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寺院門外,我看見拉諾夫跟一個男人站在一輛車身很長的藍色汽車旁邊。另外那人個子很高,穿著剪裁優雅的夏季西服,戴著帽子,一看到他,我就在大門的陰影裡停下腳步。他們熱烈的談話戛然而止。那名英俊的男子拍拍拉諾夫的背部,便跳上汽車。我彷彿也感覺到那友善的一拍,我還記得——我認識那手勢——我也被那隻手拍過。沒有錯,雖然難以置信,開著車快速駛出停車場的那個人,就是傑薩.尤瑟夫。我連忙退回庭院,回到海倫和斯托伊契夫那裡。海倫犀利的看我一眼,或許她也學會了信任我的直覺。我把她拉到一旁,斯托伊契夫雖顯得有點困惑,但他太客氣,不會多問。『我想尤瑟夫在這裡,』我很快的悄聲說道。『我沒看見他的臉,但剛才有個長得很像他的男人跟拉諾夫談話。』
「『拉諾夫先生離開了還真久,這不像他的為人,』她輕聲說。
「『我建議你們申請許可去參觀這條路線上的別家修道院,尤其是巴赫科伏修道院。那是保加利亞拜占庭建築一個美麗的樣本,那座修道院比李拉更古老。而且有非常罕見的手抄本,都是路過的朝聖僧侶贈送的禮物。你們一定可以收集到對你們的論文有用的資料。』
「這一天很疲倦,但我已急著想去巴赫科伏,只要能早點趕到那兒,走路去都可以。不過我們可以睡個好覺,準備迎接明天的旅行。在東柏林和布拉格的鼾聲裡,我彷彿聽見羅熙的聲音,談論著我們作品中的若干矛盾之處,和_圖_書還有海倫對我的缺乏觀察力一臉的又好氣又好笑,她說『我當然願意跟你結婚。』」
「『渾蛋,』海倫低聲罵道。我想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聽她罵人。
「我立刻看她一眼。『要我去看看嗎?』我已經學會信任海倫的直覺,不等她回答,我就向門口走去。
「我們發現斯托伊契夫心情興奮的坐在圖書館桌前,拉諾夫坐他對面,用手指打鼓般的敲著桌面,不時瞥一眼這位老學者放在一旁的那份資料。我從來沒見過他這麼不悅的表情,顯然斯托伊契夫始終沒回答他的問題。我們走進去時,斯托伊契夫迫不及待抬起頭。『我想我找到了,』他悄聲道。海倫在他身旁坐下,我湊過頭去看他正在閱讀的手抄本。它的形制與格式都跟基利爾修士的信很像,整齊美觀的書法,字寫得很密,紙張邊緣褪色、脆裂。我認出信是用斯拉夫字母寫的。他把我們的地圖放在手抄本旁邊。我氣也不敢喘,滿懷希望他會告訴我們一些真正重要的消息。我忽然想道,說不定墳墓就在李拉——說不定斯托伊契夫就是因為有這樣的懷疑,所以才堅持前來。但他竟然願意在拉諾夫面前做任何宣布,讓我既驚訝又不安。
「令我很意外,海倫完全接納他的建議。『可以安排嗎,拉諾夫先生?』她問道。『或許斯托伊契夫教授還願意陪我們去?』
「沒多久,拉諾夫匆匆走來。『吃晚餐時間到了,』他面無表情的說,我不知道他是否後悔留我們跟斯托伊契夫獨處和-圖-書
。從他的口氣,我很確定他在外面沒有看到我。『跟我來。我們去吃飯。』
「『沒問題,』拉諾夫看起來很高興讓斯托伊契夫離開。我們對這可怕的情況無法置一詞,我想道;我們只好假裝到另一家修道院去做研究,路上再決定下一步怎麼走。羅馬尼亞嗎?學校裡羅熙研究室的門再次浮現我眼前:門緊緊閉著,上了鎖。羅熙再也不會打開那扇門了。我麻木的跟著斯托伊契夫把手抄本收回盒內,蓋上蓋子。海倫替他把盒子放回架上,然後扶他出門。拉諾夫一言不發尾隨我們——我覺得他在沉默中帶著幸災樂禍。我們尋找的東西已非我們能力所及,我們又只剩下這位導遊。他會逼我們儘速完成研究,早日離開保加利亞。
「斯托伊契夫看看周圍,看一眼拉諾夫,用手揉揉自己滿佈皺紋的額頭,很小聲的說:『我認為那座墳墓不在保加利亞。』
「『很抱歉讓你們失望了,朋友,但這份我多年前看過的文件寫得很清楚,有一批朝聖者,大約一四七八年,從聖喬治回到瓦拉基亞。這是一份關防文件——核准他們把某種原屬於瓦拉基亞的基督教聖物帶回瓦拉基亞。我很抱歉。或許你們有朝一日可以到那兒去做進一步的研究。但如果你們有興趣繼續研究保加利亞境內的朝聖路線,我很樂意協助你們。』
「我瞪著他,說不出話來。經過這一切,我們不可能再到羅馬尼亞去,我想道。能來這麼遠,已經是奇蹟了。
「『哦,恐怕我必須回家了,』斯托伊契https://m•hetubook.com.com夫遺憾的說。『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但願我能到巴赫科伏去幫你們忙,不過我可以幫你們寫一封介紹信給院長。拉諾夫先生可以幫你們做口譯,如果有資料需要翻譯,院長也可以幫忙。他熟知那家修道院的歷史,是一位優秀的學者。』
「『聖喬治在保加利亞神像中,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斯托伊契夫低聲說。『如果毒|龍能制服聖喬治,那真是很奇怪的反常現象。你們還記得,瓦拉基亞僧人找尋一座已經有那種記號的修道院,他們奉命把卓九勒的屍體送到那兒,跟他的頭顱重新結合。我現在好奇的是,是否有某種我們不知道的更大異端——它可能在君士坦丁堡、瓦拉基亞流傳,卓九勒對它也很熟悉。龍騎士團是否在教會規範之外,另外有一套他們自己的精神信仰?他們是否自創異端?今天之前,我不曾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他搖搖頭。『你們必須去巴赫科伏請教院長,看他對這種惡魔與聖徒平等、顛倒勝負的說法了解多少,但這種問題你們只能偷偷問他。我寫給他的信——你們的導遊一定會拿去看——只會提到你們要研究朝聖的路線,所以你們要想辦法私下跟他討論。另外有一位學者出身的僧人,是研究聖喬治歷史有名的專家。他曾經跟著阿塔納斯.安吉羅夫工作,也是第二個看到撒卡利亞斯「異聞記」的人。我認識他的時候,他本名叫龐迭夫,但我不知道他出家以後的法號。院長會幫助你們找到他。還有一件事。我沒有巴赫科伏https://m.hetubook.com.com地區的地圖,但我印象中,那座修道院東北方有條狹長曲折的山谷,裡面可能還有一條河。從前我到那一帶的時候,曾經去看過一次,還跟僧人談過,但我不記得他們給它取的名字了。有沒有可能那就是我們的龍尾巴?但那樣的話,龍翼又是什麼呢?或許是山峰?這你們也必須自己去看。』
「依麗娜一直待在教堂裡,我們走出圖書館,她便穿過熱烘烘的庭院向我們走來。一看到她,拉諾夫就閃到一旁,到迴廊去抽菸,然後走到正門外,消失了人影。我看見他快到門口時,加快了腳步,或許他也需要擺脫我們一下。斯托伊契夫蹣跚的在正門旁一張木凳上坐下,依麗娜迴護的手扶著他肩膀。『聽著,』他說話聲很小,並抬起頭對我們微笑,好像在閒聊。『趁著我們的朋友聽不見,我們趕快把話說完。我並不是故意要嚇你們。根本沒有所謂朝聖者把聖物帶回瓦拉基亞的文件。很抱歉我撒了謊。伏拉德.卓九勒毫無疑問是埋葬在聖喬治,不論它在何處,我找到一件非常重要的資料。史蒂芬在「異聞記」裡提到,聖喬治距巴赫科伏很近,我看不出巴赫科伏附近的地形,跟你們帶來的地圖有什麼關連,但有一封十六世紀初,巴赫科伏院長寫給李拉院長的信。我不敢在我們那位同伴面前,把信拿給你們看。信上說,巴赫科伏院長已不需要李拉院長或任何其他神職人員協助,壓抑聖喬治的異端了,因為那座修道院被焚燬,僧侶也都遣散了。他警告李拉院長,要注意從那裡來的任hetubook.com.com何僧人、任何散播毒|龍殺死聖喬治的觀念的僧人,因為這就是他們的異端的標記。』
「在沉默中享用的修道院晚餐十分美味,兩名僧人負責上菜,都是家常口味。少數幾位遊客顯然要跟我們一起住客房,我注意到他們說的不是保加利亞語。我猜那幾個說德文的是從東德來此度假,另一種語言聽起來像捷克話。我們共坐一張長條木桌,縱情大吃,僧侶們列坐旁邊另一張桌子,我愉快的期待上床就寢。海倫和我沒有機會獨處,但我知道她一定想著尤瑟夫出現的事。他要找拉諾夫做什麼?或者該說,他要找我們做什麼?我想起海倫提到有人跟蹤我們的警告。誰告訴他我們的行蹤?
「『毒|龍殺死——且慢,』我道。『你是說惡魔與聖徒那段話?基利爾說過,他們要找的修道院,會有聖徒與惡魔勢均力敵的記號。』
「『我實在很想去,甚至不惜違抗我的外甥女,』他看著依麗娜微笑道。『但我擔心這麼做會引起更多懷疑。你們的導遊如果以為我對這項研究仍有興趣,就會更加注意。回到索非亞的時候,如果能夠,再來看我吧。我會一直想念你們,祝福你們旅途平安,找到你們要的東西。來——妳一定要收下這個。』他把一樣小東西塞進海倫掌心,她立刻合攏手掌,我沒看見那是什麼,也不知道她把它收在哪裡。
「我真想親吻斯托伊契夫的腳。『但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嗎?』
「我一下子涼了半截。『什麼?』海倫定睛看著斯托伊契夫,拉諾夫轉頭不看我們,手指敲打著桌面,要聽不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