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得出來,繼父對她流露的所有苦惱感到無能為力。她的裝模作樣把他逼到了一個角落,他只想待在那裡,直到他找出自己的立場為止。但是她不放過他,要求他,直到她再度高聲喊著:「現在究竟是怎麼了,克里斯多弗.瓷娃娃?你像個木頭人一樣地站著,一句話也不說,想用你自己的道德標準來批判我。認清事實吧!我沒有任何道德可言!你想告訴自己,我只是一名演員在扮演一個角色,就像我媽媽扮演她的角色一樣。真是沒想到……經過了這些年,到了現在,你依然分辨不出我何時是在演戲,何時不是。你知道為什麼嗎?」現在她的口氣變得惡劣又譏諷。「因為你從沒費心去分析我的可悲狀況,而我會為你這麼做的。克利斯多弗,你害怕坦誠地看著我,你不想知道我的真實模樣。假如我不是在演戲,我現在展現給你看的這一面就是真正的我,如此一來,你就無法否認自己其實是個儍子的事實。你會發現你把自己偉大又無私的愛,建立在一個無情、苛刻又極度自私的女子身上。來吧,看清事實吧!我不是神聖的女神,而且永遠都不會是如此!克里斯,你這輩子都是個儍瓜,想把我變成我不是的那種人,因此你也把自己變成了騙子。不是嗎?」她放聲大笑,而他臉色慘白。
「不過,如果是這樣,她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母親呢?」
「裘瑞.馬奎特.薛菲爾,」我驕傲地說,就像我爸爸會有的態度一樣。
我耐心地等著,直到我確定巴特已經走進我們家的院子裡,這時我才繞過那棟龐大的老房子,重重地拍打前門。我以為會看到那個老管家,搖搖晃晃地沿著門廳的長廊走過來,不過卻是老太太親自應門。她把眼睛貼近門上的貓眼,開口問外頭是誰。
「裘瑞,你在喃喃自語什麼?」
我對她的同情淹沒了我,害我幾乎說不出事先打好的腹稿,不過我還是設法開口。「我認為對巴特來說,過來這裡不是一件好事,女士。假如我是妳的話,我會設法打消他的念頭。他需要和他同樣年紀的朋友……」我的聲音漸漸變小,因為,我怎能對她說她實在太老了?而且我們已經有兩位祖母了,一個在瘋人院,另一個是跳芭蕾舞跳成了瘋子,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隔鄰的地面上隱約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是誰在那裡哭嗎?悲痛的啜泣穿插著呻|吟及要求原諫的簡短禱告詞。
佛沃斯大宅,為何聽起來如此熟悉呢?
「不管怎樣……巴特,我的心肝寶貝,下次你過來的時候,你會發現有禮物在等著你,是你想要的。」
問題是,我一直在思索過去,現在它逐漸甦醒了。我想起來有一名深髮色的男子,不同於保羅爸爸的男人。一個媽媽叫他巴特.溫斯洛的男子,而這就是我的同母異父弟弟的姓名。
「還記得我嫁給保羅的那個下午嗎?」她大吼。「記得嗎?回想那一刻吧,你把他要為我戴上的戒指遞給我。你遲疑了那麼久,連牧師都低聲催促你。在這段期間,你一直用眼神哀求。我當時抗拒了你,在保羅死後,我也應該要抗拒你才對。你是否希望他早點死,這樣你的機會才會來到呢?好一個自我滿足的願望啊,克里斯多弗.瓷娃娃!你贏了!你向來都會贏!你靜靜地等著,同時盡你所能地搞砸我的人生!好吧,我就在這裡了!在你希望我來到的地方!在你的床上,當你的妻子。這令你很開心嗎?是嗎?」她啜泣著,然後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妮可是你的病人嗎?」我問爸爸。
我要回家告訴爸媽。巴特真的需要和他同齡的朋友,不是一位老太太。沒有同儕可以一起玩對一個小男孩來說不健康。然而這時我不禁又想,爸媽為什麼從來沒有邀請朋友來家裡,就像其他家長偶爾會找朋友去家裡玩那樣?我們獨門獨戶,遠離其他鄰居,直到這位不知是穆斯林還是什麼的老太太出現,博得我弟弟的喜愛。我該替他感到高興,可是我卻覺得不安。
這時,媽媽站了起來
https://www•hetubook.com•com,看起來震驚到甚至無法呼吸,爸爸伸手去抓巴特,因為他正衝過去要打辛蒂!然後辛蒂哭了,艾瑪怒氣沖沖地瞪著我弟弟。
為了避免自己看到太多,我於是靜悄悄地退回到房間裡,心頭依然浮現出兩人在地板上繾綣的羞人景象。他倆狂野地一再翻身交纏,最後傳入我耳中的是拉鏈拉開的聲音,我不知道那拉鏈是他或她的。儘管我在心裡納悶著。女人會自動自發拉下男人的褲襠拉鏈嗎?即使是為人|妻子也會這麼做?我跑到花園裡。在黑暗中,就在白色高牆及一尊大理石白色裸體雕像附近,我撲倒在地上,哭了起來。當我抬眼往上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羅丹的雕塑「吻」。那是一尊複製品,但是卻讓我了解到許多關於成人的事,還有他們的感情。
有天晚上,我感到煩躁不安又睡不著,因此靜悄悄地溜出我的房間,只想找點消夜來吃。我一跨進客廳旁邊的走廊,就聽到了爸媽的說話聲。聲音很大,他們在爭吵,而且有時甚至互相搶話。
我明白一件事。某種黑暗又危險的事物已經進入了我們的生活裡。巴特的舉止比往常更奇怪了,不知是什麼事或什麼人以微妙的方式影響了他,只是我無法明確地指出來。無論是什麼正在改變巴特,都和媽媽或爸爸無關。如果我無法了解他們,巴特就更不可能了。不過無論我父母之間有什麼狀況,以及巴特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我都感覺到整個世界的重量都壓在我的肩膀上,而那對肩膀還沒有長得那麼強壯。
媽媽買下一間苗蕾舞學校,依然冠上前一位擁有者的名字。她沿用那個校名:瑪莉杜伯瓦芭蕾舞學校,並且讓她的學生認為她就是瑪莉.杜伯瓦。後來她對我和巴特解釋,說這樣比更動學校名稱更容易,也比較有利。爸爸似乎贊成她的說法。
爸爸的臉露出一種承受劇痛的扭曲表情,留下將辛蒂抱在腿上的媽媽,獨自坐在餐桌旁。在我的記憶中,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他沒有和她吻別,而她也沒有喊道:「路上小心喔!」
她的前額緩緩泛紅。「我自己沒有孫兒女。我很孤單,我需要人陪……而巴特似乎也和我一樣……」
「你還說對了一次,叫我不要嫁給裘利安!我們的婚姻以慘痛的失敗收場時,我敢說你感到心滿意足。當裘利安坐視不管,讓尤蘭達.朗格毀掉我們擁有的一切時,我敢說你開心得不得了。一切都正如你預期的那樣,讓你欣喜若狂。後來巴特在那場將佛沃斯大宅付之一炬的大火中窒息身亡,你當時是否也在心裡竊笑呢?你是否高興不已,心想終於擺脫了他?你是否認為我忘掉我欠保羅的一切,最後直奔你的懷抱呢?你是否懷疑我愛過保羅?」她的聲音拉高,幾乎成了刺耳的尖叫。「保羅和我交往時,我從沒想過他太老,直到你反覆提起他的年紀。假如你不曾老是拿嫁給大我二十五歲的男人這件事來煩我,也許我根本不會注意到亞曼達以及她說的話。」
她翻身仰躺,雙手大大地張開。爸爸放開了遮住臉的手,凝視著她,眼神是如此受傷。
她幹嘛愛我呢?
他再度跪在她身旁,這次他非常溫柔地將她擁入懷裡,她也沒有將他推開。他的輕吻如雨點般落在她的蒼白臉龐上,雙唇想要遏止她開口,不過她的話語依然源源而出。「克里斯,當我表現得如此差勁時,你怎能繼續愛著我?你怎能不斷體諒我經常表現得如此醜惡?我知道我是個賤人,就像她一樣,只不過我願意付出生命,消除她對我們造成的傷害。」
「妳不是他的祖母,」我說,「妳這樣對他說是在混滑他。而且妳知道嗎?女士,我弟弟最不需要的就是感到更加混淆。」
現場一片安靜。在這一陣怒氣爆發之後,誰都說不出話來。
我立刻為辛蒂深深著迷。她步履蹣跚,辛苦地從這裡走到那裡,什麼都想摸摸看,然後放進嘴裡。看到一個小女孩受到如此妥善的照顧、疼愛及寵溺,一種美好的溫暖感受傳遍我的全身。她們兩人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一對母女。兩人都穿著粉紅m.hetubook.com•com
色系的衣服,頭髮上綁著粉紅緞帶,只不過辛蒂還穿了鑲蕾絲的白襪。
當我眺望著眼前景象,心中正納悶不已時,來自海面的霧氣開始滾滾襲來,繚繞不去,籠罩著整棟大宅,直到我再也看不清它。我整個人彷彿融進濃厚的灰色薄霧裡,這霧氣詭異、駭人又神祕。
她優雅地一躍而起,站起來去追他。她抓住了他的手臂,把他轉過來,然後緊緊攬住他的腰,纏住他不放。「克里斯,」她吶喊,「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說的話都是有口無心。這樣很殘忍,我知道這點。我愛你,我向來都愛著你。我撒謊、欺騙,為了達到目的,我什麼都敢說,我把責任都推到別人身上,我無法忍受那是我自己犯下的錯。別顯得這麼受傷,別覺得受到背叛。你拒絕我領養妮可的女兒是對的,因為我最後的確會傷害我愛的每個人,我會摧毀我最在意的一切。假如我是個心智健全的人,我就會對凱芮說出該說的話,但是我那時沒有對她說出任何對的話,對裘利安也是一樣。」
所以……要拯救巴特就只能靠我了。一定要靠我來矯正一些很久以前就扭曲變形的事。在我腦海中的幽僻深處有一些模糊不安的記憶,長期以來一直困擾著我,當時我的年紀太小,無法理解。無力將一片片拼圖拼湊起來。
爸爸轉身,拿起了他的黑色公事包,準備出門。他給了媽媽一個斥責的眼神。「現在妳明白我為何反對領養辛蒂了嗎?妳和我都很清楚,巴特向來比較容易嫉妒。像辛蒂這種年紀小又可愛的孩子進了孤兒院,不出兩天就會有某對幸運的夫妻把她帶回家了。」
我對自己說,我已經大到不適合哭了。十四歲幾乎可以算是個男子漢了,我的嘴唇上方以及其他幾個部位都開始冒出了稀疏毛髮。我抽著鼻子,硬是把啜泣憋回去,然後朝白色高牆跑去,爬到那棵橡樹上。一旦上了牆,我便坐在我最愛的那個位置,眺望那棟白色大宅,看大宅在月光下彷彿顯得鬼影幢幢。我思索著,想到了巴特,以及他的爸爸是誰。他為何沒有以保羅爸爸的名字起名呢?兒子當然該以父親的名字起名了,可是他為何取名巴特而不是保羅?
「一直一直都是如此……」
「把她帶出去!」他大吼,而且氣得滿臉通紅。「把她帶走!和她母親一起埋在墳墓裡!才不想要妹妹!我討厭她,討厭她!」
她的學校位在聖拉法葉的一棟兩層樓建築頂樓,距離爸爸的診所不遠。他們經常共進午餐,或是在舊金山住一晚,兩人就能去看一場芭蕾舞表演或看電影,不必開車往返。艾瑪會陪我們,因此我們其實不太在意。只不過有時看到他們滿臉幸福歡樂地回到家,我會覺得受冷落。這會讓我想到,我們對他們的重要性其實並不如我們以為的那樣高。
「妳會一直最愛我嗎?」
我怎能跟她說實話?說她花太多心力在辛蒂身上,沒辦法分心去注意其他人。事實上,她對任何人付出的注意力,都萬萬不該多過巴特才對。即使是對我也一樣。
我想哭,為了他、她、巴特,也為我自己。儘管我根本沒聽懂多少。
她張皇失措地擠出了細小的聲音。「巴特叫我……祖母。」
我渾身瑟縮得更厲害了。留下來繼續聽讓我感到羞愧,但是已經偷聽了這麼多,現在這個節骨眼上,站起來離開又讓我感到害怕。媽媽卯足了勁,彷彿她等待這一刻已經很久了,早就準備找個對的時機,當他的面把這一切掀出來。這個時機終於來了。他在她的惡意攻擊下不斷退卻。
我看著我的新妹妹。她穿著粉紅色的連身睡衣,看起來很漂亮,柔軟的鬈髮蓬鬆地散落在臉蛋周圍。她緊緊地黏在我母親身上,盯著這些陌生人,然後低下頭,避開我們的視線。「巴特,」媽媽帶著甜美的笑容說,「你以前也會這樣。你會把臉遮起來,以為這樣一來我們就看不到你,因為你看不到我們。」
「不行,」他冷冷地說,「我們有兩個孩子,這樣就夠了。會有其他年輕夫妻樂意領養辛蒂。那些夫妻不會有什麼好損失https://m•hetubook•com•com
的,當領養機構開始進行調查……」
她緊握起小小的拳頭捶打他,然後再次高喊:「甚至你也許曾經故意告訴我,保羅的體力可以負荷性行為,這樣他才有機會再度心臟病發!」
「比妳愛裘瑞還要多嗎?」
他們究竟做了什麼事呢?
巴特低聲咕噥著,重重地跺著大步回房間,然後用力甩上門。
「哦,我真的愛你,」她輕柔地說,「我愛你的程度,遠勝過我愛任何人。」
「不是的,兒子,她不是。不過她是我們的朋友,而且是你媽媽的學生,我們聽說她醫治無效。我們趕去醫院陪在她身旁。我想你倆都沒聽見今天清晨四點鐘的電話鈴響。」
我想說「他不會」,不過我點了點頭,不讓她知道我有多麼擔心我弟弟。麻煩,麻煩,滾滾而來……
哦,天哪!是那位可憐的老婦人像我母親那樣哭泣嗎?她做了什麼事呢?難道每個人都有亟欲隱瞞的可恥過往嗎?我長大後也會像他們那樣嗎?
他往後退,但是不發一語。她也還沒說完。「你難道不明白,我一開始根本不會去找巴特,要不是你老是出現在我身旁,在我和保羅之間,讓我對媽媽對我們做過的事,感到如此羞愧?我必須將巴特從她身邊奪走,這是我唯一能懲罰她如此對待我們的方式。還有,在保羅為我們付出了那麼多之後,你居然無法寬大為懷,接納一個即將成為孤兒的可憐小女孩。就算我鋪好了路,不會因此引起當局的任何調查。你依然想把我據為己有,認為兩個兒子已經對我們的隱私帶來足夠的麻煩了,再多一個小孩可能會壓垮我們這間作弊蓋起來的紙牌屋。」
「媽媽,媽媽!」昨晚我聽見巴特在睡夢中哭喊。「妳在哪裡?別丟下我一個人,求求妳別離開我。不要愛他比愛我多,我不是壞小孩,真的不是……只是有時控制不住自己。媽媽……媽媽……!」只有瘋子才會控制不住自己。我們家族裡有一個瘋子就夠了,不需要再有另一個和我們同住一個屋簷下的瘋子。
她沒理會我亂開玩笑的話。「裘瑞,你怎麼沒告訴過我,巴特會做惡夢呢?」
「你最好把它準備好!」巴特用一種令我大感意外的嚴厲口吻說。忽然間,他聽起來老了好多歲。不過,他老是變換自己說話和走路的方式,假裝在演戲,他總是在假裝。
爸爸開始不自主地顫抖,彷彿冬天毫無預警地造訪我們的客廳裡。媽媽說的是實話嗎?我們生命中的所有死亡事件,都是他在幕後搞鬼的嗎?我也害怕了起來,因為我愛他。
「看著我,克里斯多弗,我讓你想起了誰?」她往後退,有好長一段時間不發一語地看著他,靜靜等待著。當他拒絕回答時,她說:「快點,說出口吧!我很像她,對吧?在佛沃斯大宅的最後一個夜晚,當賓客蜂擁聚集在舞會大廳的聖誕樹旁,她就是這樣,還有在圖書室裡,她放聲尖叫,就像我現在放聲尖叫一樣!她叫嚷著她的父親如何毆打她,逼她去做那些事。你不在場真可惜。所以罵我吧,克里斯!伸出手來打我吧!想我一樣大聲叫嚷,讓我親眼見證你其實也是個正常人吧!」
她遲疑了一下,將目光移開之後回答:「是的……你對我而言,非常非常地特別。」
這時她沉重地坐回去,喘著氣,淚水紛紛滑落,水汪汪的藍眼睛朝上注視著爸爸,不過他只是動也不動,蹲在原地,彷彿因她說的那番話而凍結。
「她是好不了的!你清楚,我也清楚。再說,克里斯多弗.瓷娃娃,事實上,我已經去醫院找妮可談過了,她要我照顧她女兒,也簽了我帶去的文件,而且我找了賽門.道崔陪我去。他是律師,他的祕書也在場。你現在還有什麼辦法能阻止我?」
巴特終於站起來說:「再見,祖母。」這是他正常的小男孩聲音,可是他叫她租母,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克里斯多弗,」我聽見她啜泣道。我驚嚇之餘,猛地轉頭想找出她人在哪裡。她怎麼會知道爸爸的名字呢?或者她也認識某個叫做克里斯多弗的人?
媽媽攤開了雙手。「那就是我的用意!假如我們在妮可去世之前領養辛和圖書
蒂,那些機構就不會有理由展開調查。我今晚就去,把我的計畫告訴妮可。我確定她會同意,簽下任何必要的法律文件。」
「天哪,凱西,」他終於開口,同時站了起來,往他們的臥房走去。「我會去打包,在一個小時內就搬出去,假如這是妳想要的話。我希望妳感到滿意。這一次,妳贏了!」
「你為什麼不打我,克里斯?天知道我今晚給了你足夠的理由了。我不必非有辛蒂不可,因為我已經有你,還有兒子們……」
我一直像個孩子般,相信父母的正直毫無瑕疵,他們的愛是耀眼光滑的絲緞彩帶。現在,它變得破爛髒污,而且不再閃亮了。難道他們早就爭執過許多次,只是我沒聽見而已嗎?我試圖回想。印象中,他們似乎從不曾有過如此激烈的爭吵,只有一些小衝突,而且都很快就解決了。
隔天巴特和我被告知妮可在夜裡過世了,而且從現在起,她的女兒辛蒂就是我們的妹妹。我和巴特的目光相遇。爸爸的眼睛盯著餐盤,不過他沒有在吃東西。這時,我忽然被一個小孩的哭聲嚇了一跳,於是四下張望。「那是辛蒂,」爸爸說。「妮可過世時,你媽媽和我陪在她身旁。她的遺言是要求我們照顧她的小孩。我一想到如果換作是你倆兄弟得像辛蒂那樣,無依無靠,我一定得確保我的小孩有個好歸宿,我才能死得瞑目……所以,我就讓你們的媽媽說出打從妮可出意外之後,她就一直想要說的話。」
天哪,我不知道自己居然唸出聲了。「沒有,媽媽,我只是重複昨晚聽到巴特自言自語的一些話。他睡到一半叫嚷了起來,媽媽。他在叫妳,說妳和妳的愛人私奔了。」我咧嘴而笑,試圖讓這話聽起來輕鬆一點。「我居然不知道妳在外面還有別人呢。」
「凱西,」我的繼父以堅定的聲音說,「妳不能凡事都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妮可可能過了幾星期就痊癒了,就算她可能終身殘廢,她依然會要她的孩子。」
「不管怎樣,妳什麼都會給我嗎?」
媽媽走進廚房。她的手上抱著一個小女孩,有金色的長鬈髮和大大的藍眼睛,那顏色幾乎和她的眼睛一樣。「裘瑞,巴特,她真是討人喜歡對吧?」她親吻那張圓嘟嘟的粉紅臉頰,那雙大大的藍眼睛從我們一個人的身上看到另外一個身上。「辛蒂正好兩歲兩個月又五天。妮可的女房東很高興能甩掉她心中的沉重包袱。」她愉快地對我們微笑。「還記得你提過想有個妹妹嗎,裘瑞?當時我告訴你,我無法再生了。你看,像現在這樣,有時上帝以神祕的方式作工。我的內心為妮可哭泣,她應該要活到七老八十才對。不過她的脊椎斷裂,還有多處內傷……」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和她對視凝望,直到兩人的呼吸再度急促了起來。在他們之間,熱情似乎總是在表層底下熊熊燃燒,有種通電的感覺也搔動著我的肌膚。
她往後退了一步,顯得受傷又卑微。「我試圖告訴過他,他應該等到吃完正餐再說,不過他堅持要這麼做。請不要在我有機會解懌之前就嚴厲批判我。」她示意要我在她的豪華客廳裡,找張椅子坐下來。儘管我想拒絕,但是我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我跟著她走進一個房間,這肯定是除了法國宮廷之外,最壯觀的一個房間了。裡頭有一架平台大鋼琴、雙人椅、錦緞座椅、一張書桌,還有一座長形大理石壁爐。然後我轉身仔細看她。「妳有名字嗎?」
我繼父顯然震驚不已,伸手掩住了臉。媽媽滔滔不絕地繼續說下去。
她依然黏著他不放,而他卻直挺挺地站著,在她的懷抱中像高大的木頭人一樣,無動於衷地面對她以言語、親吻,以及擁抱傳達的滿腔熱情。她抓起他癱軟無力的手,試圖拿來甩打自己的臉,但是不成功,於是舉起自己的另一隻手來甩自己耳光。
我該留下來還是回房間呢?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然後我想起了閣樓的那一幕,為了保護巴特和我自己,我覺得我應該要知道他們在爭執什麼。
「你說得沒錯,克里斯!你向來說得都對!我只有一次說對了,不過那次可能救了克瑞的命。」她不斷啜泣,從爸爸面前把頭猛地偏開,這時爸爸已跪m.hetubook.com.com
在她身旁,想將她拉進懷裡。她捶打他,害我倒抽了一口氣。
她啜泣不已,倒在地板上,側身蜷曲著,手指掐進地毯的長絨毛裡。她的金色長髮散開來,像是地毯上的一把金色扇子,襯墊在她的臉頰底下,任她哭了又哭,為了他們做的事而責備他和她自己。
她沒有把話說完。我知道這樣真的很悲慘,讓一個像妮可.尼克拉斯這樣,年輕又漂亮的十九歲女孩死去,我們才能得到一個妹妹。那個心願只是我很久以前隨口說說的而已。
難怪巴特不吃艾瑪煮的好料,就因為這位老太太餵他吃過了垃圾食物。「妳是誰?」我怒氣沖沖地問。「妳沒有權利餵我弟弟吃任何東西。」
「裘瑞?」她喃喃低語。過了一會兒,她使勁打開了門。「進來吧。」她站到一旁去,開心地邀請我進來。這時,我好像瞥見屋?陰暗深處有個快速閃過的人影。「我真高興你能過來,你弟弟剛才來過,他把我們的冰淇淋都吃光了,不過我可以給你可樂和蛋糕,或是餅乾。」
他的怒火非常緩慢地燃起。我好怕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我想衝進去,阻止眼前的這一切,假如他真的伸手要打她,我會跑過去保護她。我絕不會讓他對媽媽動手。
「沒錯,克里斯,你說得對,向來都是如此。假如辛蒂的監護權被政府拿去,會有其他人來領養她,而你和我這輩子就不會有女兒了。而現在,我有個女兒,對我來說她就像凱芮一樣。」
我很輕易就找到了他。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在那棟屋子裡,坐在那位總是穿著一身黑的老婦人腿上。我躡足走到客廳的窗戶底下,她似乎最喜歡這個房間了。她正在輕聲唱歌給他聽,而他正抬眼凝望她籠罩面紗的臉龐。他的深色大眼睛顯得天真無邪,然後他的表情忽然變成了某種狡猾又老氣的臉。「妳不是真的愛我,對吧?」他怪腔怪調地問。
「克里斯多弗,別躲在你的雙手背後。露出你的臉來,承認你逼我做的事。巴特出生的那天晚上,你也在場,你用懇求的眼神告訴我,保羅還不夠好,到頭來贏的人會是你。假如你不曾在那裡,用那雙該死的藍眼睛哀求我,我就不會讓醫師說服我簽下那些文件,同意結紮!如果可以,就算會要了我的命,我也會再生一個孩子。不過你在那裡,於是我讓步了。都是因為你的緣故,真該死!全都是為了你!」
媽媽依然穿著她和爸爸外出晚餐的那件漂亮藍色連身裙。「我不明白你為何一直反對!」她暴怒地說,同時來回踱步,向爸爸投以怒火中燒的眼神。「你和我一樣很清楚,妮可是不會復原了。假如我們等到她入土,州政府就會擁有辛蒂的監護權,我們要把她搶回來就會很困難!我們現在就行動吧。先下手為強,而且那位女房東不想再受到打擾了。克里斯,求求你下定決心吧!」
她是否聽見了我的無聲懇求?她放開了他,再度滑坐到地板上。看著他們爭執,吵得不可開交,我感到萬分困惑。而且為什麼佛沃斯大宅這個地方,彷彿激起了我不內心深處的恐懼呢?媽媽叫嚷著提到的這個她是誰呢?在這段期間,保羅爸爸人在哪裡呢?在這麼久遠的以前,照理說,媽媽還不認識保羅爸爸的弟弟,也就是克里斯繼父……至少他們是這麼告訴我的。爸媽會說謊嗎?
「妳長大之後,裘瑞會教妳跳舞。」我對媽媽微笑,走過她的身旁,準備去上芭蕾舞課。媽媽隨即站起來,把辛蒂交給艾瑪,然後和我一起坐進她那部依然停在大車庫裡的車。「裘瑞,我想巴特不久會會變得比較喜歡辛蒂一點,你說呢?」
「凱西,求求妳……」他呻|吟著說。
有天下午,上完芭蕾舞課之後我刻意提早趕回家。我想知道巴特趁我不在時,一個人在搞什麼鬼。結果,他不在他的房裡,也不在花園裡。那麼他就只剩下一個地方可以去了:隔壁。
「巴特,我從沒聽過這麼難聽又殘忍的話。」爸爸一面說,一面將巴特抱起來,坐在他的膝頭上。巴特扭曲蠕動,想要逃開,但是沒辦法。「回去你的房間,待在那裡,直到你學會對其他人抱著同情心為止。假如你是辛蒂,你就會知道現在的自己是多麼幸運。」