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瑪麗在我的公寓裡過夜。有一次我醒過來時發現她沒睡，在那半昏半暗的光線中盯著我看。我用手摸了摸她的臉。「為什麼還不睡？」

過了一會兒之後，她笑了出來：「醫生，我到了這把年紀還沒結婚，現在也不需要結了。」然後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總是知道一些我沒想到她這個世代的人會知道的東西——她居然朗誦了作曲家柯爾．波特的一句歌詞：「丈夫們是一群無趣的傢伙，只會讓你心煩。」

「謝謝！你知道我的答案是什麼。」

「那個可憐的女人，請你讓她死得其所。」

「記住我可不是——」

「可是我有邀請妳一起去呀。」

我真的很希望能夠帶瑪麗一起去巴黎，但她得教書。從她拒絕的模樣，我知道就算我把這趟旅行安排在她下次放假的時間，她也不會去。在阿卡波可之旅後，她不可能會再接受這樣的大禮了。偶爾讓人請一次很愉快，讓人請第二次就會有人情債了。我知道她一直很想去奧賽美術館，於是便找了一本相關的書給她。她慢慢的翻閱著。

她嘆了一口hetubook.com.com氣，並轉過頭來親我的手指。「我睡了一下，然後就被嚇醒了。接著我就開始想像你在法國的樣子。」

「我會的。」

出發前我有很多事要做，飛往巴黎前一天，更是花了許多時間處理了許多書面作業。中午時，我看到了羅伯特，並像平常一樣靜靜的與他坐在一起。我仍不打算告訴他，我已經決定去拜訪亨利．羅賓遜的事。他可能會注意到我不見了，但我情願讓他一直猜想我去哪裡了，因為他是不會願意去問任何人的。

我把臉靠在瑪麗的頭髮上，等待著心中的這股衝動平息。

「羅伯特和碧翠絲呀，」她的聲音清楚明亮，不是帶著睡意、模模糊糊的那種。「我想這種事情只能對精神科醫師講。」

「不是因為這個。我並不想去。但你這次去不是會看到她嗎？」

然而，當她披著一頭被陽光照亮的長髮，站在我的廚房裡時，還是搖了搖頭，一副已經下定決心的模樣。與其說她是在拒絕我，還不如說她是悄悄在心裡告訴自m.ｈｅｔuboｏk.coｍ.cｏｍ己不要這麼做。我們談話時，她正在為我們兩人做早餐，一副很賢慧的樣子，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這是她第四次留在我的公寓裡過夜了——次數我都數得出來。每次她走後——她總是比我早走，因為她要去大學裡教書，在課比較少的日子裡，則去她喜歡的那家咖啡廳裡畫畫——我即便起床也不想收拾床鋪，並總是把浴室的門關上，以便留住她的氣味。現在她把四個煎蛋和幾片培根翻面後，把它們放在我面前，一邊咧著嘴對我笑。「我不能跟你去法國，但可以幫你煮蛋，就這麼一次，別想太多了。」

我把她的頭拉到我的脖子旁邊。「怎麼回事？」

她把額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則幫她把頭髮攤在身邊，像一條很長的披巾，然後她再度睡著了。這次換我躺在那兒睡不著了。我想起了羅伯特。此刻他或許正在金樹林療養中心睡覺，也或許還沒睡著，他身子底下的那張床對高大魁梧的他而言，顯得有點太小了。他為何要去法國兩次呢？是不是因為他和我一樣好奇，究竟是誰畫了《蕾妲》？他找到答案了嗎？和圖書在一八七九年的一個天主教國家，這樣的主題對一個女畫家而言，或許是太強烈了。如果羅伯特相信這幅畫是他的「憂鬱夫人」畫的，為何又想破壞它呢？難道他是為了什麼我不了解的緣故而去嫉妒那隻天鵝？我想起床穿上衣服，拿著車鑰匙，開車到金樹林療養中心去。我知道那裡的警報系統密碼、前面櫃台的程序，也認識那些夜班人員。我要靜悄悄的走進羅伯特的房間，敲敲門，然後把門打開，把他搖醒。也許被我這麼一嚇醒，他就會開口說話了。「我帶著一把刀前往美術館。我之所以攻擊她是因為……」

「我知道，但是如果我請妳一起去法國妳都不肯，那我請妳嫁給我的時候，妳會怎麼說呢？」

「而這種事我也只能聽我的愛人講。」我看見她的牙齒在黑暗中發光。我捧住了她的臉親了一下。「別想了，親愛的，睡覺吧。」

「是音樂劇《親吻我，凱特》。」我立刻拍著桌子說道。「反正妳也太年輕了，沒有經過母親的同意，不能隨便結婚。況且我也不能老牛吃嫩草，不能——」她笑了出來，朝著我彈了一滴柳橙汁。「少拍馬屁了。」她再度hｅtuｂｏoｋ•ｃｏｍ.ｃｏｍ拿起叉子開始切蛋。「當你八十歲的時候，朋友，我就——」

她愣住了。我是在不經意之間脫口而出，連自己都沒想到，但現在我才明白，事實上我已經在心中盤算了好幾個禮拜。看著她玩弄著手上叉子的模樣，我想到——但已經太遲了——羅伯特是我們之間的障礙。我彷彿看見他在我背後閒晃的模樣。我不需要問她在看什麼，也不需要告訴她那裡根本沒人，或者她所認識的羅伯特已經變得了無生氣，只會在精神病院的床上畫畫。羅伯特曾經跟她求婚嗎？哪怕只是開玩笑？我心想，答案已經寫在她嘴角和眼睛四周的紋路，以及她披散的頭髮上了。

我把咖啡倒出來。「如果妳跟我一起去法國，就可以吃到那種放在小杯子裡的美味水煮蛋，配上麵包和果醬，而且還可以喝到比這好喝得多的咖啡。」

但還有一件事情我必須處理。到了四點鐘左右，當我確定他正在外面的草地上畫畫時，便走到了他的房間。他的房門是開著的，讓我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樣我就不至於覺得自己像個小偷，不過走在走廊上時，我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兩三次。我在櫥櫃最上層和*圖*書的架子上找到了那些信，包得很整齊。能夠再次拿到原稿，看到那些磨損的紙張、褐色的墨水，以及碧翠絲秀美的筆跡，我感覺還滿高興的，彷彿我之前一直想著它們，自己卻沒有意識到似的。羅伯特發現這些信不見之後，很可能會生氣。然後他會猜到是誰拿走的。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把它們裝在我的公事包裡，悄悄的走了出去。

「我想我是有點嫉妒。」

「比我現在還老，但還是很年輕呀。『來吧，親吻我吧，凱特。』」我大聲說道。她笑得更自然了，並且還走到桌子這邊來坐在我懷裡。然而，房間裡有一個奇怪的回音：「凱特」，那是羅伯特太太的名字。我們兩個都默默感覺到了。也許是為了讓那回音停止下來，瑪麗用力的吻著我，然後我把最後的一片培根給了她。我們就這樣——瑪麗坐在我的膝蓋上——吃完了早餐，兩人緊緊相偎，以防止邪靈入侵。

「我知道，你不是羅伯特，但是你無法想像跟他們兩人生活在一起是什麼感覺。」我努力用手肘撐起身體，以便看清她的臉。「他們？妳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