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去畫畫了嗎?」至少這還表示他有點活力。
「妳在調查我嗎?」他的眼睛瞇了起來,放在胸前的那本書好像武士穿的護胸甲一樣,讓我有點擔心他會拿它來砸我。那是他在今年稍早時臨時起意買下來的一本有關狼的圖文集。這也是他的改變之一:常買一些自己不讀的新書。過去他一向很節省,除了很喜歡的那些精緻手工大鞋之外,他平常不太買東西,要買也只買二手貨。
「我沒在調查什麼。」我小心翼翼的說。「我只是擔心你的健康,希望你去看看醫生,看看是怎麼回事。我想這樣可能會讓你覺得舒服一些。」
「但如果開始一天到晚想著一個人呢?」
「是嗎?」他幾乎是惡聲惡氣的說。「妳以為這樣就會讓我覺得舒服一些。妳明白我的感受嗎https://www.hetubook•com•com?妳明白不能畫畫是什麼滋味嗎?」
「什麼?」我愣了好一會兒,腦中一片空白。
「為了妳,我會去的。」他的聲音輕得幾乎讓我聽不見。然後他便用雙手緊緊抱住我的腰,靠了過來,把臉埋在我身上。
「直到再也無法想別的事情,再也看不見別的東西?」他的聲音很小,眼神則朝著門口的方向閃爍。「歷史上發生過這麼多可怕的事情。這些事情也會發生在藝術家身上,甚至包括像我這樣只希望過正常生活的藝術家。妳能想像一天到晚想著這些事情是什麼滋味嗎?」
「好啦,我明天會去看醫生。」他氣呼呼的說道,像一個認命接受處罰的小男孩。我知道他之所以同意就醫,是為了避免我繼續問和_圖_書下去。
第二天他確實去看了醫生,回來後便上床睡覺,然後又起床吃午飯。我默默站在餐桌旁等著。這回他主動告訴我:「醫生也檢查不出我的身體有什麼毛病,只做了一項抽血檢查,看有沒有貧血什麼的,但他要我去精神科看看。」他故意把話說得很大聲,語意裡幾乎有一絲輕蔑的意味。但我知道他之所以會告訴我,是因為他自己也很害怕,因此願意去看。我走到他身旁,雙手環抱著他,並輕撫著他的頭、那濃密的鬈髮和寬廣的額頭,感受到他內在那令人訝異的心靈,以及那向來令我仰慕好奇的才華。我摸著他的臉。看著他的頭和那鬈曲凌亂的頭髮,心中滿懷愛意。
「直到什麼?」我試著表現得很平靜,只是為了要讓他知道我很願意傾聽。
「我
和-圖-書有時候也會想到一些很可怕的事情呀。」我的語氣很堅定,雖然他這話聽起來有些不著邊際,讓我頗為納悶。「我們都不免會有這類想法。歷史上確實發生過很多很糟糕的事情,人們的生活裡也會發生許多很糟糕的事情。每一個有腦筋的人都會去思考這一類的事情,尤其是在有了小孩以後。但你沒必要因此而讓自己生病呀。」
我開始渾身冒起雞皮疙瘩,究竟是出於恐懼,還是預期中的嫉妒,或是兩者都有,我自己也說不上來。現在已經到了我們的生活瀕臨瓦解的時刻了。「你是什麼意思?」我勉強擠出這句話。
他走後一直到吃晚飯的時間才回來,顯然看完病後,就直接去上課或到學校的畫室裡去畫畫了。回來後,他一句話也沒說。於是等我和*圖*書哄完英格麗上床後,便開口問他醫生說了些什麼。當時他整個人癱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裡拿著一本未曾打開的書。我對他說話時,他抬起了頭。「什麼?」那神情好像是從遠方看著我似的,而且半邊臉就像先前那樣略微下垂。「喔,我沒去。」我聞言既憤怒又傷心,但先深深吸了一口氣。「為什麼沒去?」
「妳饒了我吧,好不好?」他的語氣很微弱。「我不想去。我還有工作要做,而且我已經有三天沒時間畫畫了。」
「當然。」我努力抑制自己的火氣。「我也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畫畫。事實上,幾乎可以說沒有任何時間。我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妳知道整天反覆想著同一件事情,直到心裡想——算了。」他不說了。
羅伯特面無表情的同意去校醫那兒看病,卻不讓我跟他一https://m•hetubook•com.com起去。學校的健康中心就像其他地方一樣,從我們家走路就可以到,但我還是情不自禁的站在走廊上目送他離去。他走路時肩膀下垂,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彷彿舉步維艱。我暗自向各方神祇祈禱,希望他了解自己的處境,願意開口說話,把所有的症狀都告訴醫生。也許他們會做一些檢查。他可能是因為得了某種血液方面的疾病,如白血球增多症甚或血癌,因而倦怠不堪。但那黑髮女子又怎麼說呢?如果羅伯特看完病回來後不肯透露什麼,我就得親自去找那個醫生,向他說明羅伯特的情況,而且可能得暗中進行,以免觸怒羅伯特。
凱特
「一個原本會很在乎、但並不存在的人。」他說話時,眼睛又再度在房間內逡巡。
「我相信你一定會沒事的。」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