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什麼是複合式事件?」
這問題讓她好驚訝。「我?」
她不情願地離開了閱覽室——為防有人不假外出,杜立許太太和韓考克太太會在特定時間點名。
他用魔杖指著自己,唸出拉丁文咒語:「我不記得什麼?」
她伸出手放上他的前臂,他帶著兩人騰跳到一幢空蕩蕩的小建築物裡,這是建在某座鄉間莊園內的釀酒廠。看來,英格蘭鄉間產業的管家經常自行釀酒,而成品則被當作僕人的福利。不過,目前這座宅邸的主人是禁酒運動的領導者,所以釀酒設備全被銷毀,釀酒廠也已封閉。
其實,她總共只來過三次:第一次是他們認識的那天;第二次是他在這裡把她變成金絲雀;第三次是上學期末,他們一起返回杜明國之前。
戴德斯一臉警覺。「妳不會做出任何衝動的事吧?亞特蘭提斯要找的依然是妳。」
不過,生命就是這樣——不管他們的拆夥多麼戲劇化,還是得當舍友,每天同桌吃晚餐,偶爾也會有身體接觸。
而後,她決定去〈四季皇后〉的避暑別墅看看。
「對。」
大公瞇起眼睛看著時間線。「它們都是複合式事件。」
她的心智根本不是她的。這是海伍德老師許久之前說過的話,不過他指的是一位同事的老母親。
「怎麼回事?」他問。
「在找到資料之前,我什麼衝動的事都不能做。」她告訴他。
她有很長一段時間不知道自己有控制風的能力,但她原本以為是因為幻覺術。有可能是因為記憶魔法嗎?
他用魔杖指著她。她立刻猛抽了一口氣:代表他的記憶狀態的是一條直線,但她的竟是一整面壁畫。將近十七年的時間線,幾乎沒有一個地方沒被竄改。只有她剛出生的幾個月是白的,接下來,則幾乎使用了彩虹上的所有顏色,有的顏色還分成好幾個色調。時間線上不僅有點,還有三角形、四方形和五角形——連十二角形都有。大公的記憶線上,代表被壓抑的記憶點都保持相同的形狀,而她的時間線上,每個循環點的形狀和大小仍在繼續增加中。
這番折騰讓她筋疲力竭,她從不曾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召喚如此多閃電。疲倦彷彿厚繭緊裹住她www.hetubook.com.com,讓她因為累得沒有感覺而覺得好像安全了。
大公還在實驗室,坐在她的對面翻看他母親的日記。
漫長的沉默過去,他按著階梯旁邊的扶手清了清喉嚨。「冰好吃嗎?」
「我能問妳想去閱覽室尋找什麼嗎?」
看見他和唯一的真愛在一起,她的心好像被拳頭緊緊地握住。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種東西,海伍德老師的論文也沒有提到。「這條線代表你的記憶狀態?」
她已決心要與他維持正常的對話。「海伍德老師的論文硏究記憶魔法,也就是記憶保管人最後用在他身上的法術。」
看來記憶保管人並不想破壞她的腦部健康,但也不要約蘭犧記得太多,只記住絕對需要的即可。「如果模式不變,下次我將在十一月中旬想起。」
最後來的那次,她快樂得簡直要飛上天。他也一樣——當時他們克服了巨大的難關,而且變得如此親密。她記得當時自己拉著他的手跑進實驗室,因為充滿希望及無所畏懼而快暈眩。
這些飮料已經擺放在一處有爬藤遮蔭的露台,外加各式各樣的冰品。她試喝了一杯看起來像松瓜冰的冰品,才剛入口便驚訝地發現,在舌頭上跳動的清新酸味真的是好多年沒嚐過的松瓜冰,那是她和海伍德老師還住在魔法藝術與科學研究學院的大學路時,附近一家甜點店店主欣德史東太太的招牌冰品。

別墅美得讓人咋舌,赭紅色屋頂和階梯式花園建在陡峭嶙峋的山巒之前。鮮紅色花朵在想必有百年歷史的石甕裡盛開著;噴泉嘩啦啦地流淌下來,餵養著下方水池裡數十株淺紫色睡蓮,睡蓮花瓣猶如正在祈禱而合起的雙手。
「端看怎麼做。有看到那些點嗎?」那些黑點飄浮在時間線上。第一個點落在時間線改變顏色的地方,其他的則以三個月為間隔分布於線上。「它們表示我經常允許那段特殊的記憶浮上心智表面。點的顏色和形狀讓我知道每次切除的都是完全相同的記憶,其他則絲毫沒有受到竄改。」
「海伍德老師總是吃流明莓,而我愛吃松瓜。」
大公垂下眼睛,閤上他母親的日記。「我們和_圖_書走吧,溫特維爾的醫生髓時會到。」
他把試煉集放在工作桌上。「書在這裡。只要妳需要,它就是妳的。」
「你十一歲時發生了什麼事?」正確地說,是年滿十一歲之前三天,細線在那裡突然變紅。
「除非我同意,否則幾乎不可能——艾伯龍王朝的每位繼承人都受到許多祖傳咒語保護,避免變成被其他人操縱的無知傀儡。但我也可能竄改自己的記億。這項工具確保我不會在受人蠱惑的情況下竄改自己的記憶,之後卻忘記此事。」他揮手消去記憶線。「妳想看看妳的記憶狀態嗎?」
因為,不是只有她希望那個大漩渦未曾發生。不管有多痛苦,他也被吸引到避暑別墅,來此想像事情如果不同,情況該有多不一樣。
她的問題讓他很驚訝。「妳不這樣想嗎?妳的監護人是記憶魔法專家,他的記憶保管人又是另一個專家。妳身上有他們要保護的天大祕密。妳夾在這兩人之間,記憶不可能全然完整。」
閱覽室是試煉集教學篇章裡的圖書館,它非常巨大;約蘭曦覺得它根本可以和無限畫上等號:長排的書架無盡延伸,最後在遠方聚合成一個點。
「當我那些被壓抑的記憶獲准浮出表面後再度被壓抑下去時,我會記得有記憶浮現,只是不記得內容。至於妳的情況,每次妳的記憶獲准浮到表面,所有浮現時的記憶也再被壓抑。所以,妳完全不知道自己並不記得某些東西。」
他伸出手臂,方便她與他一起騰跳。她咬著下嘴唇內側;自從他宣布誤選她為行動夥伴之後,她就沒再碰過他了。
本來也會是完美的。
「你認為我的記憶曾被竄改?」
但她只說:「把記憶壓抑這麼久,不是有害嗎?」
話聲未絕他已消失,將她留在他們原本要相聚的地方。
然而,那一切彷彿已經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時代的事了。
她只在他們討論其他事情時順口提起過一次。「你喜歡她的冰嗎?」
他在她沉默下來時又清了清喉嚨。「我正要離開。妳盡情享受松瓜冰吧。」
等她的心情不再那麼苦澀的時候吧!此刻怎麼感覺都像是他奪走了她最想要的禮物,再用次級品試圖彌補和圖書。「謝謝你的好意。」她木然說道。
「今年夏天在迪拉瑪的時候,我要達伯特去欣德史東太太的冰店帶了幾種冰讓我試吃——因為之前聽妳提起過那個地方。」
她拿起他的論文。他們家以前也有一份,她小時候想看,可是看不懂。現在,她翻閱著,眼睛越睜越大。她早就知道海伍德老師的研究專長在檔案魔法,包括已不再流行的咒語和魔法操作法該如何保存。但她並不知道他的論文全繞著記憶魔法打轉。
接著,是讓人不安的沉默。
「他們大可不必這麼麻煩。」她的語氣有些嚴厲。「海伍德老師甚至為此放棄了一生。」
她檢視再次浮現的模式。「每兩年一次。」
「你擔心他人竄改你的記憶?」
「這很正常,從亞特蘭提斯的觀點來看,我依然是找到妳的唯一線索。我若是他們,也會派人監視這裡。」
戴德斯把通行密語和暗碼告訴她。她轉動清潔用具櫃的門把,在闊別幾個月之後再次進入他的實驗室。室內看來大致相同,書籍、設備、各種配方整齊地排列在架子上,還有許多因不常造訪而沒機會探索的櫥櫃和抽屜。
她是因為忍不住好奇才來這裡。不管這段經歷最後將有多難受,她仍然想來看看他為她——為他們準備的地方。但他為什麼回來?他早就知道自己如何布置這裡了啊。
人要怎樣墜出情網,卻不會粉身碎骨呢?
她用手掌按著雙眼。
「我一直希望這當中有妳的最愛。」他平靜地說。
「還不錯,我最喜歡流明莓口味。不過,松瓜也很好吃。」
「有可能。」
「記憶保管人的身分。」那個欺騙了海伍德老師的人。約蘭曦確信這個女人和老師的失蹤有關。
心情惡劣的元素魔法師,威力顯然更強大。
本來。
他以前說過,要更改試煉集裡的細節並不困難,只要把想更改的內容寫在該頁邊緣即可。所以,他並不須要冒險潛回杜明國把這些冰品走私出來。話雖如此,她的胃中依然有東西在翻騰,胸口也揪緊起來。
海伍德老師在論文中追溯記憶魔法的發展,並將記憶魔法盛行時期的各種咒語編年條列並解說。那時的人可以精確地消除一個小時的記憶,甚至只消去某幾分鐘的記憶,或者根據特定事件的確切範圍來清除記憶。例如,妳非常喜歡一場聚會,但不想記住喝醉時親吻了某個人,只要魔杖一揮,那個吻就宛如從未發生,而那場聚會也隨即成為完美無缺的記憶。https://www.hetubook.com.com
她咬著臉頰內側,在工作桌前坐下,把手放在試煉集上。「那我要走了。」
「我得知自己將在年輕時死亡。因此,我決定切除那則預言的細節,以免總被那些細節左右。」你不會在年輕時死亡,只要我——她差點脫口而出。現在得由溫特維爾來保住他的性命了,偏偏溫特維爾是那種碰到壓力就無法保持冷靜的人。
「我早上好像看見有人從樹群後面監視著屋子,我不太確定。」
她聽見腳步聲,才轉頭,便看見戴德斯從別墅敞開的門走出來,正要步向通往露台的階梯。看見她,他整個人突然凍住。她的雙頰火辣辣的,而他看起來似乎和她同樣尷尬。
「非常好吃。」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聲音。「我只在迪拉瑪市欣德史東太太店裡吃過這種口味。」
他的言語如此小心,彷彿她無比脆弱,只要講錯一個字就會讓她碎掉。但她並不脆弱,她是有能力駕馭閃電和火焰的人。有一天妳的力量將如我們所知,翻轉世界。他曾經這樣說過。
他要一切都是完美的。
他沉默了片刻。「妳想知道妳的記憶有沒有流失嗎?」
這也合理。和_圖_書她從窗前退開。「我們走吧?」
空氣裡有著忍冬花的香味,以及來自周遭山林、被太陽曬熱了的雪松樹脂味。完美的夏季溫度,吹著永遠不會太熱的微風,卻又恰到好處地讓人覺得喝杯冰涼飮料是一大享受。
英格蘭
之後,各種書籍就陸續出現在服務台後方的書架上:他學生時期擔任校刊記者與編輯時寫的文章、發表學術論文的期刊,以及他在魔法學院的碩士論文。
約蘭曦站在窗前,從窗簾的縫隙往外窺探時,大公進了她的房間。
「所以,他把專長用在自己身上?」
「讓我看吧。」
她轉身。他們對看了片刻。他的模樣似已筋疲力盡,而她或許更糟。
他抬起頭。「妳有找到有用的資料嗎?」
「費法克。」他輕聲喚道。
大家都要她,只有他不要。她只是他逃亡生活的惱人片段,從未在真正重要的事物上滿足他。
約蘭曦從未想過這話也適用在自己身上一切真的適用。她的記憶全都是破洞。
她的生日,天空出現巨型流星雨的那天,結果它並未預示任何偉大的事蹟。記憶保管人處心積慮的規劃、海伍德老師的犧牲,全都毫無意義。
「兩年是安全期的極限。」
「妳隨時可以來實驗室。」他又說:「現在很容易就能過來了。」
但她沒有直接去閱覽室,而改去拜訪〈龍公主〉這個篇章,它是整本試煉集裡最像末日煉獄的一章。多處廢墟在烈火翻騰的天空下悶燒,空氣裡充滿濃煙和灰燼的味道。山坡上只有最後一座城堡屹立在那裡,龍的厲吼聲震耳欲聾,她一次又一次召喚閃電下來,很快地,焦枯的地面便到處都是死去的雙足飛龍和昏迷的雞首蛇尾龍。
現在她要用這些力量去做什麼?把它像過時的衣服打包收起來?
「妳的生日。」
空中出現一條筆直的細線,類似軟尺,在固定的間隔上有記號。他把魔杖一揮,細線移到約蘭曦眼前,她因此得以看清楚那是一條分成年、月、週、日的時間線。大約五分之三的線是白色的,其餘為紅色。
她先到服務台,那是門口附近一張無人的桌子,說:「我要借閱何瑞修.海伍德的相關資料,最近四十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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