但身體被衣服包覆的地方卻很舒服。
包裡共有三十六個口袋,都塞滿了藥物,而且不是用來治療一般疾病的藥物,而是受傷時的急救用藥:從四肢骨折到龍火燒傷的藥都有。她的脈搏加快。這不是普通露營包,而是預料到未來將要應付巨大的危險,甚至可能危及生命而準備的急用包。
罩衫沒有口袋,但下方的長褲有,其中一個口袋裡還放了張稍微有點縐的長方形名片。
結果事與願違。這句咒語也沒能讓任何或許寫在皮膚上的祕密展現出來。
是沙暴。
她會用第二人稱對自己說話嗎——或者,這證明了她生命中曾有個非常親密的人,這個人知道她有一天將需要這個急用包,而事先幫忙準備的?
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徹底的空無。
如果要嘗試非魔法國度的路徑,此刻她距離開羅和的黎波里大約一千哩。即使她能勉強抵達地中海邊,起碼也還要三個星期才能到達美國西部。
她彷彿衝刺後的跑者般重重喘著氣,以她為圓心的乾淨空氣圈立刻增加了十倍半徑,往四方擴張百呎。
她完全不認識自己,這個像陌生人一樣的過去與眼前的沙漠同樣荒蕪,所有足以說明她究竟是誰的特點都深埋在某個和-圖-書地方,無從得知。
她唸出幾個不同的顯露真相咒語,但是名片並沒有顯示出隱藏信息。她緩緩吐了口氣,把名片放回長褲口袋。
當她發現那是支魔杖時,心頭震了一下。自從魔法世界知道魔杖並非法力的通道,只是施咒時的放大器後,魔杖的角色就從備受尊崇的工具,轉變成心愛的配件,大家紛紛在魔杖加上個人色彩,有的甚至裝飾到可笑的程度。刻上自己的名字當然是最常見的設計,有的會加上最喜愛的咒語,或學校、城市的徽章。甚至還有人用得靠顯微鏡才能看到的超小字體,把完整的家族族譜鐫刻在個人的魔杖上。
小溪牧場
她有能力控制沙。
地圖上出現更多文字,這次是在她所在的沙漠上方。
沙子乖乖聽話,沒再靠近。
然而,這支魔杖簡直就和人行木棧道的木板同樣平凡,沒有任何刻紋、鑲嵌或裝飾圖案。即使她唸出放大咒語,依然檢査不出任何東西。據她所知,這種魔杖早就不再製造了。
寫這些文字的人,可能是她的手足,或朋友,但她幾乎能肯定對方是自己心愛的人。她閉上眼睛,希望可以抓住點什麼。什麼都好:一個名字、一抹微笑、一道嗓音——但是,她什麼也想不起來。
布包裡的口袋都有清楚又詳細的標示——營養品:一天只需一包。助跳劑:一劑五顆,一天至多三劑。熱毯:萬一妳需要溫暖又不https://m•hetubook•com.com能被看見時使用。
她把臉埋進雙手裡,過了半晌才深深吸了口氣,站起來。她打算從衣服開始檢査。不過,才剛站起來,就立刻發現右腳靴子裡顯然有東西。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只有風聲尖叫著。
陷在沙暴中時,身為元素魔法師確實為她帶來一些好處。然而,這樣的發現卻讓她不安:這怎麼會是個「發現」?她怎麼會不知道自己天生有這種能力?
她的孤立應該只是假象吧,附近必定有某個人可以幫助她——父親或母親,手足或朋友。這個人可能正跌跌撞撞地四處尋找、呼喊,急於找出她的下落,急於確定她安然無事。
她開始找地圖。準備這個急用包的人這麼謹慎周全,不可能忘記放地圖進去。
女孩驚醒過來。
她抓緊地圖邊緣。她該去哪裡?小溪牧場嗎?那是她目前僅知、以前可能生活過的地方,而它離這裡至少八千哩遠。沙漠國家的邊界管制不像島嶼國家那麼嚴密,然而若沒有正式文件,她也無法從貝都因聯合王國內的任何轉運點,跳過海洋與大陸;甚至可能因為去了不該去的地方而被扣留——亞特蘭提斯不喜歡魔法師未經許可在海外遊蕩。
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在什麼地方,或為什麼在這裡,不知道自己在這片沙漠醒來之前身在何處。她什麼都不知道。她不記得母親的擁抱、父親的微笑,或好友的祕密;對住家前門的顏色毫無印象,甚至連自己最愛的水杯有多重、書和*圖*書桌上散亂著哪些書,也全無記憶。
她坐起身來。幾百萬顆棕黑色沙粒在周遭飛舞旋繞。她反射性地伸手往外推,用意志力命令它們不准靠近自己的眼睛。
如果能在這支魔杖上看到自己的家族史,當然會很高興,就算只刻了「如蒙拾獲,請送還某某」的字樣,也很令人滿意。
她原本以為自己只需要一個人名和少少的線索,但即便這些已握在手中,卻比對自己的過去毫無所知時更加難受。她所面對的不再是一片空白的牆,而是某幅巨大壁畫中的一小角。她只能乾著急地看著顏色和筆觸,壁畫上其餘一大片把她塑造成如今這個自我的人、地點和選擇,依然堅決地拒絕顯現。
她用兩根手指壓了壓胸骨,內部的壓力讓她呼吸困難。她張開嘴,想加速吸氣,讓肺部充滿空氣,不要像其他部位那樣空虛。
她麻木地轉身,胡亂搜尋她不敢奢望會發現的東西。
果然有。地圖藏在外側較小的口袋裡,用非常細的絲線織成,僅用肉眼幾乎無法辨識其上的圖案:綠色標示著魔法國度,灰色標示著非魔法國度。地圖上方寫著:放在地上,必要時也可以放在水中。
願幸運之神長久庇護妳。活到永遠。
她又花了一分鐘才鎮靜下來,然後開始檢査自己的身體,希望能找到線索或明顯的答案,知道該知道的一切。雙手沒有提供任何訊息,除了右掌上有些許厚繭,沒有特別值得注意的。她拉起衣袖,露出頗為尋常的前臂。再看看肚子上的皮膚,也沒有什麼和-圖-書線索。
如果妳正閱讀這些文字,我的摯愛,那麼最壞的情況已經發生,而我再也無法守護妳。請記住妳是我這一生最美好的部分,我再無遺憾。
她眨眨眼——再推一下,狂飛亂舞的沙粒停在離她更遠的地方。然而,沙暴並沒有要停止的徵兆,反而更加劇烈了,天空化為一片充滿惡兆的昏暗。
不,那是她在尖叫,叫出所有她再也承受不了的挫敗。
然後,沙裡出現了一具人體的剪影。
她的手輕輕拂過那些文字,幾乎沒發現自己的手指微微顫抖,喉嚨有種隱隱作痛的燒灼感,似乎正為她再也想不起來的保護者哀傷,也為再也無法掌握的生命哀傷。
她無意識地抓起魔杖往怒吼的空中亂畫。旋轉飛舞的沙隨之更往後退。她突然倒抽一口氣——就在她站立處的八呎外,有個帆布手提包半埋在沙裡。
懷俄明地區
她往那個帆布包撲過去,用力把它從沙堆裡拔|出|來。布包的提帶已經斷裂,但本體完好無損。布包並不大,約寬二十吋、高十二吋、厚八吋;也不是很重,大概十五磅左右;但卻有多得不得了的口袋——外面至少十二個,裡面至少幾十個。她打開外側大口袋,裡面裝著換洗衣物,而另一個同樣大的口袋裡,則裝著綑得很緊實、長方形的布,依她猜測,展開來應該可以架成小帳篷。
她正遭受沙子攻擊。到處都是沙,她的手指往下挖到熱燙粗硬的沙;頭頂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狂風捲起的沙遮蔽了天空,周圍的空氣也變得像火星表面般赤紅。
然而,除了怒吼的狂風,她沒聽見任何聲音,只看見激流般的沙粒被無從控制的外力捲起而高速飛轉。當她把身體周遭的乾淨空氣球體再往外擴張時,也沒有更多發現;除了沙子,還是沙子。
萬一「妳」需要溫暖。
A.G.費法克
妳是我這一生最美好的部分。
她眨了兩下眼睛,想確定自己沒有看錯。懷俄明地區?美國西部的懷俄明地區?美國西部的非魔法地區?
她把地圖攤平在沙地上;因為太陽被狂暴的風沙遮蔽,地上一點也不燙。圖面上立刻出現一個紅點,位在撒哈拉沙漠,距離某個貝都因聯合王國邊界約一百哩左右。
難以承受的壓力往胸口沉沉落下。珍愛孩子的父母才不會把這麼粗陋的魔杖交給兒女,那等於是讓孩子穿著紙衣去上學。莫非她是孤兒?一出生即被遺棄,由某個機構撫養長大?因為元素魔法師在嬰兒時期非常麻煩,被遺棄的比例的確偏高。
「顯示全部。」她唸出一句拉丁文咒語,並對這低沉且有點沙啞的嗓音感到驚訝。
果真是荒郊野地。
幾百種思緒宛如一群正要展翅高飛的鳥,在她的腦袋裡拍打不休。她處於這種狀態多久了?一直都是這樣嗎?如果她對自己毫無所知,總該有人在照顧她吧?為什麼她孤伶伶的?又為何獨自在這片荒郊野地之中?
沙暴往後退,彷彿害怕她採取什麼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